宋謹是早已深諳與這些市井小民打交道的方式了的,不論他們表現(xiàn)得多囂張多強勢,只要你能比他們更囂張更強勢,他們立刻就會慫下來,而只要他們一慫,案子也就好辦了。
何況不管雙方再怎么鬧騰,也終究不過是一個雞零狗碎的小案子,不到半個時辰就處理完了。
然而一杯熱茶還沒送到嘴邊便有府尹那邊的一名當差走了進來,“宋大人,裴大人讓您過去一趟?!?p> “可有說是什么事情?”宋謹問道。
“有,大人讓您過去匯報一下前面靈塔寺女童失蹤案的調查結果?!?p> 宋謹驚訝的轉頭看向林霈道,“我昨日不是讓你整理好證據(jù)和口供給裴大人送去嗎?難道你沒去?!”
林霈聞言一愣,連忙舉起手解釋,“下官送去了,真的!”
宋謹一想也是,林霈別的不說,做起事來還是向來穩(wěn)妥的,于是起了身道,“那就走吧?!?p> “我呢,需要去嗎?”林霈問那名傳話的當差道。
當差恭恭敬敬的答,“大人只說了請宋大人?!?p> 宋謹本以為只是裴志敏一人要召見她,過去了才知道竟是有三個人,除了府尹裴志敏外,還有府丞吳和敘,以及……
那人落座于右上首之位,正怡然自在的閑飲著茶,身著一襲象征著朝中三品大員才可穿的孔雀補緋色官服,卻是一張另宋謹非常驚訝和意外的面孔,那日在靈塔寺見過的那位。
當時她只以為他是哪戶高門貴公子,今日再見,對方卻已是三品官服加身。
更關鍵的是,朝中的三品大員們她基本都至少已經見過一次兩次了的,她也自信在這方面還算過目不忘,然而在她的印象里卻實在沒有眼前這一位,否則也不至于在靈塔寺的時候都完全沒有認出來。
不過眼下她也很快就已經推出此人身份了。
她依稀記得前不久林霈跟無意間提起過大理寺那位“鐵面閻王”回來了,加上朝中她目前依然沒有打過照面,面相還如此年輕的三品大員,除了一人別無他想,這人便是大理寺卿岑明宴。
很明顯岑明宴完全沒有要向她一個六品小官自我介紹的意思,而是放下茶盞直接道,“本官聽裴大人說聽說靈塔寺女童失蹤的案子,你已經破案了?”
宋謹沉默了片刻,揖手道,“可以說是。”
岑明宴神色微微一頓,挑眉道,“為什么要用‘可以說’形容?”
“因為這案子的犯人之前在徽州府還有前科,下官只是將順天府管轄以內的部分審理清楚了,徽州府那邊的部分,不在下官的能力范圍內。”
岑明宴點了下頭,重新又端起了茶邊喝邊道,“那就先給本官說說你已經查出來的!”
宋謹依言將整個案子完整敘述了一遍。
岑明宴安靜的聽著她從頭到尾一一說來,中間沒有插話,末了也沒有立刻發(fā)表什么意見,而是側過頭含笑著問裴志敏,“裴大人覺得,這案子如何?”
裴志敏露出微微一笑,“本官是覺得,既然眼下案子已經破了,也就是說這犯人的死罪是不論如何都已經不可逆轉了的,那么其實徽州府那邊的證據(jù)如何都只是罪上加罪而已,而對于兩個原本就已經確定了死刑的犯人而言,再加多少條死罪都并沒有什么實際意義了。”
“那吳大人呢?”
被點到名字的吳和敘連忙站起來,揖手道,“下官……下官與裴大人看法是一致的?!?p> 岑明宴淺笑,“裴大人說的確實很有道理,不過本官想問的其實是,二位大人覺得,這案子到這一步就真的算是已經破了嗎?”
裴志敏一愣,“岑大人此言何意?!”
岑明宴沒有直接回答裴志敏,而是又問宋謹?shù)溃八瓮乒?,你覺得呢?”
宋謹頓了頓道,“那岑大人是覺得這案子還有未解疑點?”
岑明宴笑著搖頭,“本官并沒有如此覺得?!?p> 宋謹揖手,“下官也沒有?!?p> 岑明宴沉默的瞧了她一會兒,笑了聲道,“如果確定沒有,那也不必等徽州府的證據(jù)了,你們這里直接走結案流程吧,剩下的交給三司就是!”
裴志敏和岑明宴的秩品是平級,可這話聽著卻更像是不由反駁的命令。
當然岑明宴也確實有這資本。
先不說他如此年輕就已身居三法司中的一司之首,一樣是三品大員,事實上很多時候大理寺所擁有的權力卻是在順天府之上的,加上滿朝文武要論最得圣心的那位,也非大理寺卿岑明宴莫屬。
裴志敏淺笑著點了點頭,“便依岑大人的?!?p> 岑明宴起了身,這是要走了。裴志敏與吳和敘也跟著連忙站了起來,宋謹?shù)故遣挥?,她一直就是站著的?p> 但她萬沒料到岑明宴會忽然對她道,“你隨本官走幾步?!?p> 宋謹深感意外之余,也還是順從跟隨而出。
裴志敏雖不是很明白岑明宴為何會有如此要求,但還是很識相的并沒有跟上來,吳和敘想跟也被裴志敏攔下了。
一直走到前院,眼見著已經要出了府衙,岑明宴才停了下來,回過身打量起畢恭畢敬的一路跟隨在身后的宋謹。
“剛才那個問題本官再問你一遍,你覺得這案子,算是已經破了嗎?”
宋謹抬起了頭,有些疑惑道,“大人為何這樣問?”
岑明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你只管回答就是,但本官還是希望這個答案,一定是遵從你的本心而來的?!?p> “下官……”宋謹深吸了口氣,“大人一定要聽下官遵從本心的話么?”
岑明宴點頭,“你說?!?p> 宋謹揖手,“下官確實始終覺得,這案子不應該是這樣的結果,但下官并沒有任何證據(jù),甚至連實質性的存疑點都找不到?!?p> “然后呢?”
宋謹一頓,有些不解道,“什么然后?”
“于是你就放棄了,是嗎?”岑明宴輕笑了聲,聽起來卻帶著些沒由來的譏誚的味道。
宋謹有些茫然的看著他。
“不必本官說你自己也應該知道,在京都里,在朝廷中,有很多人都對你寄予了極高極重的期望,但你若就只有這點本事和原則的話,那不免要讓很多人都失望了。”
說完這話便再沒多看宋謹一眼,轉過身大步往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