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可知父皇為何召見我?”
陳零打破沉默,看著走在側(cè)后方的安公公問道。
安公公道:“回殿下。流霜帝業(yè)傳承四百余年,明日百官要奏請陛下退位,陛下想必很難受……想來是要和殿下聊聊退位后的安排吧?!?p> 陳零笑笑。
自己的這個便宜老爹,還真是令人失望。
大好的一個帝國,生生在他的手里敗得連皇位都不保了。
他在位三十年,前十五年昏庸無為,整日耽于后宮享樂。
后十五年被權(quán)臣“挾天子以令諸侯”,做了個苦兮兮的傀儡皇帝。
關(guān)鍵是,更苦了自己這個千里迢迢穿越而來的末代太子!
陳零一朝穿越而來,本想安心做個逍遙太子。卻哪里想到,接受的是一個末代王朝太子的慘淡宿命。
前世的陳零,最喜歡三國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王霸史詩傳奇。
如今身臨其境,陳零才知道,當你是那個被“挾”的天子時,一切傳奇都只是別人的傳奇。
迎接便宜老爹和自己這個“廢太子”的,大概率是一杯斷腸的毒酒。
慘!
陳零無奈嘆了口氣。
在這個有鬼神,有元氣,有朝廷更有門派的修行世界,皇權(quán)真不算什么值得眷戀的東西。
最近十天,他一邊謀劃如何逃出皇宮,一邊閱覽皇家收藏的武庫典籍,希望出逃前盡量提升實力,能學多少學多少。
時間,可真的不多了!
“安公公,皇宮為何這樣荒蕪、破朽?”
路上看到一段段傾頹的宮墻,陳零不禁問道。
附近的幾座宮殿,已經(jīng)徹底被火災毀壞。如今灰黑的廢墟中,長滿了荊棘雜草,也不知是荒廢了多少年。
安公公怔了怔,笑道:“殿下怎么忘了?這寶云殿的樓閣,是殿下前些年玩鬧時,失手燒了的?!?p> 陳零扶額:“哎喲,竟連這茬都忘了。年少孟浪輕狂,不知干了多少荒唐事。怎么,后面就一直沒修繕嗎?”
安公公嘆了口氣,低聲道:“征朔元年起,將軍就已在建康營造東都。郢都這里久經(jīng)兵亂,早已是廢都了。如今皇宮一切用度,都是從東都劃撥而來。仰人鼻息,又哪有余力來修繕宮室?”
“……”
陳零不再多言。
他很清楚。
三國漢獻帝,就是這種待遇。當時長安都城被戰(zhàn)火毀壞,幾成廢墟。曹操干脆重新營造了許都,把漢獻帝挾了過去當傀儡。
唉,知道得越多越心累。
也不知一會見到便宜老爹,自己會不會氣得沖上去扇他耳光。
不一會到了溫德殿。
“吾兒,來了嗎?過來靠近些,我有話對你說?!?p> 荒涼的龍床上,一個蒼白的中年男子在一個瘦巴巴的宮女的攙扶下坐起,有氣無力地說道。
陳零皺了皺眉,走到床前。
很顯然,眼前這位未老先衰的病秧子,就是流霜帝國的當朝皇帝陳百弦,自己的便宜老爹。
此人蒼白的皮膚下,看得見虬曲扭動的青色血管……
黑眼圈很重……
四肢浮腫……
指甲烏青……
血管有明顯的靜脈曲張……
脫發(fā)嚴重……
體重目測不足百斤……
有明顯的中毒跡象……
哎,總之,望之不似人君……
陳零目光銳利地觀察著,一邊暗暗搖頭。
“你一定很恨我!”便宜老爹陳百弦主動開口。
“還好吧。恨?說不上的?!标惲阏Z氣淡淡。
前一世陳零身世坎坷,好不容易功成名就,卻在與幾個企業(yè)家朋友一起攀登珠峰時,遭遇雷擊意外身亡。
唉,想到這里,陳零就嘆息一聲:不該貪那一嘴紅燒肉的!
這一世,不管怎么說,畢竟多了一次活下去的機會。
好好活下去,才是王道。
他不會把寶貴的精力放在恨誰上。
陳百弦尬笑道:“零兒,你放心。等我禪位后,我們至少還是有封地的,到時你就是封地之主。”
陳零嘿嘿笑道:“父皇真想得如此天真?睡榻之側(cè),新皇又豈容我等酣睡?”
聽到陳零的反駁,陳百弦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陳百弦竟是沒料到,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娃會有如此見識。
他不是沒想過禪位后被滅族的可能。
他這一生也不是沒奮斗過,不是沒掙扎過。
但陳氏氣數(shù)已盡,民心盡失,他獨木難撐。
不順勢放棄,又能奈何?
只是對不起祖宗??!
陳百弦坐在床頭感慨,殿內(nèi)頓時陷入了難堪的沉默。
良久之后,陳百弦揮退左右侍女,掙扎著從脖子上扯下一個掛飾,遞給陳零道:“零兒,這個給你。明日早朝,傳言百官逼宮,要讓我退位,說不定我一怒之下當場就氣死了。這個小玩意,還是早些給你吧,也算是留了個念想?!?p> 還算有良心!
陳零無聲嘀咕了一句。
他伸出手,但立馬又縮了回來。
“不要?嫌臟?”陳百弦詫異問道。
說完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掛飾,不由臉色微紅。
咳咳……確實臟了點。
這是一件石頭磨制雕刻的掛飾。非金非玉,模樣質(zhì)樸。
他貼身戴了多年,又久病在床沒怎么洗澡。石頭的陰刻凹槽內(nèi),都填滿了黑黑的污垢。
陳百弦搖搖頭,笑道:“唉,臟就臟吧。若非如此,恐怕它也早被宮里的太監(jiān)、宮女偷走變賣了。
“孩子,拿著,這是咱陳氏開國太祖留下的遺物,已經(jīng)傳承了幾百年。你雖然沒機會繼承皇位,但這件寶貝我還是要傳給你。”
陳零伸手接了過來。
他承繼的記憶中,對這些歷史并沒有任何的了解,可見前身這個太子有多不學無術(shù)。
這是一個方柱狀的小小石雕,高約一指,方柱四周刻滿了晦澀扭曲的奇異花紋。
石頭顏色類似象牙,但質(zhì)感明顯更為粗糙。
石雕上刻的內(nèi)容已不太分辨得清,依稀看得出幾根線條繞著石柱盤旋。
“父皇,這上面刻的是什么?”
“你說像什么?”
陳零左右端詳了一會道:“像眼睛,一只閉著的眼睛。”
陳百弦目光含笑:“你說得很對。”
“你也看出來了?”
“我沒仔細看過。但你既然說它像,它就必然是像的。”
“……”
陳零無語。
這究竟是什么樣的父親?
究竟當?shù)氖裁礃拥暮炕实郏?p> 也難怪要被百官逼宮!
留著禍害千年嗎?
陳零內(nèi)心呵呵冷笑,鄙視了一番便宜老爹。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冷冷問道:“若要是你當皇帝,你會如何?”
陳零心中驀然一震。
是誰?
安公公?還是便宜老爹?
聽著聲音都不像啊!
緊接著,陳零就發(fā)現(xiàn):那聲音不是響在耳畔,而是問在心間。
那聲音輕柔,卻挾風雷霹靂的氣勢,直擊陳零靈魂深處。
這是天問!
咚!
一滴冷汗自額頭滴下,在石板上擊出幻覺般的回響。
陳零牙關(guān)打顫,身心被一種毀滅的恐懼緊緊攫住。
唉,我此世是個紈绔太子,前世也不過是個小小企業(yè)家,又哪里能知道怎么當皇帝?。?p> 心臟嘣嘣嘣……跳得越來越快!
仿佛不回答或答得對方不滿意,心臟就會狂跳不止,直到最后原地爆炸!
噢~~不要~~
陳零顫抖著說道:“若是我當皇帝,若是我當皇帝,我當……
“見可欲,則思知足以自戒;
將有作,則思知止以安人;
念高危,則思謙沖而自牧;
懼滿盈,則思江海下百川;
樂盤游,則思三驅(qū)以為度;
憂懈怠,則思慎始而敬終;
慮壅蔽,則思虛心以納下;
懼讒邪,則思正身以黜惡;
恩所加,則思無因喜以謬賞;
罰所及,則思無以怒而濫刑。
簡能而任之,擇善而從之,則智者盡其謀,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爭馳,天下大治?!?p> 令人艱于呼吸的威壓之下,陳零情急之中,一口氣將前世課本所學的《魏征諫太宗十思書》背了出來。
天地沉默。
良久之后,一個聲音在心底淺淺道:“善!記住你今日所言?!?p> 呼!
陳零全身受到的威壓豁然散去。
就在這時,陳零看到手中石雕上,那許多線條勾勒出的眼睛猛然睜開。
一根根黑色的線條從石雕上延伸出來,一端纏繞到自己身上,一端飄向無窮高遠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