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變冷,北風呼嘯著吹過,下過一場雪后,林子田地白茫茫一片!鎮(zhèn)子上沒了人影兒,看著蕭條極了。錄像廳的生意倒是火爆,男人們擠在一堆兒,饒有興致地看各種港臺大片,乒乒乓乓的兵器擊打聲伴隨著慘叫聲,時不時的沖破屋頂飄送到街上。
袁明在家默默地整理自己的物品,來到這個小鎮(zhèn)整整十年了,父母從他記事起就在收購站的院里工作,他在這里出生在這里長大,已經(jīng)把這里當成了家,可說到底,這里終歸不是家!
改革開放的大潮下,收購站已經(jīng)被邊緣化,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買賣價格不自由,不能根據(jù)市場行情隨意定價,越來越多的串街走巷的收購游商直接把小三輪開到各家門口收購物品,省心又省力,關鍵是價錢給的還高!
同收購站相同命運的還有供銷社、糧站這些以前牛哄哄國資輩的企業(yè),也開始逐漸不景氣走向了下坡路,就像一個中年人漸漸步入了老年,承載的輝煌歷史已經(jīng)成為過去。
“杏花,杏花!”英子沒有邁進門,就扯著嗓子喊她。
“什么事???瞧你慌里慌張的,走路都要摔跟頭了?!毙踊ù蛉に?。
“快走,快跟我走!”
“到底怎么了?”兩個人裹得像個球一樣出了屋。
“袁明要走了!”
“走?去哪兒?”杏花的大眼睛里滿是疑惑。
“別問了,我也不知道,是聽我叔說的?!眱扇吮嫉搅耸召徴?。
收購站的院子里空空蕩蕩,越顯得大了。袁明屋子前面的坐鍋花經(jīng)過風霜雪打,沒有了葉子,只剩下幾根光禿禿的枝干。
進了暖和的屋里,杏花的眼里跟玻璃上似的,也糊了一層水汽。
“你要走了嗎?”杏花看到地上已經(jīng)打包好的幾個箱子。
“是?!痹骺粗踊駶櫟难劬Γ睦镆膊皇亲涛?。
“去哪兒啊?”
“城里。”
杏花沉默了,城里好遠好遠,她最遠也就到過姥姥家而已。
“怎么不提前告訴我?”
“提前告訴你,會提前難受不是。”袁明把桌子上留出來的小人書遞給杏花,“這套《楊家將》送給你,這套《西游記》送給英子。進了城可以隨時買到好多書,這些小人書給你們留下,等進了城可以找我玩啊,有空我也會回來,我會非常想念你們還有學校的老師們的?!?p> 杏花翻開第一頁,空白處寫著,送給杏兒,她的眼淚刷地抑制不住的流下來。
袁明拿毛巾給她擦淚,“看看,還跟小時候一樣,這眼淚怎么就跟吃了酸杏子似的,止也止不住呢。”
杏花哭的更傷心了,小時候的記憶倏忽就到了眼前......
她那時候管袁明叫“明哥哥?!?p> 袁明反問她,“那我叫你什么呢?花妹妹?”
“不行,太難聽了?!毙踊ㄐ∽煲秽伲粯芬?。
“要不叫你小楊子、小酸杏兒?!痹鞴室舛核?。
“杏兒就行了,還小酸杏兒!哼,還有黃的杏兒、甜的杏兒呢?!?p> 仿佛昨天的話語,怎么猝不及防就要分別呢。
英子看著悲傷氣氛在兩個人中間蔓延,趕緊開口問袁明“什么時候走呢?”
“吃過午飯?!?p> 她一把拽過杏花,“嗨,別難過了。咱們趕緊先去學校門口的文具店挑禮物去。謝謝你的小人兒書?。 ?p> 話音剛落,杏花就被她拉出了屋,冷風一吹,心里的難受勁舒緩了好多。
英子拿著袁明送的小人書,心里盤算著,一套十本,一本往出租收一毛錢,十本就是一塊錢,會不會太貴呢。算啦,反正也是白得的,一本就收五分錢好了,原樣借出原樣返還,如果有破損照價賠償。
兩人把小人書送回家,又跟父母要了錢去學校門口的文具店集合。
杏花左挑右選,最后給袁明買了一桿英雄牌的鋼筆,又選了一張港臺明星金城武的明信片,她覺得袁明長大后肯定跟金城武一樣帥,提筆在明信片背面寫了祝福前程似錦的話,開頭直接稱呼明哥哥,結尾落款處是杏兒。
英子挑了一個好看的筆記本,也在扉頁寫滿了祝福語。
兩個人返回收購站,把禮物送給了袁明。
院里停了一輛帶斗的小卡車,桌子椅子箱子都已經(jīng)搬上了車。
杏花看著一幫人忙忙碌碌,看著卡車載著袁明漸行漸遠,帶起的塵土四散里落下,揮別的手越來越模糊,感覺心里空落落地無處安放。
她自小沒有兄弟姐妹,跟袁明一起青梅竹馬的成長這些年,從他這兒享受到了哥哥般的疼愛??稍髯吡耍瑤е藿o他的夢想走了!
杏花第一次嘗到了失落的滋味原來是這樣的難受!一個人在你眼前晃悠的時候并不覺得怎樣,一旦失去了,昔日的歡樂時光、昔日的開心時刻一股腦涌上了心頭。
杏花不敢放聲大哭,她眼里噙著淚一口氣跑到了山頂,山頂能看到彎彎曲曲的路通向遠方,而遠方是那樣的可望不可及!
白云悠悠,我心悠悠!
杏花躺在山頂?shù)拿┎荻焉?,覺得自己的身體變成個空殼才好,或者成為能飛翔的隱形人,掛在卡車上和袁明一路同行吧!
他說會給她寫信的!
可杏花知道,進入新的班級,面對新的老師和同學,他要適應,他那么驕傲的人,次次考第一的人,絕不會放松對自己的要求。
杏花暗暗下定決心,也要努力學習,最好也能考到城里去,這樣才能拉近她和袁明的距離!
山頂?shù)娘L呼呼吹,杏花給自己立下目標后,仿佛又找到了前行的動力。上山時出的汗被冷風一吹,杏花覺得渾身哆嗦,趕緊一溜小跑又折翻下山了。
夜里,杏花就打起了擺子。娘趕緊給她灌了感冒藥,又塞在被窩里使勁捂了一身汗。看著杏花紅通通的小臉,嘴里無奈地輕嘆一聲,“哎!這孩子——”
她能不知道杏花的心嗎?她能不了解杏花的苦嗎?她是她娘啊,可她又無能為力,她只恨不得這些事都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也不想讓杏花受一點委屈!
可該走的又怎么能留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