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陛下。”那被扯著的袖袍整好了,秦定漠起身領(lǐng)旨。
唐之瀾端起案前杯盞,低眸輕啜茶罷,似是不經(jīng)意的,抬眼罷目光帶過對面那人身上,只見秦定漠臉上神情凝重,好似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她心間微怔了一下,腦中生出些恍恍惚惚感,這是一種迷惘,像霧一般,一時間,她也不曉得自己到底是為了什么到底是要做什么。
散宴時分,秦定漠從后頭追上劉青峰,沖他行禮道謝:“多謝劉大人肯在堂上替云虎軍說話?!?p> 劉青峰是個不茍言笑的古板主兒,眉間那道峰照舊聳起:“今日之事,劉某只是盡自己為人臣子的忠義本分,并未夾雜任何私情,也不是為著要巴結(jié)哪一方。劉某行事,只求忠君為主,只求問心無愧而已?!?p> 他這話雖然生硬,沒給秦定漠臉色。但秦定漠心里卻是對這劉青峰多出了幾分敬意,他恭恭敬敬又行了一禮:“安北敬佩劉大人坦蕩。”
劉青峰只是微微拱手回禮,連笑意也未扯出一分,便又轉(zhuǎn)身向前走去了。他轉(zhuǎn)身時,看見唐之瀾從后面走來,難得留心多看了一眼,只是神色依舊還是那般嚴肅。
“秦王爺,恭喜啊?!狈吨静恢獜哪睦锩俺鰜砹耍瑥澲阎B連沖秦定漠道喜。
秦定漠卻也只是擺擺手,笑道:“何喜之有啊?!?p> 可下一秒,范志臉上笑意全然沒了,那彎得像秋日水稻田里成熟的稻子般的腰板也突然挺直了,秦定漠正納悶,卻看見他又是拱手低聲沖他身后道:“齊統(tǒng)領(lǐng)?!?p> 原來如此,秦定漠心下了然。
這齊若武不給范志臉色看,往這邊走來時,瞧都未曾往旁邊瞧一眼,只是經(jīng)過秦定漠身邊是,從鼻子里重重哼了聲,那聲音倒像是老牛耕地時發(fā)出的悶哼。
范志見勢不妙,便只匆匆向秦定漠行禮道別,小跑著追上齊若武,跟在他身后連連彎腰,不知說些什么。
秦定漠看著遠處這場景,覺著好笑,這范志想來也是個可憐人兒,只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安北?!敝x云玉走到秦定漠身邊,“今日之事……”
“姐夫,謝謝你。但我不希望將你同阿姐卷入這場是非中來?!鼻囟驍嗔酥x云玉的話,未讓他繼續(xù)說下去。
“你啊——”謝云玉嘆了口氣,他知曉秦定漠的性子,未再說下去。
唐之瀾不知何時走遠了,江隱廬與她并肩走著。
“唐大人,可是好手段啊?!彼Φ蔑L流。
“江大人謬贊了?!碧浦疄懙?,“江大人才是好本事,說好的雪中送碳呢?虧得之瀾方才還信了你?!彼请p桃花眸子往江隱廬身上流轉(zhuǎn),卻是殺人的細針。
江隱廬拿出白玉扇輕搖,也遮擋了些唐之瀾的目光,他只是含著笑道:“這雪中送碳也得在那最嚴寒時候送來,才顯得這炭的寶貴吧。
唐大人,你說是不是?”
唐之瀾不答話,這江隱廬也是個心思難測慣會打太極的人。與這種人應付,你便也要學會同他打太極,“那之瀾便等著江大人來送炭?!?p> 江隱廬依舊笑著,卻不答她那話,避而言它,“我明日便要回潮州了,昭京府中的如今情勢我也知曉了個大概。還請?zhí)拼笕颂嫖叶喽嗾疹欉@‘不成器’的表弟,這份恩情,我江明軒日后定會記得?!?p> 唐之瀾只是微微點頭,心中卻慨嘆江隱廬對這表弟果真是“溺愛”得很。
“另外,還請?zhí)拼笕藢⑦@話也轉(zhuǎn)述給秦王爺?!?p> 嗯?唐之瀾不解,為何要她與秦定漠說去,她轉(zhuǎn)頭看著江隱廬,只見江隱廬那笑眼里帶著絲莫名的意味。
這人,這人總愛亂點鴛鴦譜。
唐之瀾氣惱,神色微變:“江大人怕是誤會了,我同秦王爺關(guān)系并不是你想得這般,要說你便親自同他說去?!?p> 江隱廬白玉扇掩面,只露出雙鳳眸,還有眼下那一點黑玉,像極了那美艷風情的女子,笑道:“如今,只怕他記恨上我了,我可不敢同他說?!?p> “江大人好會開玩笑!”唐之瀾氣結(jié),可江隱廬飄飄然,那抹紫影便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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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周圍眾人皆分散歸家去,行至寂靜無人處時,唐之瀾那一直壓在心里的悲傷情緒終于得以浮上面來喘口氣,是的,她并不高興,夜色將她的悲傷皆隱去了,無人可窺視她的情感,除了天邊的那輪明月。
“之瀾,今日之事,你太唐突了。”散宴后,張相語重心長地對她說道。
唐之瀾知曉張相所言何事,云虎軍一事是她擅作主張,要做那“出頭鳥”一事也是她心里盤算。小不忍則亂大謀,這是張相告訴她的,坐山觀虎斗,這也是張相告訴她的。
這些道理手段她又何嘗不懂,可是,對于秦定漠,她似乎永遠做不到置身事外,她只想著,想著幫他一把,想著同他一起,并肩,共同守護這昭京城,共同守護這昭國天下。
哪怕以火焚身,也是死而無憾。
一邊是恩師教誨,一邊是情意難舍;一邊是唐突莽撞,一邊是心機深沉。唐之瀾覺著自己兩邊似乎是被兩塊大石擠壓著,讓她幾欲窒息。
終于入了延慶街,她沉沉吸了口氣,那氣悶在胸中,讓她不快活,可又像是存心要找難受自討苦吃般,唐之瀾死活不肯放下那口氣。
胸中郁悶之意越來越重,鼻子間突然竄出股酸意,眼睛里也泛了些濕意,她像是放棄了,慢慢將憋在胸中的氣嘆了出去,那嘆息聲拉得長,像是一縷細線,在這悠長寂寥的巷子中,飄蕩著。
唐之瀾停下腳步,背輕輕靠在墻上,閉上眼睛。
突然,寂靜黑暗中,傳來一串腳步聲。她猛地睜開眼睛,卻看見秦定漠站在不遠處。
月光將秦定漠影子拉得老長。襯著月光,明暗交織,他眼睛愈加深邃,鼻梁也更加直挺。
他看著她,她看著他,月光如水,兩人皆是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