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jié),唐熙告別眾人,踏上了回羊城的飛機。
不同于北上時的爭分奪秒,此時的她,就如同從一個青春迷夢中驚醒,帶了些許惆悵迷思。
這小半年的時間仿佛過了小半生,組里形形色色的人,書中形形色色的人,細細從紅樓里過一遭,人人都變得尤為清醒。
半年過去了,同匯通得單順利的交了貨,這一筆單子,她們愛麗絲順利的收入近三十萬,這三十萬在年初投入二十萬在今年年前的下線妮娜的夏款制作。
另有愛麗絲的冬裝,作為匯通運營的品牌,如預料中的反響不錯,后續(xù)的設計匯通催了好幾次,唐熙趕飛機,為的正是同趙嘉文定下秋冬裝的款。
流行,起來的快,過氣的也快,愛麗絲第一炮叩響了,這第二波兒若穩(wěn)住了,品牌算是初步立起來。
歐式掛職的設計師的意思是走華倫天奴的仙女風路線,以立體繡花為主,唐熙覺得長遠來看還是應該走國風為主,想加入刺繡,正巧她通過劇組認識不少蘇城專門做外匯的制衣廠,如今她們也做私營企業(yè)的單,主打香江市場,她們或許可以以嫁衣出位。
唐父做了半輩子服裝,深知若沒有自己風格核心的東西,做時裝等同于做夢。
刺繡,織錦,是唐國服飾之魂,由唐國人自己說了算。
歐永亨卻認為西方強于唐國這個現(xiàn)實必將長期存在于世界,那是以百年記,這必然決定了高端市場,應該趁此時以新奇快速占領香江市場,以后做唐國的大牌。
先前唐熙同意歐陽的想法,這能最大程度的賺取利潤,積累資本。
但現(xiàn)在,唐熙卻覺得寧為雞頭,不為鳳尾,不瘋魔不成活,若不能做出些長久流傳下去的東西,她大可投機買房,何苦拼盡全力?
在電話里唐熙同歐永亨也吵了好幾次,歐永亨惱怒唐熙的朝令夕改。這樣一來,他們先前投入的五萬多的機器得閑置大半,加上自己這大半年得遲遲不歸。
自己多有不對。
但,商場如戰(zhàn)場,時機本就瞬息萬變,不是個講理的地方,若是為了同合伙人的相處就放棄己見,遲早有一天退無可退。
長安天氣還有些寒冷,羊城人卻早早的換了夏衣。
下午四點,侯宏毅扇著扇子,握著大哥大對電話那頭吩咐,“我們五點到,兩個人,菜品清淡些,這時節(jié)誰還吃那個,要包間,得,我們回頭聊?!?p> “好了,你說你心里有人了也不言語,難為上次阿姨問我我還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給你擋駕,說,這事兒怎么謝我?”
“謝你繼續(xù)保持?!睂τ谔煺鎲渭兊美夏?,趙嘉文也是頭大,她每次操心總操心不到點子上。
從小人人夸他成熟懂事,有誰知道有多少是因為母親的不得體逼的呢?
“這大熱天的過來等三個小時,至于嗎?”侯宏文有些喪氣,“累了一整天了,這時候去路易皇宮洗個澡多少好?”
同趙嘉文擠擠眼,見慣了香江夜場和羊城風光,他有時間讓秘書安排鮮花、美酒、美包華服,獨獨不會浪費自己的時間。
他們處于上升期,整天看似美酒、美人、美食包裹著,但每天見的人卻需要小心應對,不能懈怠,好容易放松下來,只想有好的服務,不想花心思討好。
“沒人讓你跟著?!壁w嘉文撇撇嘴,點了根煙,“你總說我有眼光,我目前覺得唐熙確實眼光獨到?!?p> 得兒,話說這個份上,侯宏毅自個兒心里也有數(shù)了,要了瓶汽水兒一口氣喝完,東瞅瞅,西看看。
五點整,只見圍欄處又過來了一撥兒人,當先走過來的正是唐熙。
“這培訓班怕不是美女培訓班!”侯宏毅吹了個口哨,剛要打招呼,卻驚詫的見趙嘉文在自己前幾步將行李接過,和唐熙說著話。
“你怎么過來了?”
“路上可還好,一會兒吃飯的時候再說。”
虛偽,這笑,這眉,這眼,虛偽至極,上次見唐熙同自己去沈陽前怎么說的?
不合適,不想娶就不要招惹,還鄙視了自己混亂的男女關(guān)系,如今這般熱絡為何?
不過是個新設的小牌子,匯通旗下就有三個成氣候的,就是歐妮娜那樣的大牌子,城南百貨也有代理權(quán)。
何故熱絡至此?
不過,半年的時間不見,唐熙確實更美了。
原先的唐熙也美,在羊城的會所中也是那種百里挑一的長相。
現(xiàn)下再見卻又不一樣了,從外面看只是背更直了,腰更細了,舉手投足動作幅度更大的,實際上,卻透出一股落落大方的勁兒,不自覺的,會將你的視線不由自主的吸引到她身上。
“你這半年所獲匪淺。”趙嘉文笑著從唐熙手里接過綠色的軍大衣,她此時身上穿這一身又不同于半年前。
上身是拼接真絲荷葉半袖衣,下身裙子初看是裙,實則是內(nèi)錦外羅的兩層的燈籠褲,配一雙米色方頭羊皮跛跟鞋,說不出的精致可愛。
“還好。”同林徐她們處了一場,仿佛逝去的青春再回來,她已能將曾今的唐熙埋進歲月里,化作一個故事。
前世也不曾綻放的青春忽然在心底扎了根,不想再用一個框?qū)⒆约嚎蛟诎踩珔^(qū)內(nèi)。
“認識了很多很好的朋友?!?p> “看你這個樣子,有些后悔沒有投。”趙嘉文淡笑著,眼前的唐熙較以前說話更自律了,這很好,更像一個成功的商人。
“投這部劇,想要掙錢可不容易?!碧莆跻残?,恭維,“你做了一個很好的商業(yè)決策?!?p> 前生今世,趙嘉文是唐熙實際見過的細致交往過的頭一個精英人才。
不同于唐父的機遇,前夫的籌謀,林徐的運氣。
冷靜,克制,有眼光且善于抓住機遇,永遠富有精力。
“或許只有交好你,我的決策才能不讓我后悔?!?p> 正說著,侯宏毅推門而入,隨后進來的是一個極有風情的女子,徐娘半老,約莫四十許。
“聽說趙總來了,怎么也要過來打聲招呼。”這是這家店的老板娘。
“客氣了?!壁w嘉文舉起水杯同女子示意,喝了一口。
“這位小朋友是今天頭一回來,吃好喝好,回頭常來?!闭f著,她拿出一張燙金貴賓卡遞給唐熙,百味。
唐熙起身雙手接了,笑到八成,這么好的地方,肯定來。“
百味,唐熙聽歐永亨說過,是羊城挺有名氣的私房菜,老板娘人脈廣闊,去那里吃飯搭訕,十個人中必有大佬。
”小陳,這邊添一味‘富貴常在‘,這是特別招待?!?p> “好的老板!”正進來上菜的美女服務員笑著應了。
“今天的牛格外的好,一點心意,趙總你們慢用。”說完同二人打了招呼,就有侯宏毅同她一起出門。
“能同你交好才是我的運氣?!苯?jīng)過這一打岔,唐熙仍沒忘記先前的話。
經(jīng)過這半年,不僅是她看重的內(nèi)部資料和人脈,意外得到的對情緒控制能力讓她在同人交往中更有底氣。
“是真長進了。”
唐熙驚訝的看向趙嘉文,一副老父親的神情,“先前你發(fā)過來的設計圖我?guī)砹?,”說著趙嘉文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她?!?p> 唐熙要打開,他卻按住了,說:”先吃飯?!?p> ”不等侯先?“
”不用,他不在這兒吃?!翱刺莆跻荒樑d味,他補充,”他們是朋友關(guān)系。
我信你個鬼。
唐熙心里吐槽,也沒留意兩人又一次獨處了。
羊城人吃飯先喝湯,唐熙喝湯,就聽趙嘉文說:“款式?jīng)]問題,報價高了一些也罷,我想聽聽你個人的看法?!?p> 唐熙端起碗將湯喝盡了,佛跳墻,意猶未盡,“您指那方面?“
”你接下來的安排,不是你,是們公司?!摆w嘉文說著給她又盛了一碗。
喝口,極品佛跳墻,湯鮮,味美,香濃,遠超當初的富婆唐熙的層次。
“關(guān)于設計,品牌打出去需要穩(wěn)定,我們公司新招了兩個設計師,我們的風格是國風刺繡,品控方面由我把控。”
喝口。
“這正是我單獨找你的另外一層原因?!闭f著趙嘉文拿出另外一個文件袋,“這里面是你們公司發(fā)過來的另一種風格的設計稿。
喝口。
喝口。
喝完。
唐熙打開文件袋,里面的設計稿成熟大氣,比唐熙確認的那份老練,風格穩(wěn)定,應該出自老設計師,風格,奢侈品小仙女,瓦倫天奴扒版。
歐太,或者還有歐先生的影子。
若唐熙是一般營銷員的程序拿下匯通單子,這文件袋終她一生也不會看到。
日后這個設計師被認可的設計多了,核心業(yè)務就慢慢的掌握在老歐手里了。
唐熙這個出爆款的過一道,匯通過一道,對他們歐妮娜的設計部門也是一個很好的促進。
“這就是與人合伙的煩惱,您的意思?”這么好的飯,什么意思?
“我始終認為好的人才可遇而不可求,飯么,大家一起吃才吃的多吃的好?!壁w嘉文直言道出自己對唐熙的招攬。
“這個,一時間接受的事情太多,我需要考慮一下。”他不怕泄露訊息得罪歐氏?
他不怕,如果她知道這個訊息泄露,她反而有穿不完的小鞋。
“我一開始的想法是掙錢,現(xiàn)在的我想法已經(jīng)超額完成?!?p> 自己就算再有才,沒有資本和人脈,她可能需要10年才能達到如今的收益。
唐熙控制嘴角彎在一個商務微笑多一絲的位置。
“而且還有朋友,歐陽和安娜都是很好的朋友,像您一樣真誠的為我著想的朋友,”
跟歐永亨都這樣,何況跟背叛有一就有二,你這個心比黛玉多一竅的人?
跟歐永亨一個飯桌上吃飯,或許最后能得到買地皮的錢,跟趙嘉文,可能日日山珍海味卻得不到實在的錢,為了過好她可能得日日幸苦勞作。
接下來他們閑聊著,像一對相識已久的老友那樣聊天。
懂點演技就是好,再次見面,她完全可以一覽無余得從趙嘉文的動作神態(tài)讀出他對于自己的喜歡。
是的,就是喜歡。
貓愛吃魚,人愛弱憐小,喜美厭丑。
像自己,幼時父親忙于生意,母親暗弱,一見了從小一肩挑一個家庭的前夫爆棚的責任感就淪陷了。
眼前的趙嘉文也是這樣。
盡管他上次就掐斷了那份好感,刻意轉(zhuǎn)到公事上,但行動間不自覺的增多的接觸,解安全帶,擋風,接衣服,用自己的筷子夾菜。
她可以肯定,她應該同幼年的自己的經(jīng)歷差不多,因為男生可能稍好,但他喜歡真心實意,喜歡條理分明,喜歡聰明人,喜歡愛笑的執(zhí)著的女生就像喜歡他的母親。
盡管他還沒有意識到。
不是故意為之,但忽然的,在直面他后,她忽然像了解自己一樣了解他。
他當然是尊重她的。
盡管被吸引,但因為不會娶她而不多做招惹。
作為一個上升期的商人,一個負擔重重的伙伴擔不起這個責任,即使勉強結(jié)合也會出種種問題。
愛情,天時地利人和,婚姻需要旗鼓相當,此前,還是努力成為資本家再說。
兩人,尤其是唐熙再次掐斷那絲化學反應。
每樣菜都嘗了一口,確認每道菜都得到了自己的臨幸,唐熙笑瞇瞇的看向趙嘉文,這一桌怕是要上千,感謝老天,她對自己的路有清晰的規(guī)劃,這輩子不會把錢花在這樣的享樂上,這種飯,吃一頓少一頓。
送走吃飽喝足的唐熙,侯宏毅懶洋洋的坐在副駕駛上,從純金的煙盒里拿出兩支雪茄,擰好一支遞給趙嘉文。
不過片刻,駕駛室里彌漫著煙霧的味道。
“女人么,喜歡就上,做什么磨磨唧唧的?!彼冀K看不慣趙嘉文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掙最多的錢,泡最美的妞兒,這才是爺們兒。轉(zhuǎn)眼快30了,人最好的也就是這幾年?!?p> “小心年紀大了,換腎都醫(yī)不好你?!壁w嘉文鄙視的將煙圈吐在侯宏毅臉上,“你家那幾只狗都比你自律?!?p> “嘖嘖嘖,先前追薛黎那股勁兒哪去了,說的你好像是圣僧大和尚一樣。”侯宏毅翹起雙腳搭在擋風玻璃上,極其不屑。
心型燈,一天一枝玫瑰,情書,為女友定制日常首飾,包,衣服,乃至香江銅鑼灣的小房子。
“(ˉ▽ ̄~)切~~”侯宏毅只有一個字。
他追女仔的全副手段來自趙嘉文。
他倆是發(fā)小,趙父做蛇頭他爸就是船上的大副,兩家交情比他們年齡都大。
“我真心喜歡薛黎,清冷,獨立,野心勃勃,同我娘是完全不同的人,但是——”趙嘉文輕輕吐了口氣,“夜深人靜的時候,外面應酬了一天,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還是會想念我阿媽給我煮的那一碗素面。”年少氣盛以為自己天下無敵,即將步入中年,反而向往白籬笆和狗。
“娘們兮兮的,”侯宏毅夸張的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雞皮疙瘩。
“反正我就一句,女人都一個樣子,有權(quán)有錢,能買來大部分,剩下的那一小撮,讓她們享受過紙醉金迷,什么天真單純,那就是一個笑話,自己標價了,就別怪別人看的廉價。”
“你說是就是吧,”像薛黎,多自強的女人,對待感情已然很珍視,在自己之前也有過感情經(jīng)歷。
“世界上存在愛情這種東西嗎?”趙嘉文也忍不住吐了個眼圈,越是喜歡越是像自己心中的理想也是不敢靠近,萬一破碎了自己能否承受?
“存在啊,”侯宏毅很有幾分認真的回答,“老板娘是缺錢缺人嗎?我是缺錢缺人嗎?我們都不缺,在一起不是愛是什么?”
“愛來的快,去的快,人生短短幾十年,要迎接的愛太多了?!焙俸伲詈暌惆氩[著眼似在回味。
“我竟無言以對!”趙嘉文朗聲大笑,或許,適合自己的感情就是愛情。
車子在小甘村發(fā)動火,轟鳴著匯入日益增多的車流中消失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