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年歲增長。
從前覺得年份從19開頭變成20開頭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神奇的事情,誰曾想一轉眼20開頭的年份已經(jīng)過去21個。
年紀越大,越發(fā)想念那個童年的居住地。
我曾無比抗拒,它貧窮,落后,一無所有。我不愿承認我的戶口是在那個地方的,我想逃離它的關聯(lián),我甚至像電視劇里的情節(jié)一樣幻想過也許我并不是這個地方的孩子,總有一天,親生父母會來尋我,帶我逃離這個地方,我不用再忍受這日復一日的艱難。我清楚我是母親的孩子,她曾不止一次地提起生我的時候如何身心俱疲,如何心碎一地,我深知我沒有電視劇里那種的親生父母尋來的情節(jié)了。我想完又覺得自己不孝,怎么能這樣想著為了逃離這里而擺脫自己的父母。
讀書的時候,我對自己說過最大的鼓勵的話就是:“好好讀書,離開這里?!?p> 離開這個沒有洗澡房,沒有席夢思,沒有熱水器,沒有自來水,沒有車,沒有馬路,沒有陽臺,沒有籃球場,沒有圖書館,沒有繁華街道,沒有游樂場,沒有公園……的地方。
后來我畢業(yè)了,終于離開了那里,沒有多停留一刻,我收拾東西的時候沒有一點點留戀,我走的那天,沒有回頭,大概是因為我知道自己終究會回去,所以沒有任何眷戀。
開始的三年,我沒有想念它,我只是偶爾想起學校門口的小吃,偶爾想起中學里春季的時候開滿梨花的梨樹,偶爾會在夢里回到過那些教室里,但我仍然不喜歡那個童年的居住地。
離開六年后,我突然記起了家門口的風雨蘭,那是我童年的時候種下的植物,開花很普通,很平凡,又很好看。我又想起還有幾盆太陽花,童年的時候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夏天的早晨,去數(shù)開了幾朵花,什么顏色。我還曾經(jīng)想過,像書里培育黑色郁金香一樣培育黑色太陽花。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們開始頻頻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像是有一種呼喚一樣,叫我要回去見它們。于是我在一個午后醒來,望著空曠的房間,買了回家的車票。
我回到家的時候,他們都問我怎么突然回家了,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我說沒有。但是沒人信。我怎么可能說我只是想回去看看門前的那幾盆花?我想我肯定是太喜歡那幾盆花了,于是我打包了一些回到現(xiàn)在的地方種植,它們活了,花季也開得很好。我終于不會在夢里再能到它們了,我心安地生活。
第七年,我又想念起它來,那個童年的居住地。我沒理由再想其他,我終日想要回去,在童年常常坐在那里發(fā)呆的石板上,喝一杯茶,看日落。如果可以,我想在那個破舊的房子前面,種滿月季,在月季下養(yǎng)一群雞,等到春季來臨,花開滿枝,我愿穿一身漢服,扎一個干凈利落的頭發(fā),畫下芳華。后來我真的買了許多花苗回頭,買不到好看的漢服,我只在春季的時候批一身紅色的斗篷,坐在石板上留下了我的記憶。
第八年,我想冬天的時候在那里做個紅薯窯,做個叫花雞……我想把羊群趕到童年的山里,看它們消失在視野之外。我想用相機把田邊的桃花拍下來,我仍想穿一身漢服,站在桃樹下,看整棵桃樹開滿粉色的桃花,艷麗整個春季。
第九年,我終究好久沒有回去了,我問母親:“家里的菜園子里的野蕎麥還有嗎?”
母親說:“過年才有的。”
“過年會有嗎?是不是已經(jīng)滅絕了?”
“過年會有,它沒滅絕。”
“過年我想吃一頓野蕎麥。”
“一頓嗎?”
“一頓。”
“夠?!?p> “我還想吃粽子?!?p> “你回來我就包?!?p> “不要混豆子,在中間放塊肥肉,我喜歡綠豆也放一點。多包點,包小個兒點,我喜歡冷了切來煎著吃?!?p> “你回來我就包?!?p> “如果沒什么問題的話,我會回去的。”
“你想吃臘肉嗎?”
“我不想?!?p> “你還想吃什么?”
“暫時就這些。我想回老家。”
“你先回來再說吧?!?p> 我對領導說我想辭職了。他問我是為什么?大家或許是心知肚明都是薪酬待遇不夠好,我還是說我有更好的發(fā)展。其實呢?我想有足夠的時間回去看看,看看童年的石板,好好的在冬天的時候去田里做個紅薯窯,做個叫花雞,如果可以,叫爺爺炸一只雞來分享。我還想穿漢服在開滿花的桃樹下拍照,我還想看看房子后面的李子樹有沒有開花。我還想看看房前的那幾棵樹會不會再結上晶瑩剔透的冰霜。
這九年里,我換了好幾個地方居住。
每個地方都有花灑,有熱水器,有陽臺,有席夢思,有沙發(fā),有籃球場,有馬路,有便利的交通,有便利店,有游樂場,有商場,有公園……我在每個地方都住得無比舒服,但我還是在第九年的時候不斷夢見那個一無所有的地方。我忘了什么時候開始想要回去,只是越來越強烈的感覺。
我開始懷疑我曾經(jīng)對它的厭惡和逃避,或許我不是那個想逃離它。我也許只是不喜歡童年的人和事,但是它只是一個地方,它有什么錯?我漸漸明白外面的世界再怎么繁華綺麗,也無法代替它給我的童年。
越發(fā)明白了自己對它的眷戀和想念,也終于開始懂得了為什么有些人窮其一生都要回到所謂的家。
時光越是飛逝,我越是愛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