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宜一愣,訝然失笑道:“難道不是么?”
“當(dāng)然不是?!北R玠云淡風(fēng)輕地說著,隨手拉開一層抽屜,露出一面的紫檀木匣,“你的?!?p> 沈曦宜感覺悲喜跳轉(zhuǎn)得有點(diǎn)快,“我……的?”
盧玠點(diǎn)點(diǎn)頭。
沈曦宜見世子眼神確是此意,懷著敬畏的心情小心翼翼將木匣取出來,心里怦怦直跳。
這里面,是什么金鑲寶玉的鐲子?亦或是一顆閃閃發(fā)光的夜明珠?再不濟(jì),也能是光彩照人的西洋玩意?
……不管是什么都好,只要她得了這一大筆錢,前后為孫常者打點(diǎn)疏通便不成問題了……
一想到孫常者那攤子爛事,她手下就無比地緊張。
然而輕輕推開木匣,深深的木盒里并沒什么珠光寶氣的珍寶,只摸到……布料?
月光下淡淡的顏色。
她才剛夸過世子慷慨……
沈曦宜強(qiáng)行抑制自己心中的落差,輕輕將成衣托起。衣作白粉一色,薄如蟬翼,層襯間隱隱有金片點(diǎn)綴,也并非如中原衣衫分為上衣下裳,而是渾然天成、周身打造的一襲長(zhǎng)裙。
“唐伯特他們帶來的?!北R玠淡淡解釋道。
“世子……是要賞我一件衣裳?”
“嗯?!彼苓^頭去,目光中落有天上柔璨的月光,“并非量體裁衣。這件衣衫,美則美矣,腰肢太細(xì)。我左右看了一下,府中也就只有你能勝任?!?p> 沈曦宜露出一絲微笑,“世子就不怕我也太胖了嗎?”
他篤定道:“不會(huì)?!?p> 沈曦宜問道:“那……我可以試一下嗎?”
他微笑道:“請(qǐng)便。你想拿回去珍藏,或是賣了換錢,應(yīng)該都能得到不菲的一筆。”
沈曦宜被他看破心事,有些慚愧,“世子真是說笑了。”
有些男子,只有接近他才能知道他的心思。
同樣,有些衣衫,只有真正穿在身上才知道美不美。
裙長(zhǎng)、曳地,呈白藕雅色,奇異的波斯之風(fēng)盛行肩部完全外露,還有一條宛若輕紗的披帛掛在皓白的臂彎處。
沈曦宜從內(nèi)殿出來時(shí),柔和的月光混合暖色的燭火糅在一起,彈射在衣裙閃光的金片上,相互碰撞、輝映,宛若裙身之處生了朵朵熠熠生光的六芒花。
這是古波斯公主的衣裙。
沈曦宜手持折扇,站在青銅古鏡之前。
這里靜謐無人,她第一次承受來自另外一個(gè)人完全專注的目光,卻有點(diǎn)不適應(yīng)。
盧玠站在她跟前,半晌半是感慨地嘆道:“果然,府中只有你一人能得此衣。”
沈曦宜注意到衣裙的花色、顏色,與世子今日篝火晚宴上所著竟是一致?!鼈兪遣ㄋ箛?guó)王子與王后的貴服,乃是一套。
她怔怔盯著世子衣領(lǐng)上繁復(fù)的花紋,低聲道:“多謝世子。這么的稀世珍寶,我不會(huì)賣了?!?p> 盧玠把玩著折扇,神色不甚專注,“沈姑娘指花椒嗎?”
沈曦宜淺笑道:“世子要是這么想,倒也并無不可?!?p> 此時(shí)燭火暗了些。月色下,盧玠膚色晶瑩,如玉般奇白,鼻子較常男子為高,眼睛亦隱隱有海水之藍(lán)意。
沈曦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他,不禁問道:“世子有西域的血統(tǒng),是不是?比之中原男子,另有一般的好看。”
盧玠緩了一下,沉吟道:“我倒寧愿想中原男子一般。就像孫常者那樣,就很好。”
沈曦宜聽她提起孫常者,言語間倒也誠(chéng)懇,不似假話。
“問何?四大美男,千篇一律,只有世子比旁人有幾分驚心動(dòng)魄的異同?!?p> “四大美男?”他忽然笑了,“京城都這么說嗎?你信這個(gè)?”
沈曦宜跟他一起坐下來,信然道:“信?!?p> 他略略緩了一下,垂眸嘆道:“與旁人驚心動(dòng)魄的異同,往往便要承受他人更多的注視。若非身在其位親身意味,身外中人是感受不到的。”
“世子何處此言?”
“譬如……”他一頓,眼神移向沈曦宜,面色盡是無奈,“……《千里江山圖》?!?p> 沈曦宜心照不宣,“郡主娘娘她送給世子了?”
“千里江山圖……”他眉眼間似是自嘲,“還想瞞著,其實(shí)滄溟一早就告知我了?!Ю锝健渴雷泳鸵矚g千里江山嗎?人人不過之占得三尺之地罷了。千里江山與我何干?”
沈曦宜從未如此毫無隔閡地跟他面對(duì)面,此刻的他,并不是世子,而是作為自己的盧玠。
原來他的心里,竟只是如此淡薄罷了。
如果世子不喜歡江山,將來可以棄了這朝廷的恩怨,歸隱山水,耕種運(yùn)作,怡然自得。
這樣的生活無疑是重生之后的她最渴慕的。
她這句話都到了嘴邊上了,愣是沒說出來。只是覺得自己作為臣下,這么說話過于失禮,便只好藏在心里了。
**
天牢。
六月里牢中濕熱不堪,老鼠橫行,各種肆虐的怪味從下水道涌上來,時(shí)時(shí)刻刻叫人沖口欲歐。
沈占秋剛剛派沈柏偷偷來看沈松,給他所在的牢房打掃了一番不說,還帶來了不少美酒烤雞,以及一些秘密的、對(duì)沈家有利的小道消息。
沈松雖然沒心沒肺,到底是個(gè)從小到大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哥,在這暗無天日的牢房里待了這么些日子自然是憋屈,無時(shí)無刻不在盼望著弄死孫常者,他好早點(diǎn)出去。
根據(jù)沈占秋送來的最新情況,他最有利的棋子、也就是她的二姐沈曦宜,由于世子近來實(shí)行宵禁,估計(jì)幫不上太大的忙了。
不過孫沈一案馬上就要正式審判了,相信主判官再過幾日就會(huì)公之于眾。到時(shí)只要把害死青奴的罪名誣賴道孫常者身上,沈松自然一切無虞。
夜深了,沈松打著呼嚕做著美夢(mèng)。
而孫常者那間牢房則是另外一種景象。他黯淡、消沉,蓬頭垢面,容色憔悴,送進(jìn)去的飯菜吃不多少,整日像離了魂一般兒怔怔地坐著。
孫常者把自己那間牢房里的爛稻草堆在一起,把筷子插在上面,美其名曰是他故去的妻子青奴的衣冠冢。幾日來他想清楚了,他要把青奴的遷進(jìn)孫家祖墳,如孫氏家譜,在排位上寫上“孫修之妻”的字樣。
看著對(duì)面呼呼大睡的沈松,孫常者恨得眼睛都快冒出血來了。他恨不得現(xiàn)在就提一把滾燙的刺刀,一把結(jié)束這豬一樣可惡的家伙的性命。
“孫修,有人探視?!豹z卒煩躁地喝了一聲,隨即牢門嘎吱嘎吱幾下被打開了。
孫常者此時(shí)已萬念俱灰,抬眼一看,竟是二弟孫定者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