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炙熱的目光,沐卿也轉(zhuǎn)頭望去,只見那人一身低調(diào)卻又華麗的衣衫,一頂帷帽綢緞?wù)诘搅搜g,只此一眼,那人便轉(zhuǎn)身離去,著實有些叫他摸不著頭腦,但不禁也生了傷感。
當(dāng)初,她也喜歡盯著自己看。
她的身姿挺拔立于馬背之上,從困惑的眼神轉(zhuǎn)為傲視,只在一瞬間,那人便雙腿一蹬,騎著馬迅速離開了他的視線。
在秦王府的門前,小柿子興高采烈的交出名帖,管家接過帖子便往府里去通傳。他轉(zhuǎn)頭過來看著沐卿笑的熱烈:“公子,沒想到您還是愿意陪我來的,剛開始說什么都不愿意來,這一次休沐,就當(dāng)是給自己一次散散心的機(jī)會?!?p> 沐卿淺淺的嗯了一聲,神情落寞,勉強(qiáng)笑道:“你能有這樣的朋友我很高興,不過,此地,我們還是不宜多留,小心為好?!?p> 他是敵國的臣子,在昭帝陰晴不定的統(tǒng)治下,他并不想引火燒身,哪怕是身邊親近的人,他也不敢太多放松。何況,桓帝與昭帝比起來雖然沒那樣的可怕,但是身為帝王,怎么可能會被人把弄在手。
小柿子精明的緊,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但也并未多想,兩人正說著話,只聽一聲驚奇的叫喊聲,小柿子才笑道:“你可來了,你這秦王府現(xiàn)在是越來越氣派了啊?!?p> 葉湑原本在宮里受辱之后,便心情郁結(jié),直到聽到管家的通傳,他才能展開笑顏,拍了拍小柿子的精瘦的肩膀道:“這么久不見,沒想到你都長的這么結(jié)實了?!?p> 二人相視一笑,本來葉湑年紀(jì)比小柿子虛長兩歲,在榮昌做質(zhì)子的時候,長期吃不飽飯,發(fā)育不良。直到被疏君收入麾下之后,伙食才有油水,近年來,回到永威,又加上經(jīng)常習(xí)武,身形明顯比小柿子高大許多。
葉湑對沐卿一直都十分的尊敬,不光是他在照顧小柿子,還有疏君對他不同的情意。在他看來,除了辰王之后,真正能給到她幸福的也只有他。
如今辰王不在,他與她還有機(jī)會嗎?
沐卿見他眸中閃過的異樣情緒,心里也是五味雜陳,若是疏君還在,恐怕,現(xiàn)在也會在這里見到她。
葉湑連忙將二人引進(jìn)府內(nèi),雖是在側(cè)門,可也不可太過招搖,沐卿的身份,暫時還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待一切都安排好之后,葉湑連忙叫親信送消息到了紫兒的手里。
紫兒見到信的那一刻,眉頭皺在一起,立刻便將信丟在了火爐之中??粗已嫒紵?,霎時又恢復(fù)平靜,她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道:“我知道你在那里,這府里,你們的動向我一清二楚?!?p> 楚可軒從門后進(jìn)屋來,緩緩坐在她的一邊,沉思良久,方道:“剛才信上說什么,那封信是給她的,不是給你的。你就不怕,她知道了,生你的氣?!?p> 紫兒停下燒火的動作,鎮(zhèn)定道:“過幾日,她便不會在乎這些東西,你只管送信來,沒有權(quán)限去知道信的內(nèi)容。更何況,你在這里偷看,就是你的問題了?!?p> 楚可軒尷尬的干笑兩聲道:“你又何必在乎這看與不看,你與我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難道就不應(yīng)該共享嗎,畢竟,這可關(guān)系到我的小命呢。”
紫兒將糕點(diǎn)放下蒸籠,呵呵冷笑兩聲:“你的命和我們的命比起來,微不足道,至少現(xiàn)在不會叫你去死?!?p> 楚可軒雙手抱胸,神情冷漠道:“既然你不說,那我便將這個事情告訴她,屆時,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著,轉(zhuǎn)身便要離開,紫兒怒道:“你別一天到晚沒事找事,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諒你也不敢多嘴?!?p> 楚可軒挑眉盯著她道:“說呀,我聽著呢?!?p> 紫兒咬著牙,想要將他吃了的心都有:“辛沐卿到秦王府了,這件事,最好別讓她知道,你們也在最近這些日子管好自己的嘴?!?p> 楚可軒倒吸了一口涼氣道:“他怎么來了?”
紫兒白了他一眼道:“這個你不用擔(dān)心,想來是因為秦王自己的原因,你找些機(jī)會,去打探打探?!?p> 楚可軒走近些,看著她和面包餡的動作,道:“冥月不是不吃這些東西嗎,你做來做什么,難不成是給我們吃的?”
紫兒頭也不抬一下道:“猜對了一半。她不吃,是因為她本不需要這些東西,而你我,凡胎肉體,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反正,最近倒是喜歡上了這些東西?!?p> 楚可軒狐疑的盯著她道:“說來你還真奇怪,你到底是個什么東西?!?p> 紫兒一腳將他踹出了小廚房,怒罵道:“你算什么東西,別在這里跟我大呼小叫的,叫你做的事,現(xiàn)在立刻去做,要不然,今晚沒飯吃?!?p> 楚可軒笑呵呵的走到門口,抬頭便瞧見江離失魂落魄的走來,見到他便急切的問道:“她好像不記得我了?”
楚可軒回頭去看忙活的紫兒,見她毫無波瀾,心中雖有疑慮,卻還是道:“你別著急,慢慢說,發(fā)生什么事了?”
江離腦袋一片混亂,呆呆的站在原地,拉著楚可軒的手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她剛才回來時,神色便不大好,看見我便緊緊皺起了眉頭,我擔(dān)心她的傷勢,便上前去問,可是,可是她卻問我是誰,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你快叫紫兒去瞧瞧?!?p> 說著,便要沖進(jìn)去,哪知紫兒淡淡道:“我又不是大夫,她活著就行,你別白吃蘿卜淡操心,過幾日再看看情況就可?!?p> 江離還想說什么:“可是……”
紫兒打斷他的話,不耐煩的說道:“別可是了,照做就行,你沒事去她面前晃悠,她自然就記住你了。”
江離聽話,自然安心離去。楚可軒也想上前跟著,可是,還是忍不住的好奇道:“她還是原來的她嗎?”
紫兒輕聲道:“這世上可沒有一模一樣的人,她終究是她,不過,我勸你近日可去外頭打聽打聽,畢竟,過些時日,我們便要離開永威,回到該去的地方了。”
楚可軒問:“去哪里?”
他在心中打起了鼓,畢竟,她現(xiàn)在連江離都不曾記得,又如何能記得昭帝當(dāng)初的殘酷無情。
在掀開鍋蓋的同時,蒸汽撲面而來,遮住了紫兒的面容,只看見她微張的唇下,露出兩顆獠牙,冷哼道:“去哪兒你自會知道,可是,我勸你,別多管閑事,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p> 冥月盤腿坐在木犀榻的一角,定定注視著眼前之人,散淡道:“何事?”
紫兒勾了勾唇角,道:“月余了,皇帝也派人來了多次,是不是該見見了?”
冥月微微一笑:“不是馬上中秋了嗎,到那時再見更好,他們走了嗎?”
“你說誰?”
冥月抬眼瞄她,道:“你說呢?”
紫兒小聲切了一聲道:“府里的兩個先走了,秦王府的那位,還沒呢,不過也快了,中秋將至,他也該會榮昌團(tuán)聚的?!?p> 紫兒想要從她的面上發(fā)現(xiàn)一絲情緒的波動,可是最后還是失望了,但是這也是她最想要得到的,早點(diǎn)轉(zhuǎn)化,便能早點(diǎn)承受雷劫,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
冥月慢慢站起身,望向窗外,只聽嘩嘩的雨聲應(yīng)聲而下,暮色沉沉,霧色彌漫,多生了一絲惆悵,這是本不該出現(xiàn)在她臉上的神色。
紫兒看見她的面容,心中黯然,眉目生肅,嘶啞著聲音道:“你是覺得現(xiàn)在吃的苦頭還不夠多嗎,你自己還剩下多少時日,若在雷劫之前不將剩余的靈珠融為一體,到灰飛煙滅之際,天下大亂,五行崩塌,你心中所愛,所想之人,皆要為你陪葬。你可明白這其中的道理,這不是身為繼承者該有志氣?!?p> 紫兒的厲眼厲語,每一句都能將她怔住,她的臉上帶了戚容之色,道:“放不下就是放不下,哪有那么容易?!?p> “這只是你的執(zhí)念?!弊蟽簹鈵赖溃骸澳闩c王疏君本是兩個人,你只是擁有她的記憶,就算抽了幽魂,你的執(zhí)念還能被帶走不成,以你現(xiàn)在的實力,動用靈力便能將靈珠輕而易舉的拿到手,何須這樣麻煩,不過是為了你心中的那份自私罷了?!?p> 冥月只裝作不懂,轉(zhuǎn)開話題道:“雷劫不是還早著嗎?”
紫兒心中大怒,轉(zhuǎn)念一想,諷刺道:“難不成你還能再續(xù)前緣,他已經(jīng)是一個死人了,還等著你替他生兒育女,別白日做夢了。我真是看錯你了,當(dāng)初在禁地時,只是認(rèn)了你的那副狠勁,才肯聽命與你,如今,我認(rèn)為沒有必要再跟在你身邊?!?p> 冥月的手腳冰涼,掌心都是冷汗,咬牙道:“你覺得你逃得掉嗎,一朝從屬,只有忠心,才救得了你的命?!?p> 紫兒只覺一股寒意靠近,那股寒意將她緊緊的定在原地,肅然打了一個冷戰(zhàn),睜大的雙眸中倒映著冥月襲來的魔爪,她無法動彈,只能被她掐著脖子。
眼睛和臉頰仿佛被血充滿,漲的通紅,雪白的脖頸被冰洌的指節(jié)掐得青紫,一股紅色的液體順著指甲和脖頸染上了淡紫色的衣服。
紫兒望著眼前被憤怒沖昏了頭腦的冥月,吃力的笑了兩聲:“在我看來,你就是執(zhí)迷不悟,你不僅會害了你自己,還會害了……我們身邊的所有人?!?p> 話音剛落,她便被冥月掐著脖子提了起來。她只能抓住她的手指,想要用力的掰開扼住喉嚨的利器,卻怎么也用不上力。她的嘴巴被強(qiáng)力闊開,一股強(qiáng)力的氣游走在她的丹田,仿佛被人抽走了心臟,在痛到快要昏厥的時候,面前之人也松開了手,她便慣性的癱倒在地上。待喘過氣之后,抬頭就見冥月淡淡的凝視著她,那股鎮(zhèn)定,氣定神閑的氣息,竟然讓她產(chǎn)生了一股久違重逢的懷念。只聽她緩緩頷首道:“你跑不了,我需要你,你離開我,你也活不了。”
紫兒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內(nèi)丹被她握在手中,抽中屬于她自己的幽魂,而她的內(nèi)丹,則被揣在了懷里。
紫兒苦笑,不由的問:“難為你為了不忘記他,偷偷藏了一絲,我還奇怪,為何再深的執(zhí)念只要抽走了幽魂,便不會再有七情六欲,而你,當(dāng)真可笑?!?p> 她的內(nèi)丹在她手中,如今是生是死,全憑她的心情。
“紫兒,我只是怕了!”冥月幾乎是無聲的嘆了一口氣:“我怕與以前一樣,忘記了所有人,忘記了所有事,才會被人背刺,才會落得那樣的下場?!?p> 她將內(nèi)丹還給紫兒,憂心道:“我何嘗不想立刻將靈珠拿回來,只要木靈珠在手,宿熙還是有救的??墒悄阒绬幔姨胫滥莻€女人是如何將我的魂魄引走,更想知道這件事情從頭到尾究竟是怎么回事,更想找到我的那位父親大人,讓他親口告訴我,當(dāng)初為何要那樣對我。”
幽魂歸體,她眼中的悲憤和恨意傾瀉而出,不再是機(jī)械木訥的模樣,說出的話更像是咬牙切齒般,可見她對這背后的人可謂是恨之入骨。
紫兒知道她心中所恨,卻不曾從她的口中親耳聽到這些事的前因后果,更為此認(rèn)為她為情所困,不顧蒼生輪回,違背天道而行。
她搖了搖頭道:“可在我看來,你分明就是在為了一己私欲,不顧死活?!?p> 冥月微微一怔,語氣中有難以言表的不解:“你不相信我?”
紫兒強(qiáng)撐著身體,緩緩站起身,漠然道:“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你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不是為了自己為了什么。你忘了你生來的職責(zé)是什么了嗎?!?p> 冥月啞口無言,看著她轉(zhuǎn)身要走,她積攢許久的怨氣終于爆發(fā),怒聲道:“我有職責(zé)不假,可我活了這么久,難道為了自己活一次也不可以嗎。讓我犧牲成全天下人,可也要讓那天下之人值得我這樣做。問題是,他們有的人真的配活在這個世上嗎?!?p> 紫兒默不作聲,但是停下的腳步還是讓她有所動容:“你現(xiàn)在還不明白嗎,你已經(jīng)為你自己活過一次了,只是下場不夠好,你已經(jīng)快沒有時間了?!?p> 聞言,冥月再也忍受不住,崩潰大哭道:“那這樣的話,我更不可能為了那群人丟了命。我的孩子,我的夫君,我身邊的朋友,誰來替他們報仇,誰來為我報仇。沒有人,你們只知道一味的叫我放棄屬于我的一切,去幫助那些與我毫無瓜葛的人,我這輩子也是人,我有我自己的情感,我不是那個任人宰割小女孩,前兩世,我都還未滿十八呀。”
連著兩生都未滿十八,便做了刀下鬼。只因那貪婪的人間,自私的世人。
外面下著極大的雨,潑天的雨傾斜而下,仿佛被淚水覆蓋的眼眶,早已叫人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紫兒聽完她的話,她遇見她之前的事,如今,她也知道,更加清楚了她每走一步的選擇。她的語意凄涼,跪在冥月跟前抱住她的腰:“主人,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受了這么多苦,我也不應(yīng)該說那些話。”
她像極了一只犯錯的小獸,緊緊依偎在主人的懷中。
雨落云散去,陽光灑在桂樹綠油的葉片上,流光依依,與金黃的桂花相映,芳香馥郁,倒像極了金碧雕花,香塵染惹。
葉湑從宮城回府,途徑鬧市,便下了車,宮人手里捧著一盒金秋月餅,一刻也不得離手,緊緊跟在他的身邊。
葉湑雖然不喜宮中的人隨他回府,只覺麻煩多事,可這是桓帝的旨意,他又豈敢違抗。只好盡快選著合眼的禮物,趕忙回了府。
凝煙按照禮節(jié)打發(fā)宮人之后,看著案桌上金絲紅線鑲邊的禮盒,忙拿起了紅緞蓋上,好奇道:“這是什么東西,還要讓宮里的人一同送來?”
葉湑看也沒看一眼,從懷里拿出在鬧市買來的發(fā)簪,插在凝煙厚重的發(fā)絲之間,笑道:“別管那些東西,只是父皇覺得我笨手笨腳的,怕摔壞了給姐姐的月餅?!?p> 凝煙被他看的粉了臉頰,嬌俏道:“還未到中秋,為何要送月餅?”
葉湑微微一笑:“你忘了景王為何而來嗎?以及辛公子此次來此的目的。不管什么中秋佳節(jié),明日倒是一個好日子?!?p> 凝煙的臉更紅了,低下了頭道,掩下了眼中的慌亂:“明日是七夕,你最近不是公務(wù)繁忙嗎?怎么有時間來陪我?!?p> 葉湑的語氣間已經(jīng)有了松散:“我今日多忙一點(diǎn),明日,自然有時間陪你,好了,我該去送東西了,父皇只吩咐我一個人去,這一次倒是輕松不少哦。”
凝煙點(diǎn)點(diǎn)頭道:“那你路上小心點(diǎn)?!?p> 葉湑在她面前總是漫不經(jīng)心:“知道了?!?p> 侍衛(wèi)剛剛備好馬,便見沐卿迎面而來,葉湑道:“辛公子這是要去哪里???”
沐卿波瀾不驚的眼神微微顫了一下,道:“你去哪里,我這一次便是去哪里。”
葉湑內(nèi)心波濤洶涌,面色淡然一笑道:“正好,父皇讓我送禮物去國師府里,不如,你我一同前去,許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