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身體不好的,宮里還真有一位,那便是秋遇安的生母郭貴妃了。
原本她以為自己只是感染了小風寒,并沒有放在心上,誰知這病來如山倒,漸漸地她便下不來床了。
這病來勢洶洶,時而好一些,時而又加重些,每次以為自己要好了的時候,又會突然加重讓她只能躺在床上靠湯藥度日。
秋遇安不需要辦差的日子大半時間都留在寢宮里照料她,最近這段時間她好得多了,能在秋遇安的攙扶下到外頭走一走了。
這京城雖說是冷了,但第一場雪遲遲不肯落下。
郭貴妃忍不住道:“也不知什么時候才會下雪,這干冷著實沒勁兒,還是你小時候好玩兒。我就搬把椅子在旁邊坐著喝茶,看你跟瞳兒在雪里玩兒。這孩子長起來真的快,一轉眼你就比我高了……”
她說著,眼神仿佛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好像看見了小時候的秋遇安在雪地里嬉戲的畫面。
秋遇安笑道:“您怎么沒來由的說這么久以前的事了,您要是喜歡孩子,我讓嫂嫂帶著既明常來給您請安啊,或者讓大姐姐帶著她的寶兒進宮來看您?!?p> 郭貴妃張了張嘴,好像要說什么似的,而最后只是道:“也不必這么興師動眾,我只是最近沒來由地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大約人上了年紀就是這樣,最近幾日的事反而記不太清,而更以前的事,卻清晰得很?!?p> 宮里的孩子們都大了,也許久沒有新生命誕生了。
這么久以來后宮就進了草原的阿格麗瓦一個新人,而阿格麗瓦的肚子一直也沒動靜,再加上天氣寒冷的緣故,顯得宮里更加靜謐嚴肅。
“母妃您還年輕呢,指不定哪天就能給父皇再添個小皇子?!鼻镉霭埠苡心托牡氐馈?p> 郭貴妃笑著拍了拍他的手,“母妃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怕是不中用了,只盼望能平安地度過這個冬天?!?p> 說著,咳了幾聲。
母子二人閑話家常一般在附近走了走,隨后郭貴妃便下了逐客令,“我隱約聽說近來漠北不大太平,你也不必對我太過上心,平日里苑婷會來照顧我,你的正經事要緊?!?p> “母妃……”秋遇安最近的確是老來陪伴郭貴妃。
郭貴妃笑著安慰他道:“母妃真的沒事,最近覺得好多了,你看你又忙漠北又忙這邊,怕是累壞了吧,感覺臉都瘦了?!?p> 秋遇安笑道:“您哪一次不說我瘦了,明明是胖了的時候也說我瘦了。”
郭貴妃也跟著笑了起來,道:“行了,前面走幾步就回寢宮了,你快去忙吧,忙完再來也不遲,我知道你是個有孝心的好孩子?!?p> 見她說得堅決,漠北也確實一大堆事務要處理,秋遇安不再多說什么,告辭了母親就去匆忙往自己的書房跑去了。
天氣逐漸寒冷,漠北本來就缺物資,韃子們又蠢蠢欲動了起來,已經打砸了許多村莊,搶了不少東西,搞得邊界百姓們怨聲連載。
就連原本要在變天之前回來的梁惠姚也沒有回來。
如今這局勢一觸即發(fā),貿然回京倒還不如留在軍營里來的安全。
等到京城的雪終于落下來的時候,中原與漠北的仗也終于打響了。
靠著鎮(zhèn)守邊關的梁家兩兄弟,中原抵御了數十次北漠人的襲擊。
這些北漠人本就驍勇善戰(zhàn),再加上為了搶回物資過冬,各個都是神勇無比。
梁家兄弟向京城發(fā)了好幾道求援文書,懇請支援。
漠北自來是秋遇安的地盤,接到求援文書后出征簡直是刻不容緩。
軍隊馬上從各個駐扎地調派而來,糧草也在盡力從各地糧倉運來。
這種氣氛下,秋曦瞳也不由得跟著緊張了起來。
這日在屋內,秋遇安好不容易得閑喘口氣,就見秋曦瞳捧著一碟糕點進來了。
她臉上還有一塊地方是黑的,不知道從哪蹭來的,看來她是自己下廚做了這疊糕點了。
“瞳兒,你自己做了糕點?”秋遇安問道。
秋曦瞳笑道:“是啊,這是江南名點,名叫定勝糕,我跟宮里的江南廚子學的,你快嘗嘗好不好吃。”
糕點的顏色和香味都十分誘人,但秋遇安并不急著動手,只是說道:“過來?!?p> 秋曦瞳捧著糕點在他身旁的凳子坐下,就見他拿出帕子為她細細地擦掉了臉上沾到的那一塊黑漬。
秋曦瞳閉著眼睛任由他動作,隨后吐了吐舌頭,道:“我急著來給你拿糕點,都沒注意臉上沾了什么。”
秋遇安笑了笑,這才開始吃他的定勝糕。
一邊吃一邊聽秋曦瞳道:“我就是覺得這個糕點的名字特別吉利,定勝,你一定會勝仗而歸的!”
“借你吉言?!鼻镉霭残χ鴳馈?p> 其實目前的形勢他不是很樂觀,北漠人明顯是有備而來,為了生存他們什么都做得出來。
而中原的這些軍士,都是在環(huán)境優(yōu)美的地方長大,不打仗也有別的出路,梁家兄弟能頑強抵抗那么久已經是十分不易。
見秋遇安眉心略有些烏青,秋曦瞳便知道他在煩惱。
在她印象里,世祖武皇帝打仗可是無往不勝的,所以她并不特別擔心,只是想盡一份薄力為他排憂解難。
“依我說,中原的兵終究不熟悉北地的地形和環(huán)境,只能依靠著城墻和占據高處的優(yōu)勢稍微抵擋一陣。之后天越來越冷,再加上年關將至,必然兵心大亂,為長遠之計,定要想個別的法子?!鼻镪赝蛔忠痪涞氐馈?p> 秋遇安放下了手里的糕點,仔細地聽著她說話。
這段話正說到秋遇安的心坎里去了,這可不就是他正在擔心的事情嗎?
見秋遇安不做聲,只是神情嚴肅,秋曦瞳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你…你不覺得我說的都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兒家之言嗎?你肯愿意聽我說下去?”
“自然,你自繼續(xù)罷。我不是因為你是我喜歡的人才這樣說的,之前你憑著聰明才智破過魏家少爺殺人一案,所以我并不當你是養(yǎng)在深閨的女兒家便瞧不起你?!鼻镉霭彩终J真地道。
聽到這句“你是我喜歡的人”秋曦瞳不由得耳根有些發(fā)熱,但也是一下子的事情,她很快就將話音轉回了正事上,道:“依我看,何不以北人守北土?你們一定也在當地招募過軍隊吧,可以挑出當地精明強干的勇士,組成單獨的隊伍,在北部守衛(wèi)自己的家鄉(xiāng)。退無可退,必然比南邊來的士兵要勇猛得多。”
秋遇安靜靜地聽著,覺得秋曦瞳說的很有道理。
漠北環(huán)境惡劣,下的雪都比中原的雪兇猛粗狂,有些士兵哪里見過這陣勢,許多人都被凍得受不了,士氣大減。
還有,為了防止軍隊里的人因為熟識而結成黨派,通常都是把同鄉(xiāng)、親屬分開編入隊伍,而秋曦瞳此刻的建議卻反其道而行之。
只聽秋曦瞳說道:“不止要把北人都單獨編出來,還要將叔伯子侄和各路同鄉(xiāng)都編在一起,這樣才不會臨陣退縮,不然那可不就成為了全村和全家族的笑柄了么?!?p> “嗯,而且如果當中有誰被漠北韃子所殺,剩下的人也會群情激憤,更加以命相搏?!鼻镉霭操澩?。
秋曦瞳“嗯”了一聲,喝了口茶壓了壓突然的心驚。
“招兵也可以同時進行,不用你們做軍官的出力,讓那些北人自己去招,招進來的人都是自己隊的。若能招來百人,即為百夫長,以此類推,必然能在最短時間內招來最多的兵。”秋曦瞳娓娓道來,“獎賞也可以學當時秦國的手段,斬一個首級即爵升一等,以八級封頂?!?p> “至于練兵,北漠人驍勇善戰(zhàn),你何不效仿當年趙武靈王胡服騎射?雖然咱們瞧不起北漠人的粗鄙,但這好戰(zhàn)的勇猛,我們何不揚長避短?則其善者而從之?”
秋曦瞳每說一句,秋遇安就點一下頭,但并不發(fā)表什么看法。
“北漠人不是缺物資嗎?可以用炮筒投射物資至敵軍中后部,投的自然是我們中原人看不上眼的東西了。但對于連鑄鐵也不會的北漠韃子來講,你投什么那可都是寶貝,如此便可擾亂軍心,使他們自己大亂。最后再用牲口沖鋒,隨后人再沖出城,必然可以大獲全勝?!鼻镪赝馈?p> 她這些年看的書著實不少,偏愛看那些正經得不得了的經史子集。
如今說來書上看到的事,倒也是頭頭是道,十分有道理。
漠北韃子沒有文化,以為他們中原人只會躲在城內防御,他們肯定萬萬想不到這些柔弱的中原人居然還有本事沖出城來。
說到最后口干了,她一口氣喝干了桌上的茶。
秋遇安聽罷,只覺得撥云見日,漠北的勝仗似乎近在眼前。
他眉心的烏云頃刻散去,眉目疏朗了起來。
“瞳兒,你說的很好,只是這些事不能我一個人說了算,我這就去找父皇商議!”秋遇安興奮地從凳子上蹦了起來,攬過秋曦瞳的腰轉了好幾圈。
然后,好像怎么看都看不膩她一般,一直緊緊地看著她的臉,直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隨即,他將秋曦瞳輕輕一拋,又接住她的腰,將她攬在懷里,道:“我得了你真是得了人間瑰寶,真不知我何德何能可以擁有你?!?p> 秋曦瞳捧過他的面頰,迎著他的目光湊近他的臉,在他唇上輕輕落下了個一個比羽毛還輕的吻。
秋遇安更加興奮,大力地回吻了她,兩人唇齒相依,屋內一陣時間沒有別的聲響。
等到兩人分開的時候兩人的臉頰都是紅撲撲的,“好啦,說正經的。”秋曦瞳輕咳一聲,端正了神色。
秋遇安笑笑地坐下,看她還有什么要交待的。
秋曦瞳從懷里摸出一個香囊,輕聲道:“這是那日方家大少爺給我的香囊,還記得不?里頭的東西想來你也曉得,你一定記得要親手交予姚姐姐手上,方家大少爺說的話…也一并告訴了她罷……”
說完后,她嘆了口氣。
她是大約知曉梁惠姚對方少鋒的心思的,可梁惠姚后來就不再說什么了,她也不好再問下去。
方少鋒豐神俊朗,梁惠姚活潑熱烈,這對有情人,終究是可惜了。
秋遇安鄭重地接過那個香囊,道:“我知道,我絕不會讓少鋒死后還不得安寧的,一定會將他的心思帶到。”
秋曦瞳點了點頭,將定勝糕推到他面前,道:“該說的我都說了,現在便是老生常談一些要保重身體的事宜。一會兒我讓母后多給你準備一些御寒的衣物,也順便給姚姐姐準備一些,到了那苦寒之地,你可要注意保暖,別凍壞了身子?!?p> 秋遇安一邊吃剩下的糕點,一邊一一應下。
秋曦瞳又交待了一些生活上的瑣事,最后嘆了口氣,道:“也幫我照顧好姚姐姐罷,可憐她一個姑娘家在漠北那種地方呆了這么久,這仗早不打晚不打的,偏偏是這個時候?!?p> “這個自然?!鼻镉霭驳溃霸僬f,郭公子也去了漠北,你無需太過憂心?!?p> “我知道了。”秋曦瞳說著,伸手握住了他骨節(jié)頎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