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惠姚聽得出來,他們說的,正是漠北話。
自從來到漠北后,她也跟著學(xué)了幾句漠北話,雖說還不能十分流利地與人交流,但能大致聽懂幾個詞。
里頭那些人在說的,她能斷斷續(xù)續(xù)地聽到幾個諸如“殺人”“南賊”之類的詞,說到興頭上,還一起大笑了起來,嚇得她一時手腳酸軟,動彈不得。
里面正是一群漠北士兵,本想上山看看能不能挖到些野菜,誰知竟碰到了暴風(fēng)雪。
也得虧他們運(yùn)氣好,發(fā)現(xiàn)了這個無人的山洞,便在里頭生起了火,準(zhǔn)備坐下吃點(diǎn)干糧休息一下,待得天亮雪停后再下山去。
聽了一陣子,梁惠姚終于回過了神。
此刻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板躥到了頭頂,這漠北人聚集的地方可比豺狼虎豹可怕多了,更是不知道比暴風(fēng)雪可怕多少倍。
在風(fēng)雪中挨過去說不定還能得有一線生機(jī),被漠北人撞上那可真是兇多吉少,能痛痛快快的死都算不錯的。
自己一個黃花大閨女,還不知要受多少折磨和侮辱。
她悄悄地退后幾步,盡量不發(fā)出任何聲音,等到退到聽不到里面的聲音了后發(fā)了瘋似的轉(zhuǎn)過身拼命地往洞口外面跑。
外面那半人高的積雪算得了什么,她此刻腦子里嗡嗡作響,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離漠北人遠(yuǎn)遠(yuǎn)的!越遠(yuǎn)越好!
只見她突然積攢了一股力量,手腳并用,也不知道在雪中扒拉了多久,直到指尖都被凍得青紫,再也使不上勁了后,才終于靠在附近一塊巖石上喘了口氣。
幸好,幸好自己比較謹(jǐn)慎,沒有一下子就闖進(jìn)去,幸好這雪還沒有停,掩蓋了她一路從山洞中跑出來的痕跡,漠北人…應(yīng)該找不到自己了吧?
她再也沒有力氣跑了,剛才那一陣不僅把她的膽嚇破了,還把她的精力給耗盡了,此刻每喘一口氣都覺得胸口像被刀子割著一樣疼。
雙腿使不上力氣,雙手也不聽使喚,她的兩只手都在不受控制地抖動著。
天上的雪似乎沒有停歇的意思,還是那樣劈頭蓋臉地向她砸來。
夜,也還是那么黑,仿佛黎明永遠(yuǎn)也不會到來了。
“父親,母親,哥哥們……”梁惠姚呢喃著。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終于流下了兩行熱淚。
最開始的眼淚一涌出來,就馬上被風(fēng)雪吹走了,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一般。
“……女兒不孝,沒法給你們養(yǎng)老送終了……”梁惠姚鼻子一酸,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了出來,“還有瞳兒,你如果知道我是為了給你找天山雪蓮才來到山里遇上風(fēng)雪迷了路,一定會惱我不愛惜自己的,你能替我為我父母養(yǎng)老送終嗎……”
轉(zhuǎn)念又笑了起來,瞳兒這么好,不需要自己托夢,她也一定會替自己照顧好父母的吧。
再說,自己還有三個哥哥呢,總不至于讓父母晚年太過悲痛。
頭,越來越痛,眼睛也有點(diǎn)模糊了,完全被凍紅的耳朵是不是失去了知覺?怎么好像風(fēng)雪的嗚嗚聲小了很多?可是眼前飄落的雪卻一點(diǎn)也不見減少啊。
梁惠姚急忙甩了甩腦袋,強(qiáng)忍著頭疼讓自己清醒一點(diǎn)。
要死,也要死得體面一些,絕不能讓自己的遺體被漠北人掠了去。
她強(qiáng)咬著嘴唇,用疼痛讓自己保持清醒,又吸了吸鼻子。
已經(jīng)不知道多久沒吃東西、沒喝水了,此刻她又冷又餓,只憑最后殘存的一點(diǎn)信念讓自己保持清醒。
對了…不知道自己離那些漠北人的山洞有多遠(yuǎn),也許自己覺得自己跑了很遠(yuǎn),其實(shí)根本沒有很遠(yuǎn)呢,當(dāng)務(wù)之急,得找個地方藏起來才行……
可是眼前除了漫天飛舞的冰雪,就真的什么也沒有了。
沒有山,沒有洞,也沒有其他的一切一切,天地之間,此刻就只剩下她和她身后的這兩塊巨石。
雪…對了,她怎么沒想到!
她狠狠地咬了自己嘴唇幾下,直到嘗到了一股甜腥味才作罷,看來…嘴唇這是給自己咬破了……
這股痛楚和腥味讓她的腦子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頭似乎也沒剛才那么痛了。
說干就干,她轉(zhuǎn)過身,就憑著一股蠻勁,開始挖地上的雪。
沒挖幾下,手指就冷得不聽使喚,但是這挖雪又不是什么精細(xì)的活,只要胳膊還能動,只要還剩最后一口氣,她就一定要做下去。
頭痛得快要裂開了,耳朵仿佛已經(jīng)給冷風(fēng)割掉了,就連視線也有點(diǎn)模糊。
她此刻什么也沒想,腦海中就只有一個念頭——她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活下去才有未來。
等挖到能容納她的身體的時候,她的指尖已經(jīng)呈了青紫色,彌漫著一股死氣,胳膊也不大抬得起來了,全身都在抗議她不愛惜自己,不肯再聽她的話繼續(xù)活動下去了。
而且挖了這么久,再往下挖也還是雪,這雪好像沒有盡頭一樣,可是好歹這雪坑能容納她一個人了。
顧不得思考太多,她往前爬了幾步,將自己蜷縮起來趴進(jìn)了雪坑中。
她把頭埋在雙膝之間,抱緊雙臂,盡力降低體溫流逝的速度,再將斗篷拉高遮住了自己的腦袋。
任雪花就那樣落在自己的身上,和身旁,大約不需要多久,這雪就會把自己蓋起來吧。
梁惠姚閉上了眼睛,腦海中斷斷續(xù)續(xù)地飄過許多過去的記憶,讓在這關(guān)頭的她,還能在嘴角扯出一片笑容來。
記得小時候自己跟三哥總是一塊兒淘氣,三哥不如她機(jī)靈,每次她把闖的禍都推給三哥一個人擔(dān),當(dāng)大人們責(zé)問的時候,三哥總是木訥地說不太出話來,哪比得上她口齒伶俐,撒嬌賣癡,所以三哥總是挨罰。
然而自己也會覺得不好意思,便總偷偷拿了點(diǎn)心或別的什么小玩意兒半夜去三哥的房間哄他開心。
還有,自己因?yàn)榇虿坏綐渖系墓?,坐在地上抹眼淚,下人們打了送上來還不成,就偏要自己打,那時是大哥扛著自己,讓自己站在他肩膀上,誰知自己看到一條蟲子嚇了一大跳,累得大哥也嚇了一大跳,不僅自己跌倒了還把她給摔到了地上。
那是大哥被罰得最重的一次,她印象很深,如今大哥二哥都成了家,三哥也慢慢有個正形兒了,她沒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若是說還有什么牽掛,自然就是從小的手帕交瞳兒了。
瞳兒身體那么不好,落了水后更是大不如前,不知道她將來會嫁個什么樣的人家呢?是不是能尋得一位名醫(yī)為她調(diào)養(yǎng)身子呢?
想著想著,梁惠姚的意識有些渙散,但是眼前卻仿佛開滿了花,自己正坐在草地上,跟瞳兒一起將手里的魚食投到湖中喂魚,兩人一邊說一邊笑。
在說什么呢?為什么我們笑得這么開心?
身旁還有好多別的閨秀,三兩成群的有說有笑,甚至后頭還有幾位男子不知在比劃什么。
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笑著的,看起來都過得很開心的樣子。
和著微弱的呼吸聲,梁惠姚沉沉地閉上了眼睛,大家看起來都很幸福的樣子,那就夠了。
只是…這是哪家的宴席嗎,為什么男女賓可以同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