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老夫人拉著董藝的手道：“我只是從沒想過你會喜歡上一個異族人，你爹又在那添油加醋地數(shù)落了你和那李公子好一陣子，直把這李公子說得無才無德，這才才怒急攻心，現(xiàn)在他們都不在，你給祖母詳細說說吧?！?p> 董藝小心翼翼地看了董老太爺一眼，誰知祖父也正在看她。
兩人目光一對上，董老太爺就哼了一聲道：“你盡管說，老頭子可沒你爹那么迂腐?！?p> 董老夫人也鼓勵地道：“是啊，祖母要聽你自個兒好好說。”
董藝抿了抿嘴，這才說起她是如何在街上與李展相識的，他又是怎樣從那幾個潑皮手里保護了自己的，后來在宮宴上的重逢，還有之后那一次次的相約。
幾人都不說話，就靜靜地聽著董藝在那說。
說了好一陣，董老夫人嘆了口氣道：“這么一聽，這李公子倒也是個好孩子。只是…只是畢竟是高麗人…我實在舍不得你嫁去那么遠啊……”
說著，董老夫人又要落下淚來，伍靈韻冷靜地道：“藝兒，先別說那么遠的事情，只明里聽你說他有多好，暗里你有多傾心于他，怎么沒聽你說他是什么心思呀？”
董藝轉(zhuǎn)過頭來，表情看起來有些茫然。
伍靈韻連珠炮發(fā)地補充道：“你這么喜歡他，那他是否也這樣喜歡你？他愿不愿意給你世子妃的位置？他會給你多少聘禮？高麗宮里的規(guī)矩你懂多少？高麗話你會不會說？”
一連串的問題直把董藝給問懵了，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嘴巴已經(jīng)張大了，臉上寫滿了迷茫，仿佛沒聽懂伍靈韻剛才在說什么似的。
董老太爺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道：“靈韻說得不錯，藝兒，這些你可有考慮清楚？”
董藝看看祖父，又看看嫂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只是純粹地覺得跟李公子在一起很開心，她喜歡李公子，李公子也喜歡她，她完全沒有想過更深遠的事情。
董老夫人趁機道：“藝兒，高麗有多遠你曉得嗎？到了那邊，沒有你哥哥和你父親給你撐腰，遇到什么事也沒人商量。那李公子縱然有千般好、萬般好，剛才靈韻說的那些他都沒跟你交代過，依祖母看，他倒也沒有你說的那么好。”
董藝低頭嘀咕道：“我們…還沒說到那個份上……”
董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伍靈韻輕聲道：“我待會兒跟你哥哥說一聲，讓你哥哥親自去一趟驛站，跟李公子把話說清楚吧。你們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趁早脫身才是，免得越陷越深了。”
思考了良久，董藝忍著心如刀割的疼痛，點了點頭。
祖母都病倒了，她不能只想著自己，她不能這么自私，董家養(yǎng)她到這么大，她不能不知感恩，她不能讓闔家上下為了她而不得安寧，讓祖父祖母這么大年紀了還要為她操心，她于心何忍吶！
更何況，她的確連高麗在哪都不知道，突然說要跟著一個男人去一個從未聽過的地方生活，遠離自己從小生長的環(huán)境，她突然也有些瑟縮。
她想明白后，就自己回院子睡下了。
鬧騰了一天，她累都累壞了，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直睡得天昏地暗，晚膳都沒用，等到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后半夜了，四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原本應(yīng)該是十分安靜的夜，此刻外頭卻吵吵嚷嚷的。
董藝走出院子，這才發(fā)現(xiàn)院子外頭燈火通明，亮得有如白晝。
那些被父親派來看守她的婆子都還沒有撤，似乎還多了一圈人。
董藝覺得奇怪，怎么這個時間點府里還這么熱鬧呢。
“怎么回事啊？”董藝問門口的婆子道。
可是門口的婆子們只是粗使下人，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反反復(fù)復(fù)幾句“老爺讓我來看著姑娘的”來回說著。
董藝心中有些不安，但也沒去跟婆子們?yōu)殡y，她只好坐在門口的臺階上，伸長了脖子向外張望著。
偏廳里，除了董老夫人，其他的董家主子都端端正正地坐在桌邊，桌上準備了許多小點心和茶水，然而，每個人面上都是一片嚴肅，沒有人有心情動那些點心。
良久，董老太爺開了口問道：“…他在正廳里跪了多久了？”
“也有三個多時辰了?！倍氐馈?p> 董老太爺長嘆了一聲，大家又都陷入了沉默。
原來是李展今日久侯也不見佳人赴約，便直接來到了董府。
董老爺氣急敗壞地立刻將董藝禁了足，更多的是怕她一出府門就跟李展碰上。
這李展是高麗國王世子，董家上下自是待他客客氣氣，可誰知李展進來后還沒歇得一歇，張口就是要娶董藝為高麗世子妃。
董老爺差點一口茶水嗆到，董老夫人也是后來聽說了這句話后才一下子頭暈病倒的。
董老爺跟李展好說歹說，從家國大事說到婚俗規(guī)矩。
董藝年紀還小啦，嫁娶不是這么隨便的事好多禮要走啦，車轱轆話來回說，李展偏偏就是不為所動，鐵了一條心要娶。
最后借口老夫人病倒了好不容易把這尊大佛給送走，誰知他轉(zhuǎn)了個圈就又回來了。
董老爺正煩著要怎么把這煞星打發(fā)走，誰知他卻干脆利落地跪在了正廳里面，說什么也不肯走。
原本以為他就是順勢所為，董老爺甩了袖子就走，也不去管他，以為他獨自跪著自討沒趣會見好就收自行離去。
沒想到他卻一個人在正廳跪了這許久，這才有了大晚上所有主子齊聚一堂的情況。
董默原本想明天一早就去驛站回了李展，讓他別來找自己妹妹了，好不容易董藝也答應(yīng)了不再跟李展來往了，沒想到對方動作居然比自己這邊快得多，這讓他好生為難。
“他這置我們董家于何地？置藝兒的名聲于何地？荒唐?。 倍蠣敋獾靡辉倥淖雷?。
這要是傳出去了，自家女兒的名聲不受影響才怪，想到這個他就氣得肝疼。
董夫人皺著眉頭，在一旁給他撫著后背順氣。
伍靈韻這時緩緩開口道：“其實，若是他們倆人真正有情，倒也不失為一件壞事。咱們總是容易對人產(chǎn)生一些偏見，說不定這個李世子確實是個好兒郎呢？我聽藝兒提過，他在潑皮手下救過她，又送如此名貴的禮物，如今為了求娶還在外頭跪了這么久，我覺得這心還是很誠懇的?！?p> 李展跪在自家正廳里，約束好自家的下人，倒不太會傳出去辱及董藝的名聲，李展肯定也是考慮過的吧。
說罷，伍靈韻看了董默一眼然后道：“人人都說戲子是上不得臺面的下九流，但是當年相公卻十分喜愛唱戲，化名阿蠻，也得虧我喜歡聽戲，這才成就了這一段緣分呀。父親，白天李公子上門的時候，您覺得他如何呢？”
董老爺沒理會她后面的問題，只是瞪著董默道：“你扮過戲子？不是早就禁止你去唱戲了嗎？”
伍靈韻一驚，轉(zhuǎn)頭看著董默道：“你家里人還不知道你就是臺柱子阿蠻的事？”
董默尷尬地干笑了幾聲道：“一開始父親不同意，我就換了個戲班子，還化了名，就只有班主知道我是誰而已…但是！我跟你成親前就辭了戲班子的活計了，那會兒三公主殿下在咱們董府落了水，正是最忙碌混亂的時候，我…順勢就離開了……”
想起過去的日子，伍靈韻嘴角不由得噙了一絲笑。
董老爺還要發(fā)作，被董夫人攔下道：“行了老爺，默兒又沒有玩物喪志，還考中了舉人，他明年又要參加秋闈了，先生都夸他學(xué)問好呢。再說，要是沒有這一段，你又哪里去找靈韻這么可心的媳婦兒呢?！?p> 董老爺又瞪了董默一眼，這才恨恨作罷。
董夫人在董老爺身后朝董默和伍靈韻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叫他們不用擔(dān)心了，有她在呢。
“咳…說回藝兒，”董默虛咳了一聲道，剛才被伍靈韻一打岔，差點忘了正事兒，“父親，您下午跟李公子相交時，覺得他如何??？”
董老爺沉思了一會兒后道：“談吐斯文有禮，態(tài)度恭謹謙和。武學(xué)方面不必說，其他學(xué)問嘛…我瞧著也是讀過一些圣人書的……”
他很努力地想找出李展的不足之處，可是如今冷靜下來仔細想想，李展確實方方面面都十分周到，讓他挑不出什么毛病來，往那一坐甚至還有通身的貴氣。
若這個人是個中原人，哪怕是個商戶之子，他也能同意董藝出嫁，可是這人偏偏…就是高麗人，還是高麗位高權(quán)重的世子殿下。
說到最后，天都快亮了。
董老爺站起來道：“這事兒往大了說還關(guān)系到我中原和高麗的關(guān)系，我…進宮問一下陛下的意思，你們看著點，別讓世子殿下在我董府門外出了什么事兒。”
董默應(yīng)下后董老爺就披上外衣匆匆往宮里去了，出門時見到李展還跪在那里。
看到出來的是董老爺，他正要開口招呼，可董老爺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匆匆坐著馬車走了，他別無他法，只好又跪回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