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夏天的盡頭是拉得很長的。
一陣?yán)子陙砹耍忠徊崂巳チ?,夏日的尾聲拖拖沓沓,說什么也不肯這樣干脆地離去。
只是好像一塊兒帶走了周府水缸中養(yǎng)著的睡蓮,作為交換,又帶來了半黃的樹葉。
易夢芊正在房內(nèi)悠悠哉哉地用著早飯,如今她管家頗有心得,相處久了周夫人也好像不似以前那么討厭她了。
不過更多的是因為懶得理她了吧,雖說在同一個屋檐下,還一起管家,但其實婆媳二人一日說話總是不超過十句。
無論如何,好像這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fā)展。
周絲語偶爾也還會給她臉子瞧,但她拿了掌家大權(quán)后也不在乎周絲語這種小姑娘心思了。
反正這小姑子遲早都會出嫁的,她忍也就忍一時,讓周絲語高興高興也沒什么不可以。
要說周府現(xiàn)在還有什么讓她心里有根刺的,那就只有忍冬的肚子了。
周夫人也許是怕她對忍冬的胎出手吧,從一開始就指明要她負(fù)責(zé)照看這一胎,還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三令五申道這一胎若是出了什么問題,唯易夢芊是問。
對忍冬的胎出手,她才沒那么蠢。
不論是誰讓忍冬失了這個孩子的,最后這筆帳是一定會算到她頭上的,還會讓忍冬對她從此有了戒心,嚴(yán)重了還有可能失去夫君的歡心,這可是她現(xiàn)在在這周府唯一的支持。
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她才不會干。
相反,她對忍冬的胎可是盡心盡力,用盡一切手段保護(hù)這一胎。
所有入口的東西都要她親自過目,連安胎藥都是她全程盯著煎的。
她想的,是如何等孩子生下來后占為己有。
這孩子要是養(yǎng)在她膝下,那就是嫡出的了,本以為這個要求周嵐很輕易就能答應(yīng)的,誰知道這幾個月來周嵐居然死活沒松口,也不知道忍冬這個小狐貍精給他灌了什么迷魂湯。
她努力游說了相公一個月也沒見半點成效,于是便只能想別的方法了。
既然不肯將孩子養(yǎng)在自己名下,那就只能去母留子了。
為了這一出,她早就買好了迷香放在房間里備著。
這迷香是鄉(xiāng)下或者莊子上面的仆人用來熏洞穴里的動物的,比如小兔子一類,等到熏暈了后再撿回家飽餐一頓。
她在忍冬肚子還沒顯懷的時候就已經(jīng)買了,她就不信過了大半年那店家還能記得誰來買過這香,到時周家就算想查也查不到自己頭上。
但是一想到自己要去殺了忍冬,這喝粥的手還是微微顫抖了起來。
她看著碗里潔白的白粥,心下依然有些惶恐,然而腦海中卻慢慢浮起了忍冬的臉。
這幾個月她連帶著對忍冬可都是千依百順,簡直都讓人懷疑到底誰才是這個周府的少夫人了。
忍冬也是個沉不住氣的,仗著自己肚子里的那塊肉,在周府里橫行霸道,把幾乎所有人都得罪了個遍。
但是有周夫人和周絲語的默許,甚至易夢芊的保駕護(hù)航,別人都只是敢怒不敢言。
起初周夫人還處處防備著易夢芊,后來見到易夢芊對忍冬的胎的確是盡心盡力,也就沒有一開始那么提防了。
然而她還是請了自己信得過的穩(wěn)婆早早在府里候著了,就怕生產(chǎn)時出個什么意外。
易夢芊慢慢揚起了嘴角,她也不會去打穩(wěn)婆的主意,要做什么事還是自己一個人來得好,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了。
以前她對忍冬是無話不談,結(jié)果被忍冬背后捅了一刀,現(xiàn)在她是連綠蘿也一塊兒防備了。
反正她之前也不是沒做過類似的事,張淑敏落得個沉塘的下場不就是她親手造成的嗎。
要怪也只能怪張淑敏自己不好,誰讓她想爬上枝頭做周家姨娘的,還想在新婚之夜給自己難堪!
忍冬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自己從前是怎么待她的她都忘了嗎?居然如此恩將仇報吃里扒外,要是落得個凄涼的下場可怪不得她狠心!
就一邊這樣胡思亂想著,早膳就用得七七八八了。
她正想去周夫人那里請安的時候,綠蘿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進(jìn)來。
就在易夢芊還沒來得及問發(fā)生了什么事的時候,綠蘿就一邊喘一邊說了開來,“孫姨娘她…她發(fā)作了!夫人和大夫都在后院兒呢,少夫人您也快點去看看吧!”
易夢芊一驚,居然這么突然!
不過她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緒,扶著綠蘿的手來到了忍冬的院子里。
院外頭立著幾個周尚書的姨娘和她們的庶女,她們只是站在這里瞧個熱鬧來了,易夢芊與她們隨意地見了禮后就踏進(jìn)了忍冬的院子。
各路丫鬟婆子雖說都是神色緊張,行動匆匆,但都是有條不紊的,看來是周夫人親自坐鎮(zhèn)指揮呢吧。
易夢芊隨意看了一眼,就走進(jìn)了忍冬的臥房。
“怎么這么突然就發(fā)動了?”易夢芊一副關(guān)心的模樣道。
忍冬如今的貼身丫鬟蕓兒馬上回道:“我家姨娘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一陣陣地喊疼,可是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一直到剛才才疼得受不了,請了府醫(yī)來看才知道是要發(fā)動了?!?p> “哦,是這樣啊,現(xiàn)在情況如何了?”易夢芊又問道。
蕓兒回道:“還在發(fā)動著呢,還沒能開始生,但是我家姨娘怎么痛得死去活來的,奴婢真是急死了!”
易夢芊寬慰她道:“沒事的,這女人生孩子總歸是鬼門關(guān)前走一遭,既然母親和穩(wěn)婆都在,我也就不在這里添亂了。我就在旁邊耳房歇著,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來叫我。”
“是?!笔|兒感激地行了一禮,又去忙活忍冬生孩子的事情了。
蕓兒是周府的家生子,在忍冬提了姨娘后被周夫人指派來伺候她的,易夢芊向來對她客氣得很。
隨后,易夢芊就在隔壁耳房坐下了,只聽著忍冬生孩子的動靜。
一會兒送了雞蛋進(jìn)去給她增加力氣了,一會兒又在那說即使太累也不要睡過去云云。
若是有人在一旁陪著易夢芊,肯定會驚訝于她怎么這么能沉得住氣。
她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桌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看,甚至連動都很少動,臉上也沒什么表情,宛若一尊雕像似的。
這期間她聽得真切,穩(wěn)婆在那說忍冬懷孕期間吃得太多,補得太過,是以這一胎比尋常胎兒大上許多,用了半天力這腦袋都還沒出來,而瘦小的忍冬幾乎又要力竭了,這才生得如此艱難。
怎么就沒難產(chǎn)呢,易夢芊聽了穩(wěn)婆的話后無聲地冷笑了幾聲。
要是這小蹄子難產(chǎn)死了倒能省下她不少事兒,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就這樣等了一整天,忍冬才終于把孩子生了出來。
是個白白胖胖的女兒,但是周夫人還是很高興的,這可是周府第一個孫輩?。?p> 而且看這孩子又肥又白,哭聲也嘹亮,以后一定是個玉雪可愛的小姑娘!
幾乎虛脫了的忍冬已經(jīng)昏睡過去了,可是易夢芊卻走過去暗中使勁將她推醒了過來。
忍冬朦朧間見到是易夢芊,喃呢道:“是…少夫人啊……”
易夢芊笑得燦爛道:“今天一整天都沒怎么見著你,也沒來陪你,現(xiàn)在才找到工夫說說話。你見到你女兒了嗎,呀,其實也是我女兒呢?!?p> 忍冬虛弱地?fù)u了搖頭道:“還沒來得及,好像…被乳娘抱走了。”
易夢芊點了點頭道:“我說怎么現(xiàn)在這里沒什么人守著呢,他們都只關(guān)心孩子,肯定都去看孩子去了。但是我最關(guān)心的是你呀,你是可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唯一全身心信任的人?!?p> 可能是太累了的關(guān)系吧,忍冬沒發(fā)現(xiàn)易夢芊臉上雖然是笑著的,眼睛里卻一點笑意也沒有。
她反而覺得很感動,這個周府里最關(guān)心自己的人就是少夫人了啊!
易夢芊拉著忍冬的手不停地跟她說話,從兩人小時候的情分一直說到來了周府一定要互相扶持。
忍冬如果精神不濟,她就輕輕拍打一下她的臉,不肯讓她輕易睡去。
等到這外頭的天都已經(jīng)黑得如潑墨一般了,易夢芊這才故作驚覺地道:“哎呀,不知不覺都這么晚了,我喚人來照顧你吧。沒想到跟你說了這么久,我就是想起咱們一路以來的情分,這情緒有些收不住,你別見怪?!?p> 她說著,拿起帕子裝模作樣地擦了擦眼角。
忍冬擠出一個微弱的笑道:“多謝少夫人牽掛,能跟少夫人主仆一場,真是奴婢的福分。”
“那你好好睡吧,我明天再來看你?!币讐糗芬贿呎f著,一邊細(xì)心地給她掖好了被角,把她整個身子都包在了被子里,裹得像個粽子似的。
忍冬看著易夢芊的笑臉,逐漸閉上眼睛很快地睡了過去。
易夢芊的大半張臉藏在陰影里,教人看不大真切。
忍冬實在是太累了,整整疼了一天才把孩子生下來。
孩子個頭大,腦袋就更大了,真是將她累得不行,她隱約好像還聽見穩(wěn)婆在旁邊跟周夫人說她幾年內(nèi)無法再生孩子,否則就有性命危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她聽得不是很清楚。
本來就想睡過去了,沒想到易夢芊又過來拉著自己說了許多話,有對自己這么好的主母真是三生有幸啊,誰都沒她幸運呢。
也不知道這個女兒長得像誰,若是像自己,那一定是個美人兒吧。
若是像周嵐那就更好了,都說做爹的最疼女兒了,女兒跟他長得像,自己也更能母憑子貴,爭取下一胎能一舉得男。
就這樣想著這些事情,忍冬慢慢地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