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義十二年的冬天結(jié)束了,宮里的花兒又都開了,四處都是一片春意盎然。
入春后,秋遇安還是時不時地會去怡悅園坐一坐,其他地方的花啊草啊,內(nèi)務(wù)府都會時不時地換一換,只有這里,仍舊是當(dāng)年的模樣。
枝頭上的梅花已經(jīng)掉光了,不大的園子此刻顯得有些蕭索,跟這春日的景色似乎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梁惠姚覺得自己身子也好了不少,便攜著杜鵑一道兒來到了棠梨宮。
李婧宜正伸長了脖子等著秋遇安呢,沒想到秋遇安沒等來,卻等來了她一直討厭的皇后。
她極不情愿地行了禮,然后進到屋里,一把將面紗扯了下來。
反正現(xiàn)在秋遇安也不在,她也不用一直戴著這個惱人的玩意兒。
梁惠姚無聲地勾了勾唇角,這個李明妃今日穿了件淺藍色繡并蒂蓮的衣裳,臉上戴著面紗的時候,還真的讓她有些恍惚。她把臉露出來也好,這樣說起話,做起事,也沒什么顧慮。
“本宮之前著了風(fēng)寒,生怕過給了妹妹你,所以一直等到天氣回暖才來看你,你不會怪姐姐吧?”梁惠姚笑道。
她早就免了李婧宜每日的晨昏定省,不過這個李婧宜也真的是沒把她放在眼里,居然就真的再也不踏進臨華宮了。
李婧宜皮笑肉不笑,“自然是不敢的了?!?p> 她說的是不敢,可沒說不會。
梁惠姚也不計較這一兩個用詞,只讓杜鵑捧了一套足金的頭面兒上來,笑道:“上次送你那簪子是姐姐想岔了,原來你不喜歡那些民間精巧的玩意兒啊,是以這便專門請匠人來為你打造了一套富貴牡丹的金頭面兒,你瞧著好不好看?”
平心而論,這套頭面兒確實是好看又精巧,料子也都是十足十的,李婧宜掂著那根鐲子,就知道這套頭面兒價值連城。
不過,無論是華麗繁復(fù)的牡丹花,還是這耀眼的金子,似乎都不是她這個年紀(jì)可以駕馭得了的。
但是李婧宜不在乎這個,她看到這首飾如此貴重,就已經(jīng)高興得心花怒放了。
梁惠姚瞧著李婧宜滿眼放光的模樣,撫了撫鬢角,掩住了唇角的一絲不屑。
小國來的就是小國來的,眼皮子可真夠淺的,就這點子?xùn)|西都能貪心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哪個小門小戶沒見過世面的庶女呢。
看著這滿屋子的東西,和她平時穿用的,這人也沒被苛待著啊,怎么還這樣。
梁惠姚端起茶,小口地抿了抿,并沒有說話。
李婧宜看了眼梁惠姚身后站著的杜鵑,主動道:“那日娘娘派了這位眼生的嬤嬤來,妹妹后來聽她說她曾經(jīng)是賢懿大長公主身邊伺候的,又聽說娘娘跟這位號稱京城第一美人的公主殿下十分要好,不知道能不能跟妹妹說說這位公主殿下的一些奇聞軼事呀?!?p> 梁惠姚端著茶杯的手微微凝滯,不過很快她就掩飾了過去,只是笑問道:“妹妹怎么突然對一個已經(jīng)死了二十多快三十年年的人感興趣了?”
李婧宜盯著梁惠姚毫無破綻的笑容道:“妹妹素來以容貌見長,但也只是被稱為后宮第一美人,自然會對這個京城第一美人感興趣啦?!?p> 她沒說的是,這后宮里半點消息都打聽不到,甚至畫像都找不到,可讓她抓心撓肝了好久。
梁惠姚只是道:“不過是先先帝萬壽節(jié)一舞渾叫出來的名號,依姐姐看,妹妹的姿容相貌比起當(dāng)年的賢懿大長公主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p> 多的話一句也沒有了,李婧宜再想打聽些別的,都被梁惠姚以公主殿下仙逝多年不太記得為理由搪塞了過去。
李婧宜瞧著沒意思,便又轉(zhuǎn)過頭看向了那套頭面兒。
梁惠姚不知道的是,李婧宜對著那堆首飾表現(xiàn)出來的興奮勁兒,還是收斂過后的,等她走后,李婧宜徹底不掩飾自己的高興了。
她坐在鏡子前,先是戴上鐲子,然后又取了下來,再戴上,再取下,反反復(fù)復(fù)了好幾次她才終于舍得放下那鐲子。
隨后,她又拿起了那副耳墜子,看著銅鏡中自己的面龐使勁兒比劃。
果然好東西都被皇后那個女人私藏了起來,而且這頭面還是大氣雍容的牡丹花,她們這些妃子可是很少有機會能用上的。
“蕊陽,你說這皇后是什么意思?”李婧宜坐在鏡子前道,“不是拿個舊簪子來惡心我嗎,怎么今天突然送了套這么好的頭面兒?!?p> 蕊陽諂媚地笑道:“那自然是與娘娘講和啦,陛下都為了您禁她的足了,而且陛下從來不拂您的面子,這后宮未來的主人是誰顯而易見?!?p> 這話中聽,李婧宜看著鏡中自己不笑而媚的眼睛,“嗯”了一聲后道:“繼續(xù)說。”
蕊陽點頭哈腰,“她現(xiàn)在是皇后沒錯,可是日后若是陛下連初一十五的這點子體面都不給她了怎么辦呢?在咱們高麗皇宮里,不是都有王后或者寵妃扶持新人好固寵的故事么,在這中原皇宮里發(fā)生這樣的事又有什么稀奇的?!?p> 李婧宜一愣,蕊陽說得對,她都差點忘了。
如今的高麗國王李展只有一個中原嫁過去的王后,還有兩個早就名存實亡的側(cè)妃,高麗世子便也效仿,只娶了一個世子妃和一個側(cè)妃。
是以高麗皇宮里扶持新人固寵的事要追溯到李展前一任高麗國王身上去了,那會兒李婧宜都還沒出生,甚至她娘年紀(jì)都不大,她早就忘了這件老嬤嬤們跟她說過的事情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皇后想扶持我,好鞏固她的地位,所以今日才來投誠的?”李婧宜道,“只是,后宮這么多人,她怎么偏偏挑上與她不對付的我?”
蕊陽理所當(dāng)然地道:“那自然是后宮里除了您,無人長期得此獨寵啦,等她扶持好了,陛下不喜歡那人了,那多不劃算呀,肯定要扶持您這顆常青樹啦?!?p> 李婧宜覺得有理,便笑著點了點頭,“也是,誰讓陛下就喜歡我一個呢。不過既然皇后要對我示好,我也沒理由不接受么不是,那頭面兒就很好,且看她接下來還會怎么做。”
她看著鏡中美人無可挑剔的容顏,真是怎么看怎么滿意。
正讓蕊陽給自己戴上那套頭面兒試試,就聽見外面通傳的聲音,秋遇安來了。
李婧宜高高興興地站起來去迎接,秋遇安走進主殿時神色淡淡,看了眼李婧宜戴著的頭面和桌上放著的面紗,沒說什么。
她今日穿的是淺淡的藍色,配上這么多足金的牡丹花首飾真是怎么看怎么奇怪,這是就連她過人的相貌也拯救不了的奇怪。
不過秋遇安只是坐到桌邊,伸展了一下,“最近漠北又有異動,事情有點多。”
三十多年前漠北來向中原投誠后一直十分安靜,兩邦馬市貿(mào)易你來我往十分熱鬧,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換了好幾任可汗后似乎又要對中原出手了。
李婧宜乖巧地走過去,給秋遇安捏起了肩膀,“漠北那些蠻子真是不識好歹,稱臣納貢這么多好處放著不要,偏偏要背主,是該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他們!”
隨著她手指的動作,秋遇安閉上了眼睛,“朕已經(jīng)派了郭將軍去,但是郭將軍也不能完全壓住場子,可能最后還是要朕…親自去一趟。”
李婧宜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陛下的意思是親征?!不過區(qū)區(qū)漠北,陛下親征豈不是太給他們面子了,而且一路長途跋涉,路途遙遠,陛下的身子…可吃的消?”
秋遇安笑笑道:“不打緊,朕當(dāng)年還是王爺?shù)臅r候,封地離漠北就很近,倒是沒什么習(xí)不習(xí)慣的。朕只是要看看朕不在的時候,太子他能不能獨當(dāng)一面?!?p> 這意思便是親征的決定已經(jīng)不會再改變了,他是非要親自去給漠北一個教訓(xùn)了。
李婧宜也不說什么勸慰的話了,只讓他好好保重身子。
“你戴的這套頭面兒,是皇后送給你的?”秋遇安問道,牡丹花很好看,她若是換上一件明紅色的衣裳,大約會比較相配吧。
李婧宜承認(rèn)道:“是呀,皇后娘娘后腳剛走,您這就來了?!?p> 秋遇安不再說什么,只用鼻子“嗯”了一聲。
李婧宜見他被自己伺候得很滿意,小心翼翼地道:“臣妾還見到了皇后娘娘身邊一個臉生的圓臉?gòu)邒撸犝f…以前是賢懿大長公主身邊的?”
秋遇安一怔,“杜鵑進宮了?。渴裁磿r候的事?”
他從來不管后宮的事,但好像在臨華宮里并沒有見過杜鵑,這段時日去用膳也一直是海桐伺候的。
李婧宜見秋遇安連賢懿大長公主身邊曾經(jīng)的丫鬟都知道叫什么名字,就知道傳言不假,陛下當(dāng)年和這位三妹妹關(guān)系一定很好。
她笑道:“大約也就最近吧,不知道這位公主殿下是有多美貌呢?臣妾沒有機會見上一見,真的覺得好遺憾呢?!?p> 她見秋遇安神色沒有什么變化,又大著膽子道:“聽聞陛下年少時…跟她關(guān)系特別好呢……?”
說完這句話,她有些忐忑,并不敢繼續(xù)往下說了。
幸好此刻秋遇安是閉著眼睛的,不然任何人都能瞧見他眸中的痛色。
眼前似乎出現(xiàn)了許多落花,那個人坐在樹下,靜靜地等他到來。
原以為是二人新生活的開端,誰曾想不出一會兒,她就在他懷里永遠地閉上了眼睛,連他親手做的綠豆糕也沒能嘗上一口。
他不說話,李婧宜也不敢再說話,只繼續(xù)給他捏著肩膀,捏得她手指都發(fā)酸了。
許久,秋遇安才淡然道:“別提她了,一個死了二十多年的人了?!?p> 這是跟她之前提起這位公主殿下時一模一樣的說辭,李婧宜愈發(fā)肯定了他們之間肯定發(fā)生過什么爭執(zhí),這才讓這對曾經(jīng)很要好的兄妹反目成仇。
既然秋遇安跟她之間素有抵牾,那自己在這里糾結(jié)這個做什么,死都死了二十多年了,難不成還能爬起來跟自己比美嗎?
更何況梁惠姚還說自己更勝一籌呢,李婧宜想著,便笑了起來,也不再在意了,只問起了一些漠北的風(fēng)土人情。
關(guān)于梁惠姚送她頭面兒的事,或許,李婧宜想的并沒有錯。在那次之后,梁惠姚又陸陸續(xù)續(xù)給她送了好些好東西來,這讓李婧宜對她,真是更加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