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方才被小紅牛犢子一番埋怨,還被摔了個四仰八叉,但趙彌遠心頭還是掛念著小紅牛犢子,都找自己來催草料了,看來這小紅牛犢子真是餓了。
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這牛與人同理。照料了小紅牛犢子一年有余,趙彌遠發(fā)覺在進食這一點上,這據(jù)說不知活了多少萬年的神秘存在,和其他平凡的牛并無多少不同。
若說不同之處,那便是這小紅牛犢子對進食的草料、飲水有些潔癖,還有就是只吃不長這么個令人哭笑不得的怪事了。
這位小紅牛犢子,除了趙彌遠備好的草料,其他人準備的再好的草料,哪怕是香噴噴的豆餅,它都不稀罕看一眼。似乎小紅牛犢子吃的不是草料,而是享受的趙彌遠那份親切的關(guān)懷,那份無微不至的照料。
趙彌遠心下掛念著小紅牛犢子,和方大海、劉元峰簡單寒暄了兩句,便急匆匆地向縣學的后院行去。
兩個看守后院的舉人,仿佛沒有看到趙彌遠一般,只管自己捧著書卷、搖頭晃腦地吟誦著,任由趙彌遠明目張膽地闖進了后院。
趙彌遠這幾日習慣了,習慣了出入縣學神秘的后院如同逛農(nóng)家菜園般無拘無束。自打小紅牛犢子來到縣學后,虬髯學政特意吩咐之下,這草木蔥蘢的縣學后院,便成了神秘的異獸、小紅牛犢子專用的草場。
看門的舉人對趙彌遠也熟悉了,瞧著辰光也是明白趙彌遠去后院,乃是給那頭異獸準備草料。
這頗有眼色的兩位舉人,自是不會自找沒趣,休說惹惱了學政大人,若是惹惱了沒新鮮草料吃的那頭異獸,他們兩個想都不敢想那后果。能三兩句話便嚇跑蛇妖族圣女的異獸,隨便一口氣,都能把他們兩個舉人給吹飛了去。
濃郁的草木清香撲面而來,趙彌遠行進后院,登時覺得精神一振。這縣學后院,不僅僅是藏書樓和文廟的所在之地,更是守護這縣學的青木大陣的陣心所在。
正因為如此,那來自青木大陣的勃勃生機,在這后院中最為濃郁,趙彌遠那感覺到的不僅僅是草木清香,而是幾乎凝成了實質(zhì)的勃勃生機。青木大陣,乃守護之陣,更是生發(fā)勃勃生機之陣法。
尋了一處鮮綠肥嫩的草叢,趙彌遠伏下了身子,淹沒在齊腰深的鮮綠之中,耐心地薅起草來。只是十余個呼吸的功夫,趙彌遠雙手沾滿了清香的草汁,薅下的青草已是積了一大堆。
已是淬體小成的他,做尋常的活計自是信手拈來,編了個草繩,將青草捆起,背著青草便往后院的山泉邊便行去。
以往做這些簡單的活計,趙彌遠瘦弱的身體經(jīng)常累得腰酸背痛,此時卻沒了這種感覺,輕松得如同悠閑漫步一般。
一道清涼的山泉自山坡上緩緩流下,泉水繞著后院轉(zhuǎn)了幾個彎,流向縣學的中院和前院。因著這道蜿蜒流淌的山泉,這莊嚴肅穆的縣學后院,多了幾分鮮活的靈動。
這道清幽的山泉,據(jù)說源自神秘的黑蒼山深處。有人曾順著山泉往上游行了三天三夜,試圖去探尋這山泉的源頭,最終卻是失望而歸。
探尋山泉源頭的人,不僅有童生,還有秀才、舉人、進士。不過他們行至中途便迷了路,只聽到淙淙的流水聲,卻再也看不清山泉到底在何處。
山泉尋不到源頭,更是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山無水不靈。正是有了這道蜿蜒盤旋的山泉,綿延數(shù)百里的黑蒼山脈仿佛有了生命,有了靈性。這道有著神秘靈性的山泉,自黑蒼山潺潺流下,滋潤著依黑蒼山而建的縣學,滋潤著黑山縣的土地,最終匯流入滔滔的湟河。
山坡邊,山泉旁,趙彌遠放下背上的一捆青草,解開了草繩,將青草均勻地攤開,用心地清洗著,撿去干草和枯枝敗葉,捏碎一個個的泥疙瘩,將泥污淘洗得干干凈凈。
深情專注的趙彌遠只覺一股清涼馨香的水汽撲面而來,他登時精神一振,只覺自臟腑深處直至毛孔都舒張開來,那份浸潤神魂的愜意瞬間彌漫了全身。趙彌遠張開雙臂,不由自主地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清涼、清香,帶著股子森然冷意的水汽,徑自沁入心脾,清香、清涼的感覺隨著呼吸傳遍了周身。
這道源自黑蒼山深處的山泉,仿佛有著鮮活的靈性。只是可憐這世間難尋的好泉水,此時竟被趙彌遠給小紅牛犢子當做了淘草水之用。
隨后,趙彌遠將碧綠而肥嫩的青草一顆顆地分開,一顆顆地在清水中反復地淘洗著,所有的灰塵,所有的污垢,被淘洗得點滴不剩。
趙彌遠將這淘洗青草的活計,做得認真而細致,力求做到完美,做到一絲不茍。仿佛這淘洗青草的簡單活計,被他當做了無比神圣之情。仿佛他在清洗的不是一顆顆青草,而是為神仙準備的貢品。
而神仙,高高在上的神仙,是要用心來敬的。
此時的趙彌遠,早已明白了異獸的珍貴,早已明白了能有一頭異獸跟隨,是多么羨煞旁人的幸事。
更何況,說是異獸,小紅牛犢子實際的修為神秘莫測,趙彌遠這位小小的儒童看不清小紅牛犢子的修為,只是猜想著,自己這精心照料了一年的小紅牛,可能是靈獸,也可能是玄獸。此時的趙彌遠還未能料到,陪伴著自己一年多的小紅牛犢子,其修為可能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如此修為高深的存在,如此不離不棄地陪伴著自己,趙彌遠有些受寵若驚之余,心下覺得甚為慚愧。他慚愧的身為一個小小的儒童,他眼下能為小紅牛犢子這頭神秘的存在做的并不多。
精心伺候好它的草料,這邊是趙彌遠所能為其做的、為數(shù)不多的事情之一了。
淘洗干凈了青草,用草繩扎好,趙彌遠便背在了肩頭,任由濕漉漉的泉水浸透了短衣麻衫,向著寄居的館舍匆匆行去。
遠處藏書樓前,一處樹蔭下,臥著以為留著一縷山羊胡子的舉人,瞧著趙彌遠用心做著的一切,輕輕地點了點頭,又默默地目送著趙彌遠漸漸遠去。
待趙彌遠走出后院時,守門的兩位舉人不約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書卷,目光灼灼地盯著趙彌遠,盯著趙彌遠肩頭那捆淘洗得干干凈凈、不斷有泉水滴落的肥嫩青草,兩位舉人的目光甚為虔誠,甚至還夾雜著敬畏與疑惑。
他們的虔誠與敬畏,來自于即將享用這捆青草的神秘的小紅牛。他們的疑惑來自于趙彌遠,來自于這不知是何原因卻被異獸忠心跟隨的小小儒童。
館舍內(nèi),聶小倩笑意盈盈地為小紅牛犢子梳理著牛毛,將小紅牛犢子滿身棗紅色的牛毛,梳理得油光發(fā)亮。小紅牛犢子瞇著一對牛眼,愜意地享受著聶小倩的服侍,偶爾愜意地呻吟一聲。
“嗯,不錯,小倩真得不錯?!?p> “舒服,小倩這手藝,牛爺我喜歡?!?p> “癢,這里有點癢,這里,就是這里。嗯,舒服!”
“小倩,你比那小子強多了,真的。牛爺不是背后說人……”
牛爺毛茸茸的一對牛耳抖了抖,驀地止住了絮絮叨叨,便是低沉地一聲哞叫響起。
趙彌遠剛剛走到門口,小紅牛犢子迎面便是甕聲甕氣的一聲哞叫,哞叫聲里有些得意,還有些欣慰。
它得意的是能被聶小倩和趙彌遠這么一對俊男靚女精心服侍,欣慰的是趙彌遠這臭小子,將自己的草料準備得如此用心,瞧那干凈肥嫩的草葉,那清香的味道撲鼻而來,臭小子果然沒有辜負了它一番厚愛。
還未待趙彌遠回過神來,他肩頭的那捆青草忽然離開了他的控制,當空懸浮了起來。
小紅牛犢子微微瞇著的雙眼,放出兩道溫暖的目光,向著懸浮的青草一掃,登時水汽蒸騰,頃刻間,一片懸浮在半空中的青草已是干干爽爽。
稍后,小紅牛犢子碩大的牛嘴一張,一顆顆青草仿佛有了靈性,爭先恐后地向著牛嘴中飛去。嘴巴一張一合,一大捆青草,居然被小紅牛犢子一口吞吃得一片草業(yè)都不剩。
沒有咀嚼,沒有反芻,甚至沒有像以往那樣細細地品味草汁的鮮美。小紅牛犢子今日一反往常,竟是囫圇吞棗般一口便將青草吃得干干凈凈。
館舍內(nèi)的趙彌遠和聶小倩看得目瞪口呆,趙彌遠心想這小紅牛犢子莫非真得餓壞了,這不至于吧!
而聶小倩這已是及笄之年的美少女,卻是童心滿滿,她笑得雙眼成了可愛的彎月牙兒,以為她的牛爺是要變個戲法來逗她一樂。
“兩個小娃子,牛爺要睡一段時間了!”小紅牛犢子甕聲甕氣地鄭重言道道,一對銅鈴般的牛眼圓瞪著,目光中滿是溫情,那是仿佛看著家人,仿佛看著后輩的溫情。
前日在童生試考場,在那慘烈的人妖戰(zhàn)場之上,和蛇妖族圣女一場無形的交鋒,讓小紅牛犢子感覺到了一絲急迫。他急迫地想再回復一絲修為。哪怕再回復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絲修為,那日就不會放蛇妖族的圣女那么輕松地離去了。
眼下自己恢復的那點可憐的修為,簡直是慘不忍睹。若是哪天再遇到什么危險,小紅牛犢子不喜歡那種虛張聲勢的感覺。這位縱橫天地間億萬年的存在,喜歡的是憑著勢力碾壓一切、磨滅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