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踏青枝,濃云捧翠顰。
葉卷西波舟上行,莫妒鴛鴦成雙、雨霖鈴。
拙筆催殘月,邀影望玉京。
花漫蓮托杯中景,聽聞圣主垂衣、水龍吟。
一盞冰清玉釀,一勾朦朧夜弓。一葉花海浮舟,一紙粗筆淡墨。
江北風光,無需贅言,花木鳥獸皆在那云中樓閣之中,山水云霧盡在那一筆一調之間。
舟上冰影,如盞中美酒,亦如云上玉兔。一張琴躺于雙膝,纖指若弦,明亮且冷厲。
琴音窸窣,與周遭融為一體,似是琴藝生疏,又似有意而為。
那音,蕩著碧波,那律,伴著微風。
吹不走的茫云,散不盡的秋霧。
一抹牡丹花影趁著月色暗芒無聲無息地落在舟頭,景象絲毫未受改變。改變的是氣味,濃濃濕氣因為那一抹花影的到來而滲入了更加濃郁的血腥味。
墨香像是蒸發(fā)了一般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便是那血腥味,混雜了不知多少人鮮血的氣味。
朦朧月光下,光與暗已無什么界限,混雜著,正如花影帶來的氣味一樣,混雜著正與邪的血氣。
善惡難辨,正邪更是如此。
“你來了。”
“來了?!?p> “邀我何事?”
“自有要事?!?p> “若是誤我時分,不怕我取你性命?”
“你我?guī)煶鐾T,數(shù)次交手互有勝負,我可怕你?”
“行走江湖,帶著一身血腥之氣,不怕鷹犬爪牙循息而至?”
“不必我引,自有人尋你麻煩?!?p> “此言何意?”
“話面意思?!?p> “牡丹劍,我寫意樓素與江湖互無瓜葛,莫要妄出此言!”
花影靜默,佇立,余光掃過山間云中高閣,停頓片刻,道:“若沒算錯,寫意樓已進了外人?!?p> 窸窣琴音戛然而止,粼粼水面還蕩著余韻,久未散去。
“調虎離山?你與何人為伍?為何對我寫意樓出手?”
不知何時,冰影已站在舟中,一手扶琴,一手撫劍,目光凝在遠處高閣。
“你可記得桃花扇?”
“我徒兒?!?p> “她曾在江南誅殺一隊劫匪,皆是天塘山莊中人?!?p> “我僅是她師父之一,天塘山莊為何尋我寫意樓之仇?”
話畢,冰影似是想起什么,欲躍身而去,卻被一柄劍攔在身前。
牡丹之形,牡丹之影,牡丹之色。
“為何攔我?”
“你不是他們對手,若要去,只是白送了性命。況且此時趕去已經(jīng)晚了?!?p> “呵!區(qū)區(qū)天塘山莊賊寇,豈是我顏冰清的對手?讓開!”
“你若有事,桃花扇必不會善罷甘休,屆時龍井山莊介入紛爭,江湖必然又是一場大亂?!?p> 顏冰清一怔。
安于江北山野,與世無爭。她怎會料到寫意樓有一日也會與江湖紛爭有所關聯(lián)?;蚴窃摴痔一ㄉ?,卻又不該去責怪。
“你四處逃亡,怎會知曉這些?又怎會引我出來?”
“我自不會有這本事。”
牡丹劍遞出一封書信,信封字體俊邁娟秀,自然灑脫,字如其人,傾世之顏。
“張汐云?”
“除了她,還會有誰?”
展信一閱,顏冰清便是憤怒,便是失落,便是心中充斥著世間所有悲愴,卻也不愿再去寫意樓。
“如何?”
“我若是不信你,也不得不信張汐云?!?p> “那便是了?!?p> “可我怎放得下樓中那些無辜性命?我非喬弦,絕無法視人性命如草芥?!?p> 牡丹劍不言。
她曾見過無數(shù)殺戮,見過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見過她能想象到的一切殘酷與殘忍。
相比牡丹劍,顏冰清便是那個沉迷于自我而無法自拔之人,一生都活在理想之中。所謂天下大同風調雨順,那些心無旁騖,只是她一廂情愿罷了。
她或是不知,或是無視。她的自私終將害了他人,可這世間誰人又不自私呢?
忽一陣清風,只見顏冰清衣袖舞動,那封張汐云的親筆書信已化作無數(shù)碎片,像潔白的雪花,沾著墨跡污漬散落。
此刻,遠處山間高閣燃起熊熊火焰,撥開云霧,在恒久的月光中,如若轉瞬即逝的星辰。
顏冰清直視月光,雙眼似冰,寒冷清澈若她名字。
牡丹劍低聲道:“世間就是這般?!?p> 顏冰清冷冷道:“我定不會如你這般茍且,欠我的我會拿回來。”
牡丹劍淺笑。她不知自己在笑什么,是笑自己的無知?還是笑顏冰清的無知?又或是滿意的笑,笑自己終于能和當年的蒼翠星辰劍一樣,在江湖風暴之中盡自己之力?
三日前。
江畔小林,清幽小筑,靠山面水,楓樹薔薇。
小筑木牌“楓薔居”字跡已模糊不清。
筑內(nèi)笛聲如流水潺潺,箏音似飛雀激浪。
酒香醉人,卻失了些故人風味。
此處本是蒼翠星辰劍與薔薇迷蹤劍隱居之處,如今換了隱客,依然是楓薔居,依然佳人伴侶。
才子佳人,一笛一箏,詩情畫意,高山流水。
笛乃宋武鵬,箏乃張汐云。
忽地一弦顫音,截了箏曲,斷了笛聲。
“何人?”
張汐云持傘而起。
“莫慌。這內(nèi)力與弦音,普天之下除明月主之外再無他人。”
宋武鵬倒是淡定如常。
“宋盟主依然瀟灑恣意,如此隱居之所有外人來竟也毫不慌亂?!?p> 門外傳來之聲內(nèi)力渾厚,聲力卻顯單薄。
“我既能在此尋到蒼翠星辰劍二人,便能想到終有一日也會有人尋來。只是沒料到來的不是王子堯,而是你。如此也算正常,江湖天下,凡月光可達之處,明月主亦可達。”宋武鵬道。
“早知當年蒼翠星辰劍沒殺了你,你卻自己送上門來。”張汐云冷道。
“我命不久矣,來此便是有事相托。”喬弦于門外淡言,并無進門之意。
喬弦之事,如今江湖知曉者屈指可數(shù),即便曾經(jīng)兩大盟主也是不久之前才尋到真相。
“明月之主盡可坐下詳談,何必藏于門外?”宋武鵬道。
“不必!今日前來,正是希望二位能加入天下之巔,代我完成未完之愿,亦是初代天下七主之愿?!眴滔已院喴赓W。
“喬恩乃天下之巔青龍之主,何必要我們加入天下之巔?”張汐云問。
“須有一人背負天下之惡名,曾經(jīng)是喬弦,如今是喬恩?!泵髟轮鞯?,“須有人站在明處,亦須有人站在暗處?!?p> “這事何意?”張汐云似是參透一些,卻不甚明白。
“陰陽相生,陰陽相衡?!眴滔业溃叭粲腥吮仨殸奚?,便蝮螫解腕。為家國社稷,亦為江湖天下,孰輕孰重,張盟主冰雪聰明,宋盟主審時度勢,定會明白?!?p> “如此說來,是明月主故意讓我們查到你的事?”宋武鵬恍然。
“若非無人可信,我不會叨擾二位。”
“天下之巔龍蛇混雜?!?p> “喬恩乃天下之巔首主?!?p> “如何信你?”
“三日之后,天塘山莊奉我之命血洗寫意樓。令牡丹劍引出顏冰清逃過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