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如卿沒有說話,月色深深,耳邊是沙漠里吹來的涼風(fēng),她眼里是旁人所見不到疲憊。
若非處于這個身份,她其實更喜歡現(xiàn)在這樣的關(guān)系,純粹又沒有負擔(dān),但她無可奈何。
下定了決心后,她閉上眼睛,“我見過先皇后的畫像,柳皇后同她約有八分相似?!?p> 那些沙礫撞擊的沙沙聲是這個院中最大的動靜。
蕭如卿聽到楊嫂的聲音空靈又遙遠,“我不知道你想說什么?!?p> 她睜開眼睛,眼里卻依然是無法消散的疲憊,楊嫂從她的眼中看到了那濃濃霧色,化不開,散不去。
蕭如卿緩慢開口,“您覺得,我的意圖是什么呢?”
楊嫂不再看蕭如卿,她年紀尚小,但她身上的倦怠和城府卻一直都被掩藏得很好。她像她這么大的時候一心只有愛情,尚且還不知人世有這么多的艱難。
她在此之前也從未想過蕭如卿出現(xiàn)在她面前是別有用心的,她一直以為是兩個人的緣分和巧合才導(dǎo)致了此番相遇。
但如今看來,哪怕是蕭繁衛(wèi)邀請她和蕭如楓來祁連都是有預(yù)謀的。
楊嫂苦笑了兩聲,“我這個人終究是太天真了,無論是當(dāng)初選夫婿,還是如今選你,都太過于情感用事了。”
空氣里的悲傷讓蕭如卿再次閉上了眼睛,還好,還好是夜晚,還好沒有人能看得到她,她心里的自私,她眼里的算計,不需刻意就能被隱藏。
楊嫂坐起,就著壇子把酒喝完,而后不甚平穩(wěn)地站了起來。
“我不知道你的意圖是什么,我能想到的無非是你想替柳藍茗除掉我,又或者是用我來脅迫昭凌和楊家?!?p> 無論哪種意圖,都與她最初的想法相悖而行。她覺得自己真的是一輩子活著沒什么長進,該怎么入圈套還是怎么入。
慢慢往院外走去,既然到了這個地步,她實在是沒有繼續(xù)待下去的必要了。
蕭如卿也站了起來,凝視著楊嫂微微搖晃的背影,“我想知道您是否還想要回京拿回您的身份?!?p> 她前方纖細又瘦弱的身影頓住了,楊嫂并未扭頭,風(fēng)吹動了她的長發(fā)。即便已經(jīng)年過四十,楊嫂的身形看起來依然仿若少女。
“我既然已經(jīng)從那里出來,又怎么可能還會想要回去?!币恢倍记榫w平靜的楊嫂此刻倒像是被觸及了心中最柔軟之處。
夜色里蕭如卿看見楊嫂似乎用手捂住了臉,“我之前是把你當(dāng)作兒媳看待的?!?p> 聲色之中的顫抖勾出了蕭如卿的眼淚,她幾乎要嗚咽出聲,這是她這么多年來第一個真正辜負的人。
楊嫂的身影逐漸遙遠,蕭如卿聽到她說的最后一句話是,“罷了,罷了。”
蕭如卿盡力平息自己心里的苦澀,待她的世界又成了她一個人時,她終是再也壓抑不住喉中的哽咽,“我知道……我知道的?!?p> 既然她已經(jīng)跨出了這一步,那便再也沒有退路,她同魏昭凌之間,同魏易叢之間,都再無任何美好羈絆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現(xiàn)在她沒有權(quán)力去悲傷,提了口氣,她向著楊嫂離去的方向追去。
待她走遠,屋頂上緩緩出現(xiàn)了一個坐著的黑色身影,他一動不動,像是已經(jīng)坐在那里很久。
蕭如卿一路追趕,終于在即將到達緬桑鬧區(qū)時看見了楊嫂的背影。
華燈已上,行人熙熙攘攘,偶爾才會路過那么一兩個,酒樓的紅燈籠仿佛異世界的招魂者,在風(fēng)里緩緩招搖著。
路邊小攤的客人并不是很多,有一個商販看到了蕭如卿沖她打招呼,“姑娘要不要來一碗餛飩呀?”
蕭如卿笑著搖了搖頭,“明天,明天我領(lǐng)著我家弟弟一起來?!?p> 老板黝黑的面龐露出了憨厚笑容,“好,那我明晚等你們。”
她輕輕點頭,笑容甜美,仿佛此前還倦怠不堪的是另一個人。
一切都是美好又讓人眷戀的氣息,可待蕭如卿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去追趕楊嫂時,一個身形從她身邊掠過,撲向了前方的楊嫂。
仿佛只是轉(zhuǎn)瞬之間,變化之快都來不及給人反應(yīng)的時間。
蕭如卿快步上前,從袖中甩出暗器,可那人抬掌后僅僅釋放出的微弱氣息就把暗器給拍向了一旁。
蕭如卿使了內(nèi)力傳聲給前方的楊嫂,“小心后面!”
沒想到那個人竟然和楊嫂一起扭過了頭,沖著后面追來的蕭如卿就是一掌。蕭如卿速度本就極快,這下腳步難收,若是硬碰硬必然會吃虧。
千鈞一發(fā)之際,不知從何方射來了像是箭一樣的東西。
那人突然收了手,蕭如卿留意到他的胳膊上插了一個樹枝。樹枝深深入骨,穿透他的胳膊。
更令蕭如卿吃驚的是楊嫂的身手并不差,她和蕭如卿二人對戰(zhàn)著那已經(jīng)受傷的人并沒有落了下風(fēng)。
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行人都相當(dāng)默契地退到了遠處,一邊看著三個人一邊還和身邊人交談指點著。
那悠閑的樣子倒像他們?nèi)齻€不是想要對方命而僅僅是在比武。
三人纏斗了片刻,每每那人即將要刺到蕭如卿或楊嫂時就會被某些東西給攔下,有時是石頭,有時是碗筷,有時甚至是魚。
而那個人身上卻是傷口越來越多,眼見著撈不到什么好處,那個人往后退了幾步,離開蕭如卿二人身側(cè)。
三人呈對角站立,蕭如卿輕笑道,“您不是說等著我明晚去吃餛飩嗎?怎的就說話不算話了呢?!?p> 商鋪老板也笑了起來,聲音渾厚,“哈哈哈,姑娘若是聽我的,今晚就吃了餛飩,不也就不必趟這一趟渾水了嗎?!?p> “我若是吃了,只怕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吧?!笔捜缜溲壑泄饷z人,嘴角卻笑意不減。
老板笑答,“姑娘這話不實,今天你們還有人暗中相助,又怎會見不到明日呢。”
說罷四周找了一圈,看向某個方向,“閣下當(dāng)真厲害,他日若有機會定要與閣下一戰(zhàn)?!?p> 而后就施展輕功跑掉了。
楊嫂正要追,蕭如卿攔下了她,“我知道是誰派的?!?p> 看楊嫂眼中存有疑慮,蕭如卿覺得自己已經(jīng)是解釋不清了,不過她也沒打算解釋。
她扭頭看向剛才商鋪老板臨走前看著的方向,有些不知道作何表情。
最終那隱在暗處的人看到逆光而站身穿紅色紗裙的姑娘微微笑了,她額前的碎發(fā)稍微遮住了些眼里星星點點的光芒。
燈火闌珊處,她淺淺的笑容印入他暗黑色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