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節(jié)同子的日子
按理胡戶支邊一年,馬上可回東西城。那簡兒等他回去等得好焦急的。誰知胡盧在查一樁文物走私案時,他著了迷,他求功心切,不愿半途而廢。
“連人帶房送給你,看你怎樣好意思?”
簡諾每次都用這句話調(diào)侃他,胡盧合計著,在邊疆每年多賺二十萬,干它三年多賺六十萬,回東西城買它一套房,看你簡兒調(diào)侃誰?
遇上這倔脾氣的人有啥辦法,簡兒只得來“雪戀”,一年“雪戀”兩次,三年“雪戀”了六次。
靠著堅強的毅力,胡盧硬是把那件走私文物偵破,犯罪分子落網(wǎng),那件傳說的神乎其神的出自東周的像烏龜一樣的預測儀終究被繳獲。
于是發(fā)生在東西城的《博爾赫斯迷宮》處里的文物走私案成了一件假案,錯案,冤案。
經(jīng)公安部聯(lián)合調(diào)查取證,案件浮出水面。
原來那件像烏龜一樣的預測儀確實是一件國寶級的文物,它有永遠發(fā)光的“夜明珠”兩枚,兩部永動機。那永動機是利用化學能與物理機械能轉(zhuǎn)化的,已被科學解釋過,愛恩斯坦路過我國時特意求見過。
這國寶僅僅只有一件,當然稀奇珍貴,所有的人都想據(jù)它所有。古人太聰明了,想出辦法來,就是用古老的以假亂真的手法。就像那為了防止盜墓一樣,皇帝的墓地設(shè)它幾十處,到底哪座是真墓,哪些為假墓,讓他自己也搞不清,你上哪里盜去呢?
那從《博爾赫斯迷宮》里被誤炸的古墓里確實有文物被盜走。但那就是以假亂真的“假烏龜”。但它有一枚低檔的“夜明珠”及一臺“永動機”。
于是同子所犯的文物走私案將會重審。同子很有機會會減刑。
同子與他的同伙們被判八年,現(xiàn)已服刑四年。剛開始時,同子信心滿滿,說完全有信心有能力將這八年挺過去。爸爸媽媽有些不相信的,兒子終究是有些嬌生貫養(yǎng)出來的,鍛煉得機會太少,一口氣堅持八年,一定挺不過去,途中一定會磕磕碰碰的。父母親每月去監(jiān)獄兩次。互相交流,互相吹牛,互相鼓勵,互相欺騙,互相隱瞞。
四年過去了,兒子終于忍不往了,曾揚言并付諸行動自殺兩次未遂。
劉家慌亂了,那劉老爺子倆口子又趕到家中發(fā)難,說自己先吊死,不愿看到孫子死在他前面。
不兒帶著兒女回國了,如約住進了劉家長年閑置下來的龍井茶區(qū)的一二九二號房里。
安頓下來沒幾天,聽到了劉家的難處。不兒決定去看望一次同子,劉推辭不脫,星期一上午九時不兒端坐在監(jiān)獄的探監(jiān)室里。
時間已過去十多分鐘,也不見那同子出來,據(jù)推測同子不太積極會客,不想會他那老一套的父親。
同子終于由監(jiān)警陪同走了出來,他臉上有傷,眼睛似乎有些水腫。
同子被對面端坐著一個超凡脫俗、憂愁而美的女郎有所驚震。本能地把那不屑一顧的雙眼再投過去看著不兒。
同子認出她來了。這個化著淡妝,頭發(fā)不經(jīng)意地看似胡纏亂扯地任意上聳與下垂的女人正在扭動著細而長的頸脖子,而不知從什么地方投來的光束觀顧了這并不豐腴頸脖,留在頸脖上那絕妙的陰影騙了人的眼睛,使人更加認定了她頸脖上那統(tǒng)領(lǐng)全身的、充滿張力的美意,但只有那畫家更能入木三分地享受進去。她是夏之的姐姐。他們曾經(jīng)有過一面之交。
“……姐,夏之是我好朋友……”
“好,我就叫你弟弟……”
認識就這樣開始了,談話就這樣開始了。他們曾經(jīng)有一面之交,那是一次公益活動,人很多,誰也沒注意到誰。
同子:“姐,怪不得我爸看上你、佩服你……”
不兒:“他看走眼了吧,是不是?”
同子:“那能咧,咱爸精得狠。姐還在搞創(chuàng)作嗎?”
不兒:“混飯吃……談不上創(chuàng)作?!?p> 同子:“是寫幻想、寫荒誕、還是寫現(xiàn)實……”
不兒:“難道要分開寫嗎?”
同子:“啊,這個我不太懂。”
不兒:“不過最近偏重寫‘自殺’與‘自救’這方面的心理問題。”
同子停頓了對話,搖著頭,眼光在不兒身上滑過來,掠過去。不兒的眼、不兒的臉充滿人生的生靈之氣、智慧之氣、高潔之氣。她似乎將那暫時的不適拋開而沉入幻想之中。
同子:“讓你見笑了……”
不兒:“豈敢。生與死那么崇高之事不是鼠輩玩得動的?!?p> 同子:“這么說我還算條漢子?”
不兒:“會玩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夏之愛玩,夏之比咱的姐姐們強?!辈粌夯卮鹬?,眉宇間啟動出特有的溫存的親切的光輝來。
同子:“我是孩子,他媽的三十五歲的大男孩……”,同子苦笑了,臉上的肌肉在頑強地抽搐。
“人心是不會老去的?!辈粌嚎粗?,仿佛喚醒同子那顆準備老去的心。
同子向守候在旁的警察要了一支煙,他吸了,吸得那樣的滿意。他在向他的深邃的心底里、沒日沒夜的深思熟慮過的思緒中去搜索什么去,去回憶什么去?他的那雙眼睛自始自終沒離開過不兒。
一支煙吸盡了,他再去討,警察拒絕了他,督促他,會面的時沒有多久了。
同子吸足了氣,清理了喉嚨。沒想到的是他能清晰地、連續(xù)地不斷地、朗誦出下面的文章來。
“入夜,這東西城的的西南方,城市躺在蜿蜒曲折的蜃河兩岸,處處燈火輝煌,那蜃河西岸已經(jīng)伸展開來,不熄之火漫延出去幾十里了。但無論何處,卻不能與這《地市蜃樓》來攀比。
這《地市蜃樓》躺在自己的迷宮中,俞發(fā)美麗、圣潔、崇高。她藍藍的、金瑩透澈。她皇皇然、浩浩然,猶如智者中的糊涂狀。她似裝睡的嬰兒、待出閣的少女、有孕在身的少婦、智慧的魔王。她如“意識”與“物質(zhì)”互換后的結(jié)晶,她似上帝思想試驗場。
她是當人類盤古開天地以來所建立的哲學大廈倒塌之后,你所見到的世界——《地市蜃樓》?!?p> 這是不兒獲獎作品《地市蜃樓》最后的一段話。真沒想到的是他同子能背頌得下來。
“夏老師,我爸曾把這篇文章推薦給我看,我看過幾遍,寫得不錯。不知為什么還記得?”
不兒真的沒想到的是這個坐了四年牢的大男孩,能背誦出了她寫出的有著非議的文章來,可見出文學的偉大力量,她激動不已,為自己的作品而祝賀、而高興、自豪。一切勞作探索多么偉大崇高。
同子站了起來,探望的時候結(jié)束了,他轉(zhuǎn)過他那高大挺直的身子,再也沒有回頭,徑直地向那監(jiān)獄的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