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一把將竹浣拉到自己的寶座上,兩人并排坐著。竹浣略略顯出謙讓之意,也就順著她坐下了。
畫眉面露詫異,自從樓蘭做了女王,這個王座還沒有第二個人坐過呢。只是偷眼看去,這玉葉公主坐在王座上,倒真有一種君臨天下的風度,自家女王倒顯得像個幼稚的小姑娘了。
竹浣還真是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位青春、直率的女王。她溫柔地笑著,道:“在霧林時,阿泱就說起陛下是一位性情中人,今日一見,果真如此?!?p> 樓蘭嬌羞笑道:“他還說了什么?有沒有說我的壞話?”
竹漓在一旁,微笑著看向二哥。竹泱有些尷尬地咳嗽一聲。
竹浣故意做出回憶的樣子,“嗯,他還說,陛下生得——十分美貌?!?p> 樓蘭一下子紅了臉。
竹浣又道:“陛下年紀輕輕,就將這清涼國治理得如此之好,真是讓浣佩服!我們來的路上,車將軍一路都在夸陛下呢?!?p> 樓蘭臉上的紅暈未退,道:“姐姐可別笑話我,我哪里懂得什么治國呀,都是仰賴車叔叔在主持朝政。車叔叔還常常說我不愛學習呢。姐姐今日來了,我正好可以向姐姐請教?!?p> 竹浣笑道:“陛下真是過謙了。陛下雖然不喜歡處理朝堂那些事,可是陛下聰慧,能識人,能用人,這可比那些事事都抓在手里的君王高明太多了?!?p> 樓蘭不由瞪大了眼睛。清澈的眸子里滿是驚訝。她自小聽到的褒獎可謂是如繁星一樣多,不外乎夸她漂亮、聰明等等,卻還是第一次聽到別人夸獎她會用人,能識人。這可是對一個君主最高的贊譽了。當年老國主在世時,就曾對她和她的兄長講過,做一個君主最重要的,便是要具備識人、用人這兩樣本事。
因此,樓蘭的心里真是比吃了一大口蜜還甜,越發(fā)與竹浣親厚起來。
樓蘭道:“這次南余國進犯,真是多虧了姐姐。聽說是姐姐手刃的南宮適。這廝屢次進犯我清涼,真是可惡極了。這下好了,幸得姐姐為清涼國除了一大禍害?!?p> 竹浣微笑道:“雖然殺了南宮適,但是南余國主必不會善罷甘休。陛下還需防備著?!?p> 樓蘭鎖了眉,道:“也是?!崩^而又笑逐顏開,“虧得國中有車盧將軍,如今,又有靖邊將軍在此,我倒是不擔心?!?p> 竹浣愛憐地看了看竹泱,對樓蘭道:“我家小弟自小就喜愛兵事,陛下讓他領兵打仗,他正求之不得呢?!?p> 竹泱聞言,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了笑。
樓蘭又看向竹漓,道:“寧王殿下也是少年英雄,我看,不如也讓他帶帶兵,歷練歷練?!?p> 竹浣微笑著,不置可否,看向竹漓。
竹漓站起身來,臉上卻是一派肅然之色。他向女王躬身行禮道:“多謝陛下垂愛,竹漓十分感激。只是如今我白衣國被奸人篡據,父皇母后皆被奸人所害,國仇家恨未報,漓恨不得立刻趕回白衣國,手刃仇人。所以,只有謝絕陛下美意了?!?p> 竹浣眼中淚光閃爍,贊許地朝竹漓點點頭。竹漓坐下。姐弟三人一時想起往事,都心情沉重無比。
樓蘭亦坐正身體,敬佩道:“殿下此言,實乃大義。”又與竹浣道:“姐姐,清涼國與白衣國代代友好,他日,姐姐復國之時,清涼必定傾力相助?!?p> 她言辭如此懇切,目光堅定,令座中三人心中都充滿了感激。竹浣離座起身,深施一禮道:“多謝陛下!有陛下此言,浣覺得,我姐弟三人的復國大業(yè)指日可待了?!?p> 可是,這話不知怎么的,被誰傳到了禮部尚書君咸等人的耳朵里了。君咸立刻連夜寫了一篇言辭極為激烈的奏章。
第二日樓蘭上朝,君咸立刻發(fā)難。
“陛下,白衣國自李步仍即位,便主動遣使與我國通好。陛下如今不僅收留白衣國前朝的三位皇子,還親口答應幫他們復國,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樓蘭冷冷問道。
君咸略支吾了一下,大著膽子說道:“陛下,李步仍如今是白衣國國主,白衣國如今境內安定,百姓服膺,我們清涼國若幫助靖邊將軍等復國,豈不是又要天下大亂,造成生民涂炭?陛下一向以百姓為懷,難道想看到白衣國又一次血流成河嗎?”
他這話真夠大膽的,可謂是一點面子也沒給樓蘭留。
樓蘭冷笑一聲道:“君尚書,我問你,如果我清涼國內也出現(xiàn)了一位像李步仍這種忘恩負義,弒殺君主的小人,把我——給殺了。然后,此人迅速平定天下,君尚書認為,此人也做得對啰?只要他能謀弒成功,又有本事讓老百姓不反抗,那么這個人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做盡壞事,什么禮義廉恥,道德規(guī)章全都可以不要、不顧了么?”樓蘭說完,狠狠地盯著君咸。
眾朝臣都被震住了。連坐在一邊的車盧也深感震驚。女王這話說的真是又狠又絕,且不避諱。這女王當真是歷練得越來越老辣了。
整個朝堂內一片寂靜,掉根針下來恐怕也如雷聲。眾人還從未聽女王說過如此狠話,不覺心中都多了幾分畏懼之心。
君咸額頭上沁出了汗水。他亦是第一次見女王如此模樣,心中暗想:女王必定是跟著那位玉葉公主學的。聽說那公主極有手段,去了南邊的霧林沒幾天,居然借黑火大王之手趁機斬殺了李步仍的小兒子,痛快地出了一口惡氣。今日到我國中,想必挑唆了女王不少話??磥?,這個女人是個妖女,禍水!
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身后,并無一人出來幫他說話。他的那些擁躉們都被女王的氣勢給震住了。誰也不想這種時候自己找死。
見君咸不說話,樓蘭又緩緩道:“君尚書,您可是我清涼國的禮部尚書,當是我清涼國最知禮之人,那些圣人之語您比我背得熟啊。您說,像李步仍那樣的小人,我們該不該與他相交呢?該不該對他笑臉相迎呢?還是應該鄙視他,不與他來往,免得敗壞了我清涼國的好名聲?君尚書通曉圣人學說,還請教教我。”她說得輕言慢語,語氣中充滿了嘲諷。
汗珠子從君咸臉上滾了下來,他也不敢去擦。李步仍是個什么貨色,他不是不清楚。李步仍靠卑鄙手段取得帝位后,各國都對他嗤之以鼻。這一點,君咸也清楚。他哪里還敢反駁女王。
不過,他這人雖學富五車,卻不是那種書呆子,認死理,不懂得變通之人。當下,他任由汗水在他的油臉上流著,堆上滿臉的笑,跪下來,換了一種極其謙卑的語氣,道:“陛下折煞老臣了。老臣不過是死讀了一些書,又愚鈍不堪,哪里比得上陛下天賦英明,天資聰慧。李步仍那廝做的事,盡人皆知。老臣決不敢茍同他的做法。若我國內有此等人出現(xiàn),老臣必第一個站出來殺之。還請陛下原諒老臣一時糊涂。如今天下大亂,南余國又對我們虎視眈眈。老臣只是夙夜為清涼國的安危著想,不想多樹敵罷了。”說罷連連叩首。
樓蘭最討厭的就是君咸這一點。這個人枉自讀了那些書,還被稱為清涼國首屈一指的大儒。誰知竟是個最沒骨氣之人。只要能保全自己,此時若是讓他趴在地上學狗叫,以示懲戒,他也會完全不顧讀書人形象,立刻照辦的。
樓蘭早有罷免君咸之心,只是這人只要見勢不妙,立刻就變風向,比如眼下這般哀求,就讓樓蘭也不好拿他怎樣。說到底,他也是開國的老臣,樓蘭覺得還是應該給他留些體面。
車盧冷眼旁觀。只要是樓蘭正在處理的事,他從不插手。只有在樓蘭不知道如何辦的時候,他才會出面。因此,他雖然也討厭君咸,卻是一言不發(fā)。而且,看到君咸這種丑狀,他暗自冷笑搖頭,心中知道,善良的女王又動了惻隱之心了。
其實對于女王說出,要幫助竹浣姐弟復國的事,他也是不太贊同的。清涼國目前深受南余國的威脅。剛剛,他們又殺了南余國的大王子,這個仇人家必定是要報的。如果再與白衣國發(fā)生戰(zhàn)爭,那清涼國就是腹背受敵,那可是極其要命的。女王對竹家姐弟那般承諾,也是太輕率了些。
不過,車盧是愛才之人。與竹浣姐弟一番接觸,他已然看出,這姐弟三人都不是庸碌之輩。尤其是玉葉公主竹浣,乃是他見過的這世間最出色之女子。有此三人,白衣國復國,不過是遲早的事。他近來對于女王的識人之術,越發(fā)的感到佩服和不可思議。這個女娃娃,好像天生一雙慧眼。她既然不顧君主威嚴,愿自降身份,與竹浣姐妹相稱,且對她極其信任。想必自有她的一番道理罷。
果然,樓蘭緩和語氣,道:“朕亦知君尚書的一片為國之心。只是今后不許再有如此言論?!?p> 君咸叩頭謝恩。擦去臉上冷汗,暗自笑了。這女王,還是好糊弄的。
竹泱帶阿姐和小弟去他的鶴舞軒看看。
一進院子,那群仙鶴們就鳴聲四起,聲音中滿含欣喜歡快之意。似乎在歡迎主人的到來。與這群鶴日夜廝守了一段日子,它們就視竹泱為主人了。
得知這鶴舞軒原本是樓蘭登基前常常居住的閨房,竹浣笑對竹泱說:“小弟,你可真是有福氣。女王既把她的閨房讓給你,你可知她深意?”
竹泱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竹漓道:“大哥,你自創(chuàng)的飛鶴劍法呢?可否讓我與阿姐一觀?”
竹泱道:“好。那就請阿姐與小弟多指教?!闭f罷抽出幻影劍。劍鋒一擺,便有萬千道劍影幻化開來。這正是此劍得名緣由。
竹泱輕身飛起,落入仙鶴群中。群鶴見他進入,絲毫不驚慌,反聚攏過來。竹泱幻影劍輕輕一旋,那萬千道劍影便晃入群鶴的眼中。只見它們輕盈飛起,在竹泱頭頂,在竹林之間,交互穿飛,忽上忽下,左右翩躚,似在引導竹泱,又似在與他的劍影相和。此情此景,真是美不勝收。竹浣和竹漓俱看得心神蕩漾,喜上眉梢。
竹泱這仙鶴劍法的劍風,竟是與他平日里所練大不相同。
劍影如幻,鶴鳴不息。
萬千幻影收為一束,鶴鳴也即刻停止。
竹泱收了幻影劍,臉上略有汗意,走上前來。那群仙鶴止了鳴聲,便各自找一處竹枝、或怪石,或伏或臥或立,收斂雙翅,也如竹泱練功累了一般需休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