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傳來一聲梵音。曼陀寺就要到了。
竹浣對崔護道:“護兒,寺中都是女尼,待會兒你莫要隨意走動,只跟著我就好了?!?p> 崔護笑道:“姐姐又拿我當小孩子,我哪有那么重的好奇心,我自然只跟著姐姐,我哪里也不去,哪里也不看?!?p> 竹浣開玩笑道:“這可是你說的哦!寺中有幾位小師父模樣可是俊俏得很,你到時候不要看人家哦。”
崔護心道:這輩子,我只想看姐姐一個人。
口中卻說道:“憑她長什么樣,我也不屑得看?!?p> 竹浣笑道:“嗬,好驕傲的少年郎。”
說話間,曼陀寺那一角飛檐已出現(xiàn)在兩人眼中。
聽聲音,熱熱鬧鬧的,寺中似乎在做一場法事。
竹浣和崔護在曼陀寺大門前下了馬。
兩名小尼姑正在掃地,見了這兩個人,便上來合掌問訊。
竹浣合掌還禮,道:“我是你們掌門師姐的朋友。你們掌門可在寺中?”
一個小尼姑道:“掌門不在寺中。”
竹浣與崔護對視一眼,禁不住一陣失望。又心中自想:妙音一向不入凡塵,難道她也出山了嗎?
“那,她去了哪里?”竹浣問。
小尼姑道:“我們也不知道師姐去了哪里。反正,就在這座山上。”她的手指向身后的大山一劃拉?!罢崎T師姐從不告訴我們她的去向,就是怕我們擾了她的清靜。”
竹浣心中明白了些,笑道:“如今,你們這寺里倒是好熱鬧了?!?p> 另一個小尼姑道:“可不是嘛。掌門師姐就是嫌太吵,才避開的?!?p> “那,她走了,人家來做法事,又由誰主持?”竹浣又笑問。
“是慧心師姐。”小尼姑道。
“哦?!敝皲近c頭,腦中現(xiàn)出那個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尼姑容貌來。
既然慧心在主持法事,竹浣也就不好去打擾。想了想,又對小尼姑道:“小師父,我知道你們掌門師姐收集了不少古琴,可否幫我拿一把出來?我要用琴去找你們掌門?!?p> 用琴找掌門?兩個小尼姑疑惑地看著竹浣,崔護也饒有興味地看著竹浣。
“可是——。”兩個小尼姑顯然有些猶豫。“掌門師姐的琴我們不敢隨便拿。”
“那我自己去拿如何?我知道她的琴都放在什么地方?!?p> 兩個小尼姑還是猶豫。
崔護道:“你們想什么呢,難道是怕我們騙你們不成?我姐姐既是你們掌門的朋友,你們這樣怠慢貴客,就不怕你們掌門回來罵你們嗎?”
兩個小尼姑心中一想,這女子看著面善,又說是掌門的朋友,還說知道琴在哪兒,連她倆都不知道掌門的琴放在哪兒呢。若真是掌門的朋友,也還真不能得罪了。
想到此,一個便說:“施主,我們不知道掌門師姐的琴放在哪兒,不如施主自己去取?!?p> 竹浣笑道:“好?!币膊豢蜌?,轉(zhuǎn)身就往寺內(nèi)走。
一會兒,兩個小尼姑果然看見竹浣抱著一張琴出來了。
竹浣朝她倆笑笑,便和崔護往山上走去。
正值中秋之時,山上樹木的葉子黃的黃,綠的綠,紅的紅,又有褐色,紫色,青色,黑色等等十分豐富的色彩,將山巒打扮得絢麗多彩,令人賞心悅目。
山中涼氣森森,道路十分難走。
崔護抱過竹浣手中的琴,問:“姐姐,這山這么大,我們到何處去找妙音掌門?”
竹浣道:“放心,我自有辦法?!?p> 崔護自然是信她的,便不再問。只在那深溝險壑之處,抓住她的胳膊,扶她一把。
竹浣道:“護兒,我還沒老呢?!?p> 崔護笑道:“姐姐自然不老??晌沂悄凶訚h,就是要照顧姐姐的?!?p> 竹浣心里甜滋滋,笑道:“你這小鬼頭,現(xiàn)在越來越會甜言蜜語哄著人開心了。你可別跟你慕大哥學這個?!?p> 心中正歡喜非常的崔護,聽到“你慕大哥”這幾個字,不由呆了一呆,臉上的笑容倏然而逝。
竹浣?jīng)]聽到回音,好奇地回頭看,見崔護一臉不高興的樣子?!霸趺戳耍o兒?”
崔護擠出笑容來,“我沒事?!?p> “是累了嗎?”
崔護笑道:“姐姐也太瞧不起人,走這點路算什么,我也是在山里長大的呢,不知走過了多少山路?!?p> 竹浣玩心突起,道:“既然你不累,那,我們比賽怎么樣?”
“好啊?!?p> 崔護話音剛落,就見竹浣身形驟然躍起,白衣飄飄,人已在一丈開外。
崔護大笑,“姐姐耍賴!”也縱身躍起。兩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趕,像兩只鳥兒一樣在林間追逐嬉鬧。
他倆的笑聲驚飛了正在林中棲息的真正的鳥兒。
這里山高林密,施展輕功其實不易。他們一會兒腳蹬一棵樹借一點力,一會兒抓住一根樹枝略微歇一歇。待到兩人一前一后落下,來到一處平坦的高地時,不覺都有些氣喘。
竹浣朝崔護豎起大拇指,道:“護兒的輕功大有進步了。只怕再過些時日,我就追不上你了。”
崔護由衷贊嘆道:“姐姐輕功絕妙,看來我還要苦練,才趕得上姐姐?!?p> 見竹浣微微有些喘,崔護忙放下琴,解下身上帶著的竹水筒,遞過去,“姐姐喝口水,歇歇再走?!?p> 竹浣接過竹筒,喝了一口,贊道:“這水好生清涼甘甜,好喝!”將竹筒遞回去,“你也喝。”
崔護接過來,也喝了兩口,道:“果然很甜?!彼膊恢钦娴乃穑€是心中甜。
竹浣道:“咱們不走了,就在這兒找人?!?p> 崔護四下里看看,笑道:“此處地勢最高,也開闊,姐姐是要在這里彈琴嗎?”
“嗯,沒錯?!敝皲近c點頭,盤膝坐下。崔護遞過琴來。竹浣將琴置于膝上,面向萬千丘壑。她的神色肅穆起來,與崔護頑笑時的可愛神態(tài)一掃而盡,眼神變得清冷而又幽深。
崔護悄悄地在她身旁也盤膝坐下,靜靜地看著她。
竹浣輕吸了一口氣,露出一絲微笑來,纖手抬起,在那七弦之中的某一弦上,輕輕撥了一下。
鏗然一聲,竟如一塊巨石落入深潭,激起了數(shù)丈高的水花。又如松林之松濤聲猛然傳來。只這一聲,就叫這莽莽群山都聽見了。它們?nèi)紡堥_了耳朵,并且開始不斷地回應(yīng)。
松濤聲越來越渾厚而密集,突然又化作了一條潺潺的、清澈的小溪,水聲淙淙地流著,使人心曠神怡。
崔護不懂琴,也不通音律。他只是覺得這聲音十分動聽,甚至十分玄妙。妙在何處,他自然說不出。只是他的心張開了,輕盈地飛了起來。他覺得自己成了一只在這群山之間自由翱翔的鳥兒。他只想就這樣坐在這里,聽著竹浣彈琴,直至天荒地老。崔護想:也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心醉神迷吧!
聽著,聽著,崔護的耳中又出現(xiàn)了另外一個聲音。他看向竹浣。顯然,這聲音竹浣也聽到了。那也是琴聲。
崔護閉上眼,細細辨聽著這聲音的來處。初時,它隱隱約約,聽得不甚清楚。后來,便越來越清晰,好像彈琴之人正在往這邊走來。崔護睜開眼,站起來,四下里察看,卻是不見人影。
竹浣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她不緊不慢地彈著,有時還停下來,側(cè)耳傾聽,好像是在等那人回話。然后接著再彈。彈彈停停。那人也是如此,果真如兩個人在對話一樣。
驀然,竹浣衣袖一揮,七弦琴發(fā)出一片和聲。竹浣纖手輕撫,琴聲戛然而止。她將琴挪放一旁,站了起來。
少頃,崔護眼睛一亮。林中出現(xiàn)了一人。
此人一身緇衣,身材瘦削,懷中抱著一張琴。她步履悠然,不疾不徐,神態(tài)清雅。不用說,這定然是那妙音掌門了。
竹浣施禮道:“姐姐一向可好?”
崔護忙也跟著深施一禮。
妙音已走到近前。她抱著琴,單掌豎起,道:“貧尼不過是虛度歲月罷了??垂鬟@渾身的氣度,貧尼心中甚是高興?!?p> 崔護暗道:聽這尼姑說話,果然不是那等虛情假意的出家人。難怪姐姐待她如此有禮。
就像看透崔護心思似的,妙音瞟了他一眼。崔護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瞼。
竹浣道:“這是護兒,也是我的弟弟。我?guī)鰜砩⑸⑿?。?p> 崔護心中不悅,他現(xiàn)在是越來越不愿意竹浣只把他當?shù)艿芸戳恕?p> 妙音問道:“興王和寧王兩位殿下可安好?”
竹浣道:“多謝姐姐記掛,他們都好。”
妙音看了一眼地上的琴,笑道:“你的眼光倒是好,這可是我珍藏的鳳尾琴。如今這世上能做這種琴的人,恐怕屈指可數(shù)了。”
竹浣笑著抱起那鳳尾琴,道:“我知道姐姐是愛琴之人,今日小妹私自拿出琴來,還請姐姐莫怪?!?p> 妙音笑道:“也只有你想得出這個找我的法子。不然,你們倆今日只有等到天黑才能見到我了。走吧,我們下山去?!?p> 三人往山下走。崔護不肯竹浣受累,又抱過琴去。
竹浣道:“姐姐如今真如閑云野鶴一樣了。”
妙音道:“我清靜慣了。以往,曼陀寺不為人知,我也不用躲到這山上來。你離開之后不久,有幾個采藥人誤闖誤撞地發(fā)現(xiàn)了曼陀寺。一傳十,十傳百,從此曼陀寺就不得安生了。常常有拜佛的,還愿的,做法事的到廟里來。我受不得這個吵,便躲起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