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鄭然然。
天色向晚。
她托著手里的油畫,一路歡喜地奔出了四宜軒,惹得院子里頭的下人們個個側(cè)目,大小姐手里那是……畫?
冠云院。
路旁雪已清,露出石子路來,略有些滑,隧灑了白鹽。
“父親,二夫人,看看然然帶來了什么!”
鄭然然還沒進院子,就開始嚷嚷,楊桃生怕自己家小姐摔了,一直跟在她身后。
鄭然然喊了一句,卻聽冠云院里頭沒什么動靜,這時卻有一個婆子急慌慌地跑了出來。
“哎呦大小姐,您別嚷嚷別嚷嚷!”
這婆子姓宋,一直跟在二夫人身邊,從來都是在內(nèi)室伺候,今兒竟然出來迎他,也是稀奇事。
鄭然然不由地招了招手里頭的油畫:“宋婆子,你瞧瞧!”
那宋婆子一眼也顧不上看這驚世畫作,只顧搖手:“哎呦大小姐,您別嚷嚷,別嚷嚷!”
鄭然然那含笑的嘴角忽然一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宋婆子悄一拍手,滿臉焦急,壓低了聲音說:“宮里頭來人了,正在屋里頭宣旨呢!”
宮里,來人,宣旨?
鄭然然一樂,且樂開了花:“我爹要升官了!”
想到這兒,她心中喜悅更難掩映,就要繞過宋婆子往院子里頭去。
宋婆子見狀連忙拉住他:“小姐,你干什么去?”
“去給我父親道喜啊。”
自己果然福星高照,魂穿鄭家富貴女,幾日功夫不到她爹又要升官,嘿呦那可不是更富貴了嗎!
卻聽宋婆子又是低聲哎呦:“小姐你糊涂啊,你幾時聽說過圣上宣旨加官進爵是這傍晚黃昏來朝臣府上啊?!?p> 鄭然然一怔。
古人做事講究吉利,朝夕旦暮,朝者有朝氣蓬勃之意,暮者有暮氣沉沉之典,若是圣上要晉鄭原的官,會派人在早上來,擇吉時到。如今天色向晚,已經(jīng)是傍晚了,恐怕屋里頭來者不善!
可……聽聞鄭原為官公道,能有什么事兒得罪了圣上?
想到這兒,鄭然然心里一慌,手中油畫飄落在地上,她卻看也不看一眼,撥開宋婆子進了院子。
冠云院主屋已經(jīng)點了燈燭,燭光從窗紙上透出來,晃了鄭然然的眼。
“小姐,小姐,不能進去,宮人在宣旨呢!”拉住她的是楊桃。
鄭然然喘了幾口氣,問楊桃:“你從前是青城門的人,江湖上的小道消息多,這兩日可有沒有聽說過什么朝臣彈劾我父親之類的?”
楊桃也心急,可她自打被鄭然然收留,就沒再跟江湖有聯(lián)系,若是她早知道,定然向著自己家老爺。
這時走過來兩個小廝,是冠云院里頭做灑掃的,宮里頭來了人,他們不敢擅動,就提著提著掃帚等在院門口。
一個小廝顫顫巍巍,對鄭然然說:“小姐,今兒上午宋媽媽派小的出去采買,小的瞧著今兒汴京城里頭風(fēng)向不大對,就多留意打聽了一二,說是……廣平府的江校卿派了人四處拿貴家公子,如今城里頭亂糟糟的,朝臣們正鬧騰呢。”
朝臣們正鬧騰這件事,應(yīng)該沒工夫彈劾自己家老爺。
小廝說這話本是為了安鄭然然的心,他卻不知道鄭然然前日在翠微樓的際遇。
鄭然然聞言面色陡然一變,抬腳就踹上了那稟事的小廝。
“你丫的怎么早不說這事兒!”
江玠捉拿貴家公子,恐怕與翠微樓的命案有關(guān),那晚在翠微樓江玠就有這意思,直到她幫鄭然查出了馮大濤才放了人,如今又拿人,莫非案子出了偏差?
偏差不偏差的她沒心思去想,有件事卻棘手:她當日女扮男裝,也是那幫貴公子里頭的一員!
今兒莫非是自己給家里招來了禍事?屋里來的人定然是來者不善!
“不行,我得進去看看?!?p> 鄭然然抽出被楊桃拉著的胳膊,奪步就推開了那房門。
屋里頭,燭火因鄭然然這一推門而生了搖曳。
老爺鄭原與二夫人肖氏正跪在地上,面前是一幫官差,不是宮里頭的公公!果然來者非善類。
“父親!”
鄭原兩口子聞言猛一抬頭,見到來人是自己的女兒,鄭原忙道:“然然!”
眼神之中似乎有萬般無奈不忍,悲痛已極。
那當頭的官差聞言回身,看著鄭然然一笑:“呦,大小姐來的正好,省的咱們?nèi)フ埩?。?p> 鄭然然皺眉,看著屋里頭泱泱的官差:“你們要干什么!”
那官差卻不答,而是又回頭看向了鄭原夫婦?!班嵈笕耍€要我請你們嗎?”
鄭原瞳孔驟然一縮,他攜著二夫人緩緩起身,許是跪的久了,四十多歲的人腳步竟然有些蹣跚。
鄭然然就這么怔怔看著,腦子里頭一團霧水,不是說江玠在捉拿貴公子嗎?怎么把父母牽連進去了?
鄭原走到鄭然然身邊,附在她耳邊低聲言語:“然然,快帶著你妹妹,跑吧!”
鄭然然一顆心跌進了低谷,這是家破人亡之災(zāi)!
妹妹,她竟然忘了自己鄭暮暮還在蘭思齋,鄭然然這樣想著,也顧不上眼前父母遇上了什么險境,拔腿就往蘭思齋跑。
“攔住他!”那帶頭的官差高喝。
后頭官差一齊抽刀,刀刀直指鄭然然后心。
鄭原夫婦俱是一驚,急呼:“莫傷我兒!”
只見那長刀迅若疾風(fēng),眨眼之間就要刺向鄭然然。
生死關(guān)頭卻聽見“當啷”一聲,那長刀刷刷落地,鄭然然就趁著這關(guān)頭沖出了屋門。
被打掉了長刀的衙差齊刷刷抬頭,那打落他們長刀的人其貌不揚,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小丫鬟,與尋常丫鬟不同的是那神情頗有些野氣。
楊桃見鄭然然出了門,這才安心了些。
她咧嘴一笑:“看什么看,你們姐姐闖江湖的時候,你們還連只官靴都沒見過呢!”
那領(lǐng)頭的官差一瞪眼:“想不到你們府里頭還藏著高手呢,來啊,今兒鄭家若有不從的人,咱們大可先斬后奏!左右你們鄭家今兒算是倒了,螻蟻之家,也壓根兒配不上爺一只官靴!”
前頭的官差彎腰撿刀,后頭的官差伸手拔刀,一齊沖著楊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