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咖啡館臨街科華北路,一環(huán)與二環(huán)之間,因緊鄰兩所大學(xué),是個鬧中取靜的區(qū)域。在90年代興起的學(xué)校文化圈里,水母咖啡館四周酒吧餐館林立,磨子橋十字街口成為中關(guān)村般的存在,人潮鼎沸川流不息,大學(xué)合并為一所,原本分割的街道延伸至九眼橋,成為新的文化圈,科華北路之后便蕭條了。恰如左右不逢源的邊緣一角,一路向南二環(huán),最終還是環(huán)建了一兩個CBD圈,匯集了當(dāng)?shù)鼐用?、學(xué)生、上班族還有無業(yè)游民,超市、KTV、王府井百貨或是電影院一應(yīng)俱全,也有一兩家叫得出名的高級咖啡館,其中混雜著‘蒼蠅館子’和并不起眼的水母咖啡館。商業(yè)氛圍不溫不火。梁天看著空無一人的咖啡館思緒總是被那幅水母抓住,在這個從不妥協(xié)的街區(qū),梁天也總是神經(jīng)游離到加勒比海法國人的酒吧,對著那剛從洞穴走出來的韓羽說上一句“Bonjour”?!笆裁窗?,發(fā)瘋了吧?!表n羽低吼著。水母咖啡館準備開始營業(yè),生意慘淡。沒有經(jīng)過正式面試在水母咖啡館工作已一月有余,時間過得很快,每周一到周五,早九晚五,和水母咖啡館客人一樣極有規(guī)律。早上客人稀少,氣溫低會有一兩位客人爬上二樓點杯咖啡,氣溫高便都躲進一樓的肯德基。沒有人知道自己在咖啡館工作,就算說給別人聽,也不會有人相信吧。在這幾十平方米大的地方做吧員,仍舊不知要怎么樣才能活得有模有樣。早八點半,梁天準時到水母咖啡館,他負責(zé)白天,韓羽負責(zé)夜晚。雖說如此,不過散漫成性的韓羽每晚十點前便關(guān)門歇業(yè),梁天想多半因為韓羽住在水母咖啡館。書柜旁那疊簾后的隔間便是,他每天早上從那水簾洞般的地方鉆出來,手沖一杯咖啡,之后繞著校區(qū)小道如同游魂野鬼般游蕩一圈,便在天橋下那家湖南館子點一份鐘水餃當(dāng)早餐。早高峰時,當(dāng)那個乞丐在天橋上站好位置,水母也準備開門。除非地動山搖,否則,不會有任何變化。氣溫逐漸抬高,最高時可到三十度,夏日的成都少見晴空,近幾年看到陽光的機會越來越多,體感濕度卻不比之前好。就這樣,韓羽也未改變每日站在天橋乞討,他就像一條忠實的狗,一條堅守地盤等待著某個人的忠犬。返回時間沒有具體規(guī)律,每當(dāng)有客人到咖啡館,韓羽便會轉(zhuǎn)臺至吧臺,梁天給客人遞上Menu,沖咖啡擦拭桌子,韓羽大多坐在吧臺弓著背發(fā)呆。偶爾梁天到倉儲室拿材料,韓羽會拖著腳去給客人遞上Menu,然后調(diào)侃客人品位不佳,自言自語一番。如此待客之道,太佛性,梁天沒見過這樣毫不在意生意的老板。不在意也罷,還要揶揄客人,委實不好。在梁天之前水母有過十幾個吧員,不包括暑期打工的劉菲兒。從‘每天女士’那里聽到這個消息時,并不覺得驚詫,像這樣不在街邊也非商業(yè)中心的咖啡館,員工流動大是再普通不過的事?!岸际且驗槭懿涣死习宓墓云?,人才跑掉的哦?!泵刻炫窟@樣說。說起乖僻,皆無傷大雅,無非是每天四周游蕩還有干那乞討的事兒,顯得性情陰郁。但在梁天看,不過是不喜與無法合拍的人說話,也沒什么大事。真要說一件令梁天擔(dān)憂的,可也就只剩開口托付夜班這事。與其說乖僻,倒不如說他一個人撐得辛苦。每天女士之所以是每天女士,皆因她到店時間大致相同,十點至十點半之間。雖不是每日,卻也算是水母的老客人。到肩卷發(fā),雙頰略高,個性嚴肅不茍言笑,不過機巧伶俐又干練。穿著花色不同的襯衣和各式包裙,坐在書柜前那單人沙發(fā)低頭看書,點一杯甜咖啡,因未具體到品類,梁天也嘗試換不同風(fēng)格咖啡,最終對黑咖上灑滿糖霜咖啡情有獨鐘。韓羽步出咖啡館起,梁天便思忖著今天要放什么音樂。水母咖啡館也在音樂響起的一刻甦醒,黑膠唱機在吧臺一側(cè),書柜旁有一柜子,雖只有三排,黑膠唱片數(shù)量不算驚人,但仍讓梁天腦海里浮現(xiàn)出村上春樹書房那整面的膠片墻。每天挑一兩張唱片,調(diào)配一杯咖啡靠在吧臺,焦慮不安的眼中滿是那紅腥腥的水母。一想到自己每天在這家咖啡館拾掇起這樣的碎片,就覺得自己已和這里融合成一體,就連那副讓人莫名火大的水母也幾乎像呼吸一樣自然。時間快到十點,梁天瞟著那墻上時鐘,注意聽樓道傳來的聲音,猜測每天女士今日是否到訪,轉(zhuǎn)頭便透過彩色玻璃看到站在天橋乞丐身旁,悠閑抽煙憑欄而立的韓羽。不知道他人會以怎樣的眼光看他,他并非是這家咖啡館的必需品,至少不是完全的必需品,這倒十分合梁天心意,能有更多獨處時間,無力感才能漸漸消失,重拾不得不做這樣努力的熱情。每天女士約在十點三分推門而入,她今天穿著長裙與以往裝束不同?!皝硪槐鸬每Х?。”一如既往的說道。她在期待驚喜,等咖啡端上桌時,幻想引發(fā)遐思也是一種癮,和咖啡效果類似?!昂玫摹!绷禾齑蜷_咖啡機,燙杯起泡,從昨天艷陽天至今日,絲毫不減的熱浪已是夏日的灼熱。眼角余光瞟過書柜延伸窗外,每天女士低頭不語,而天橋上的韓羽也不見人影。迎來第一位客人,水母咖啡館呼吸平順均勻,一杯咖啡也讓氛圍變得活躍。梁天忙碌中留意著每天女士,她望著窗外,盤起的發(fā)髻用一根絲巾纏著,比平日里輕松優(yōu)雅,眉尖挑著淡淡的憂愁。今天將一杯卡布基諾放在那張白色圓桌上。每天女士未露出期待之色,只是輕輕轉(zhuǎn)著杯子,安靜不語?!敖裉鞗]帶書嘛?那可以在書柜找一兩本,那里有幾本我很喜歡的。”梁天思慮許久開口問道。她眼睛有些紅腫,一雙葡萄般晶亮的眼珠,壓低的聲音有些嘶啞?!班?,今天就不看書了,容易變蟲子?!笨粗纳碛巴嘶匕膳_,清洗用具、吧臺桌面還有檢查咖啡豆存貨,檢查冰箱里的牛奶,他想讓自己忙碌起來,未免無所事事的事實過分明顯。“看來你已經(jīng)適應(yīng)這里了,之前做主管突然轉(zhuǎn)做服務(wù)行業(yè),很不容易說服自己哪。”每天女士笑著說道。只因為兩人的工作經(jīng)歷碰巧相似,所以閑聊過。不例外咖啡館來的客人都會有疑惑,主要分為兩派,一派認為自己是老板無疑,屬于為追求自由隨性閑散的世外之人,另一派就似每天女士懷疑大過猜忌,乘機閑聊。幾乎就是這些人組裝成現(xiàn)在的梁天,提問和回答,卸掉三成真相,兩成委屈,保留過去的一些經(jīng)歷,像是做過主管一類,最后吸收這些人的猜測要素重新組裝成現(xiàn)在的自己。像這樣相互取舍,維持著主客關(guān)系?!罢f不上適應(yīng),事情也沒想象中復(fù)雜。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隨時。”梁天說道?!斑€真有一件事情邀請你幫忙,過會兒找你,可以嗎?”梁天瞅了瞅她的眉間,與起初沒什么不同。“啊,原來這樣,當(dāng)然,隨時可以的?!绷禾旌蠡?,雖然對正常軌跡或高速快車道上生活的人們感到好奇,卻并不想主動參與,如鏡的湖水才能反照平靜,一粒石子便會讓這全部化為烏有。說起麻煩,他是討厭的,更何況還有那個本身就是個麻煩體的韓羽。一想到這里他便后悔不已,尋找機會離開卻也是不可能。“每天女士”她從皮包里拿出張粉色的紙。神情凝重落寞。梁天一籌莫展地開始胡亂猜測“每天女士”會寫什么。‘該不會是遺書或者分手信之類的”。當(dāng)然,事情也會有好的一面,是一封情書也不一定。當(dāng)然,或許什么事情都沒有。“麻煩你一下。”每天女士開口問,梁天仿佛嫌棄時間過短地說:“這么快?!”“不是什么復(fù)雜的事兒,只是想讓你幫我跑個腿,送一封信?!薄暗鹊?。我還在上班,現(xiàn)在可能走不了,所以,可不可以……”每天女士露出失望的神情,就算拒絕,他也不會安心。“好的,我送過去?!爆F(xiàn)在只得把韓羽拽回來,別無他法。梁天脫下黑色圍裙,整理好襯衣,環(huán)顧咖啡館,手中捏著那封信,他突然強烈感覺到背脊每天女士的灼灼目光?!霸撍赖捻n羽,干嘛那么喜歡那個天橋,是有黃金還是有女人啊?!绷禾毂汲隹Х瑞^,心里一點底都沒有。還好韓羽一如既往站在天橋上,身邊是那個有四個輪子燙傷的乞丐,兩人之間是上次梁天看到的紙盒子,這次韓羽面前沒有任何表明他可能是乞丐的物品,不過在他身旁有一個紙板,上面用黑色和紅色筆歪歪扭扭寫著“咨詢顧問”,不是“問路”也不是“帶路”,而是“咨詢顧問”。誰會在天橋上找人作“咨詢顧問”!這兩人構(gòu)成了天橋上某種不可思議,路過的行人疑惑、緊皺眉頭,投來譏笑、嘲諷的目光,甚至拍照留念。梁天想奉行“沉默是金”,完全忽略眼前的場景,這太讓人丟臉。韓羽壓根不為所動泰然處之,本想一走了之,卻不能就那樣放任水母咖啡館?!绊n羽,你現(xiàn)在必須回水母,我要出去幫‘每天女士’辦一件事?!薄澳憬邮芰??”“什么?”“我是說你就這么接受了,難道就沒想過或許是惹禍上身?!表n羽興致缺缺地問?!以缇腿巧夏憷?,還怕其他人嘛?’梁天嘀咕著。“你搞什么‘咨詢顧問’哪,這里會有人找你嘛?”梁天決心在韓羽行動前便盡快離開,要是可能,只想裝作不認識他?!耙ツ睦铮乙踩??!表n羽根本沒把梁天的話放在心上。“咖啡館怎么辦,只有‘每天女士’一個人在,萬一有客人來,怎么弄?!薄澳闶裁磿r候看過會有其他客人來,再說,誰是‘每天女士’,難不成你還好這口,喜歡給客人取綽號?!表n羽低聲說道,拽著衣領(lǐng)扇風(fēng),跟在梁天身旁?!斑@次可是你惹得事,我不負責(zé)處理?!惫ぷ饕粋€月,不斷篩選重組的自己,是會被身邊人傳染。大多數(shù)人也會這樣,也就是說,增加的相似性意味著和世界建立了一條相連的隧道。相反,也要保持合理距離?!翱赡苁俏叶喙荛e事了吧,抱歉,不看著咖啡館真的沒什么問題嗎?”韓羽以觀看電影模糊而又清醒的眼神冷徹地盯著梁天說:“呀!梁天好像不一樣了呢。”韓羽的語尾感情豐富。“有嘛,那里不一樣了嗎?!笔菑氖裁磿r候開始變得不一樣呢,梁天試著猜想,試著追根究底,只可惜奶中塞滿了五彩繽紛塑料球,根本無從得知肇事的是哪一顆。事情當(dāng)然沒能如“每天女士”所愿,兩人步履蹣跚惆悵不已回到咖啡館時,他們被眼前一群不知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人驚嚇到了?!芭叮习褰K于回來了。這里需要幾杯咖啡,如果有啤酒就更好了?!泵刻炫克坪跻呀?jīng)知道送信人的結(jié)果,或許是因為有了更緊急的事待處理,無暇顧及,自然也被她拋諸腦后。梁天總算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都是韓羽那個“咨詢顧問”牌子惹出來的事兒。事實上,每天女士臉上掛著難有的興奮笑容。果然,所有的想象都是對一種美好的期待?!袄习迥憧苫貋砹?,要咨詢誒,有啤酒嘛。一大早喝咖啡怪怪的。還有,這個水母是啥意思?”坐在沙發(fā)正中間的漢子扯著嗓子問道?!笆澜缟杏字?,如浮脂然,如水母然,漂浮不定時,有物如蘆芽萌長,便化為神?!表n羽上下唇吧唧吧唧,不像是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語。漢子難為情地說道:“真是有個大事要咨詢?!彼俨桓叶嗫瓷砗竽撬敢谎?,太丟臉了。“什么事盡管問。”漢子臉上總算露出欣慰的表情,韓羽拎起一瓶啤酒,卻找不到開瓶器,酒瓶就那樣舉在半空中,漢子身旁沉默的男人沒看清動作,就聽見一聲“呯”,那個瓶蓋就被那男人打開。韓羽半晌才說道:“謝謝?!北娙瞬唤皖^自語:“完全沒看清楚嘛?!北舜嗣婷嫦嘤U?!袄习迨且粋€可怕的人嘛?”每天女士興致勃勃地問。“算是吧?!薄盎蛟S,他只是想讓人這樣以為吧,都把他想像成一個可怕的人。不過我們都沒上當(dāng)哦,不然怎會真有人讓他作咨詢啊?!薄按蟾攀前桑话憧瓷先タ膳碌钠鋵崈?nèi)心都很溫暖呢。”梁天摩挲著褲兜里那封信放低語調(diào)說:“那封信沒能送到,所以……”“不用了,你隨意處置吧?!绷禾斓氖滞T诎肟眨刻炫肯痰恼Z氣無盡傷感,梁天不愿參與進他人生活的愿望徹底破滅?!澳蔷拖燃拇嬖谶@里,嗯,能方便留下你的姓名嘛?”“果然是一樣的啊,還以為看錯了哪?!泵刻炫拷裉旄袷且粋€年老而未衰的巫婆,或許是,她想拋棄幼稚人類的智慧,重拾神性的美麗,這樣似乎可以忘記自己的丑陋、無知、愚蠢與殘酷。梁天不確定‘每天女士’究竟窺視到了什么,也不明確她口中的‘一樣’,究竟是什么,或許水母咖啡館就有這樣的魔力,吸引而來的都是像韓羽這樣的怪人?!熬蛯懮显癜桑悴缓媚奶爝€想拿回來。”不論聊些什么,兩人之間也總是斷斷續(xù)續(xù)地。在每天女士剛到水母時,這位職場精英女人和中年危機男人曾有過這樣一段對話?!澳闶呛匣锶藛??”“不是,只是一個服務(wù)員兼吧員?!薄霸緫?yīng)該也在大公司工作,是這樣沒錯吧?!薄翱梢赃@么說,現(xiàn)在回想一下,那真的都是一些大公司。”“大公司太復(fù)雜了,怎么說哪,是能讓一個人變成沒用的地方?!薄霸趺凑f?”“以為自己是什么,很快發(fā)現(xiàn)你不是什么。這一切都太露骨,沒有自然性。更像一個模具倒出來的,符合特定某種和諧與理想型,一旦離開就沒用了?!薄坝行┑览?,所以,可以轉(zhuǎn)變一下。”“就像你這樣,大家都在努力不退出,你一個人先下車,不覺得苦悶和不甘心嘛?”“以前,一直認為自己就是具有普世標準的度量衡,只要熱情飽滿發(fā)恨圖強,永遠都有大把的時間和可能,現(xiàn)在,你如何看待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薄罢_看待自己,卻也不意味是成功啊,你灌雞湯哪?!薄澳且矗憧创慕嵌??!薄澳憧雌饋聿⒉幌駛€樂天派,你打算就這樣繼續(xù)用你的角度?”“人吧,到了一定時候,就會有一個結(jié)果,反正現(xiàn)在是這個時候,那就這樣。”“嗯,不錯,或許是這樣,也不一定?!眱扇酥g的談話大致如此。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這么多人在一個屋檐下,他努力從大腦中搜刮著記憶,尋找著適合或者相似的對話,希望能像一部準確真實地紀錄片,閃回重現(xiàn),所有屬于潛意識的部分能忠實呈現(xiàn),至少不會如此無措?!皝硪槐诳Х劝?。”每天女士蹺著二郎腿坐在高腳凳,側(cè)著頭打量著沙發(fā)區(qū)域,彩色玻璃灑下的陽光強烈而耀眼。巨大水母畫下的沙發(fā)區(qū),韓羽抽著煙正襟危坐,一掃平時散漫樣,著實令人驚訝,漢子很快就展露出自己獨特的性格,不論聽到什么,總是一副有道理的表情,有時還不停干咳似的大小,梁天覺得太不可思議,一面看一面想:群體倒比個體好多了。痛苦開始吞噬理智前,每天女士離開了。零散對話帶來的尷尬也告一段落,空暇下來,也就是梁天思考的空隙,這次他思考交談是一種有目的性的活動,他懷疑這原始性動機的意義,雖然深思容易出現(xiàn)倦怠感,而當(dāng)誠實和欲望糾纏不休,如蟲啃噬的無力感。而所謂人際關(guān)系的融洽和溫暖,更接近于一種陰謀論和不道德的虛偽?!傲禾欤賮硪淮蚱【?,我請客?!表n羽一面將煙彈進煙灰缸,一面用溫和的語調(diào)說。一個體驗早已超過馬斯洛生理需求的傢伙,梁天有些不情愿地提著一打啤酒放在桌上。瞥了一眼韓羽,韓羽露出痛苦的表情,不停用紙巾擦著鼻子,那塊已經(jīng)紅腫。漢子展露出憨厚的笑容,嘴巴卻沒閑著,聊著鄰里的家常。漢子似乎十分滿意此次的咨詢服務(wù),臨走前抖了抖那件Polo衫,胸前沾上啤酒泡沫。韓羽的嘴角微微牽動,那是個困惑的表情:“雖然有點困難,不過,也算是一個好主意?!北娙硕奸_心不已,接下來會發(fā)生一些有趣的事吧?!澳蔷投嘀x小哥送來的啤酒了?!睗h子特意從吧臺前走過,看得出來第一位接受咨詢的客人十分滿意,想必韓羽出的餿主意令他興奮異常?!皩α?,有空來吃豬蹄,就那家叫‘楊老頭’的。”走到門口的漢子像不小心遺漏了什么似的不好意思地說道??Х扔只謴?fù)往日的寧靜,應(yīng)該是蕭條?!敖裉礻P(guān)一天空調(diào)吧?!表n羽說道?!澳沁€不如關(guān)門一天?!薄瓣P(guān)門了怎么做生意?!薄瓣P(guān)了空調(diào),傻逼才會來這個咖啡館。”“可以打開門和玻璃窗,通風(fēng),這樣有利于身體健康?!表n羽補充道:“要把啤酒的本賺回來?!贝巴獾年柟饷髁?,從屋里望向街道,好像中間隔了一個空間般遙遠。被樓頂切割成碎片的天空并不耀眼,韓羽像人物靜物畫紋絲不動地坐著,少有的寧靜,卻讓梁天開始在意,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韓羽這個大男人,對這個世界充滿著不安與恐懼!”對于這個在幾分鐘前的發(fā)現(xiàn),梁天歸咎于【現(xiàn)代】,文明的進步并沒有減輕不安和恐懼,反而在高速加快。放棄自尊和原則是現(xiàn)代的標志,也是商業(yè)的普遍認知??斩磦€體、焦躁輕浮遠比讓自己變得極有價值更為重要,激烈的生存競爭在現(xiàn)代社會起到一定良性作用,不過這都是一些沒有經(jīng)歷過挫折和低谷傢伙們不堪世故的純真。生活在宛如水母箱體中的人們,他略感同情,與這同情平行運動的,是從韓羽身上反射回他自身的玩意,孤獨?!拔艺f,韓羽。今天就算關(guān)了空調(diào)也回不了本吧?!睆暮紒y想中浮上來,梁天認真地說,韓羽正盯著那座從不會消失的天橋。走到窗前眺望,他知道韓羽一天中大半時間都在這座天橋上,梁天對這樣的喜好從未想過緣由,也沒有表示過好奇,這是韓羽的一個秘密?!皼]有客人?!绷禾煨那榈吐?。“多做一些咨詢,搞不好,客人會增加?!薄罢娴??”“可以多賣一些咖啡、啤酒。再想想,還可以增加一些其他的飲料?!薄翱墒?,你送了一打啤酒?!薄耙猩忸^腦,一打啤酒可以吸引更多的啤酒,不管是什么樣的人,都是客人,我們都要鄭重其事的接待。”韓羽用食指在太陽穴位置打著圈,繼續(xù)說道:“還有,你那個每天女士怎么樣了?是不是很失望,看得出來那是一封情書。不過,送不出去的情書等于一顆癌癥病原體。”“那你的咨詢,又是什么樣的咨詢?”“那個家伙想去參加小學(xué)同學(xué)會,不過,有那么一點點事情困擾著他,所以下不了決定?!薄澳愕淖稍兙褪歉嬖V他,去,或者不去?”梁天攤開雙手示意兩種選擇,韓羽臉上的表情和剛才一樣,用輕描淡寫的語調(diào)說道:“對別人而言這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決定,可并不意味著對任何人都一樣?!薄澳且彩桥丁!绷禾鞆囊呀?jīng)癟了的煙盒里抽出一根煙,韓羽伸出手:“給一根?!眱扇俗诖扒翱粗鵁熿F從眼前上揚,沒有風(fēng),整個水母咖啡正被一股力量捏住,在發(fā)絲中間凝結(jié)、滴落。天熱的就像要下大暴雨般,只是現(xiàn)在一切都在發(fā)白發(fā)燥?!吧鉀]見好哦??”韓羽一副自認有理的表情說道:“明天就會好了,做生意這種事,總是起起伏伏的,正常?!弊稍兊男Ч?,十分顯著。那個漢子就像一個晚期癌癥患者,隔三岔五到水母找韓羽作咨詢。漢子叫楊姜,這位漢子總是開玩笑說‘幸好不姓孟,否則要去哭長城了?!推拮咏?jīng)營一個流動烤豬蹄攤,就在校區(qū)后的大街上,生意紅火,妻子幫忙看管,女兒就在附近的小學(xué)上學(xué)。親切溫和的性格完全和第一次留下黑老大的印象相去甚遠,或許與長期暴曬在陽光下黢黑的皮膚有關(guān)。韓羽因此在天橋上逗留的時間也減少。若沒有什么特殊的情況,黑老大是不會輕易出門的,雖然那個只有巴掌大的推車鋪子已經(jīng)完全不用自己親自打理,但是多年來養(yǎng)成的習(xí)慣,總是改變不了。況且在那條如同圣路的街道,要想長期偏安一隅并非易事,梁天想或許正因如此,他才有了影視劇中黑老大的氣場,什么麻煩事煩人事他都能一一擺平,雖然不能號稱一街霸,但也相差無幾。不過,黑老大到水母咖啡館的次數(shù)無論如何都已遠超想象,依舊啤酒加咖啡謎一樣的組合,莫不是靡靡之音的《美酒加咖啡》,梁天絕不想讓自己有這樣的念頭:雄霸一地的攤主其實是個心思細膩而又脆弱想要美好回憶的理想主義者。天橋上沒有什么行人,梁天早早地到咖啡館開門,不久就看見黑老大穿著一件已經(jīng)有些褪色的白色Polo衫從走廊一邊走過來,臉上掛著一如既往親切和藹的笑容?!靶「?,這么早啊,勤快是件好事,那個,在嘛?”“在,應(yīng)該是在的,你進去喊一聲?!表n羽,有人咨詢。梁天很想這么喊一嗓子,不過正當(dāng)他猶豫時,黑老大便甩出一嗓子,那真是不輸給陜北信天游的大嗓門?!昂诶洗筮€好這一口!”韓羽剛睡醒還夾雜著口齒不清的聲調(diào)說。梁天決定暫時先到樓下洗洗涮涮。梁天想起了每天女士的那封信,他好好地放在了吧臺的櫥柜里,一個空的咖啡罐子里,那里還放了一些零零碎碎客人忘記帶走的小物件,甚至還有一個鉆戒。那個櫥柜已經(jīng)成為失物招領(lǐng)處,被遺忘的,被遺棄的,分不清楚。毫無征兆地,黑老大就吆喝起來?!翱靵碜?,小哥,有事咨詢?!焙诶洗笞趥?cè)邊的沙發(fā)上,手里拽著一沓照片?!拔沂悄莻€作咨詢的……”“知道,黑老大嘛?!薄澳銈冋媸遣欢Y貌,還給客人起綽號嗎。”梁天瞟了韓羽一眼,他眼神無力,正盯著地面看,就像地面上有救生圈似的。不知道是不是長時間沒有開空調(diào)的緣故,韓羽臉頰顯得瘦削蒼白,走起路也有氣無力,梁天一直懷疑他感冒了。最近生意卻大有起色,說起來,這多虧了黑老大?!白罱饷娌惶?。”黑老大是這樣說的,所以這些人都躲進咖啡館里,再說也沒有免費的空調(diào)吹,也不知道這些人怎么想的,偏偏就選擇了這家咖啡館。不過,韓羽一大早就打開空調(diào),估計身體已無大礙,但總不能令人放心。“今天有新的想法。”黑老大手中緊緊攥著照片,因為用力過猛鄒巴巴的?!霸瓉硪恢庇羞@樣一個想法,說出來小哥不要笑話我哦,我就是一個粗人,如果不是做得一手好菜,估計現(xiàn)在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哪。我在做菜的時候,每天盯著那些豬腳就在想,這些畜生也是可憐啊,如果真得有來世一定不要做這樣可憐的畜生,總是遭人宰殺,雖然味道很美味,不過我們也好不到那里去。”我們也是美味的畜生,多有趣的比喻,真還是應(yīng)驗‘人不可貌相’這句話。梁天語氣堅定地說:“確實如此?!薄爸昂晚n先生說過要參加的那個同學(xué)會,你知道,現(xiàn)在我那些同學(xué)都是什么人嗎?”之所以這樣問,一定不會是容易猜到的答案。梁天決定不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是小學(xué)嘛,人和人之間的差別經(jīng)過這么多年變大了,當(dāng)然也有不那么大的?!绷禾毂M量不去聯(lián)想黑老大本人?!耙恢痹跓酪灰獏⒓?,所以那天看到了那個廣告牌,也瞟了一眼韓先生,總之,他看上去還像那么一回事?!焙诶洗蟾┥碓诹禾於呧止局煽攘藘陕?,也是因為不好意思笑出聲的緣故?!翱傊褪沁@樣,最后還是決定參加,為了不讓自己,不讓自己?”正當(dāng)黑老大陷入沉思時,韓羽一本正經(jīng)地補充:“不讓自己成為那可憐的豬腳。”黑老大嘿嘿地笑著,對這個及時到來的補充,露出一排發(fā)黃的牙齒?!罢f重點吧,黑老大。我可是按小時收費的,一小時50塊?!薄澳惚饶钦窘值膬r格還便宜,我可不在乎這點時間?!绷禾旌芟氤橐豢跓煟呐率且豢??!澳俏揖驼f重點了,決定是決定去了,也按照韓先生的意思和他們聯(lián)系,雖然現(xiàn)在有些人已經(jīng)是什么高官啥的,但是他們都不方便出錢辦這個同學(xué)會嘛,所以我就出錢了,還要一起搞個晚會。只是現(xiàn)在有一個問題解決不了,他們組織了一個委員會,就是什么同學(xué)會的組織,我想讓他們也給我一個職位,就是不知道我適合什么位置,還有他們會不會同意哪?!薄斑@個嘛…….”韓羽臉上似乎飄過一絲淺笑,他保持僵硬的姿勢似乎不那么舒服,于是他順勢滑進沙發(fā),用手腕枕著下巴,看上去就像帶著維多利亞圈的狗?!昂孟襁€不是重點哦?!表n羽再次開口說,不過更像是發(fā)難。梁天不易察覺地皺皺眉,意識到黑老大真實的想法,他究竟應(yīng)該以怎樣身份去參加,才是咨詢的重點。陽光從斜視轉(zhuǎn)瞬間就到了直射的角度,水母咖啡館如蟬翼的水面被刺破,無阻礙的光線暴露了黑暗。“所以現(xiàn)在需要一個令人信服可靠的身份。”“也就是造假。”韓羽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那是要坐牢的?!薄澳阌植皇窃靷€假人,黑老大是真實存在的,只是一個參加同學(xué)會的身份,一次而已,誰會因為這個去坐牢?!薄八^善意的欺騙,就是這樣的嘛?”“沒那么復(fù)雜,那些同學(xué)誰每天不是在聽這些善意的欺騙而生活著的?!焙诶洗笞笸缺P著坐在沙發(fā)上,臉上始終保持著憨厚的表情,不知該不該插嘴說話,似乎最后稍感安慰,低著頭笑嘻嘻地用右手來回撫摸自己那油膩膩的腦袋說道:“我可是從來不騙人的,只是,這一次嘛,也算是破個例?!表n羽點燃手中的香煙吞云吐霧,一副深思熟慮的模樣,不免讓人相信這個傢伙十分可靠?!拔艺伊艘恍﹫D片,就是這些,不過我實在拿不定主意,韓先生說你有非常豐富的經(jīng)驗,之前不是做過演員,所以我想,這個只能拜托你?!敝e言聽起來可不大好?。×禾煺J真拿著照片看,收集的這些大人物沒一個人能和黑老大產(chǎn)生聯(lián)系?!澳阕鲞^演員,演員最重要的是什么?”梁天半開玩笑地問?!把輪T的自我修養(yǎng)?!焙诶洗罅髀冻隼Щ蟆D樕系陌櫦y像霜花凝固,問道:“自我修養(yǎng)是啥?”梁天把照片從桌上攤開,那里有王石、王健林、黃曉明、畫片模特,甚至還有比爾蓋茨。“不會吧?!表n羽吃驚地盯著眼前一張照片?!霸瓉磉€有一個專作咨詢的乞丐?!表n羽苦笑著沒說話?!八€是可以的?!焙诶洗蠛咧刂氐谋亲樱Q起大拇指。“我這可是頭一回。”“做做就習(xí)慣了,你選擇好了嗎?!表n羽擺弄著照片?!斑@個可以?!薄澳阆矚g制服誘惑?”“你討厭教授?”“怎么可能會喜歡,不對,我不是這個意思。黑老大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個教授?!薄翱墒?,沒見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不是?!绷禾煺f。韓羽似乎意會此意,黑老大的攤位旁就是大學(xué),那里教授云集,書生面相多如鴻毛?!叭绻幌瘢X可是不還的?!焙诶洗笳酒饋?,手里拿著教授的照片,捋了捋頭發(fā)?!霸賳栆粋€問題,什么是自我修養(yǎng),要在什么地方買?!薄耙呀?jīng)絕版了,回家照著鏡子來回練習(xí),這樣就可以?!薄拔依掀乓策@么說。”梁天支著右手肘坐在吧臺前高腳凳出神,桌上是杜拉斯的小說《情人》。滿腦子都是書中開場一幕……【我才十五歲半,在那個國土上并沒有四季之分,我們正處在那唯一的季節(jié)中,炎熱而又單調(diào),我們正處于地球上狹長的熱帶地區(qū),沒有春天,沒有更新?!坷^續(xù)看下去,反復(fù)出現(xiàn)的渡船和那頂男士平頂帽,梁天不免被這語句流焦躁暗潮涌動的欲流攪擾得精疲力竭。眼前是酷暑天飄蕩著那件幾乎透明的真絲裙,咖啡館沒有客人,空調(diào)呼哧哧費力噴出冷氣。他靜心坐著,幻想著自己也融化在城市里的人流中,融化在公路上,融化在欲望之中,也帶著那頂可笑的平頂帽。每天女士沒再出現(xiàn),那封信留在水母咖啡館,類似的故事并不只是發(fā)生在這里,對面的KTV每天都發(fā)生類似的事??蘅摁[鬧從KTV被友人復(fù)出的男男女女,舉著手人像飄飄浮在空中的風(fēng)箏,一面想掙脫友人,一面對著街口流浪漢哭訴:“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梁天努力不讓自己去面對內(nèi)心浮生而出的動搖,故作鎮(zhèn)靜地想:“哪里有那么多為什么?!比缛粲兄貋淼目赡埽詈眠€是清醒一些好吧。梁天覺得,一定要擺脫煩躁的狀態(tài),是自己帶向正常唯一途徑?!按笫?,一杯黑咖啡,一杯卡布奇諾?!睅е羟蛎钡哪泻⑴e著星巴克隨行杯說道,他今天穿了一件格子休閑衣。梁天將書放回書柜說:“稍等,馬上就好?!边@幾日多了這樣一位只買外帶咖啡的男孩,騎著自行車上二樓?!斑@里真是清閑啊,和星巴克完全不一樣啊,不過我更喜歡這里?!薄翱梢詥栆幌?,為什么嘛?”話音剛落,梁天就對自己低吼一聲“該死,哪有那么多為什么?!薄霸蚝芎唵伟。@里沒人啊,安靜的地兒,很讓人討厭。不過安靜也有安靜的好處,這里做什么都可以啊?!绷禾鞂P淖隹Х?,閉嘴沒說話,將星巴克隨行杯放在吧臺,他才開口說道:“鬧哄哄的地方,人們才喜歡去,就像一群沒主見的家伙無需自己作判斷,你是這個意思?!薄按笫?,別故作深沉,沒趣?!绷禾鞗Q定出門,黑老大的事他一直牽掛,不知進展如何。前幾次來咨詢的時候,他內(nèi)心搖擺不定,雖然準備了兩套方案,甚至韓羽也幫忙寫了注意事項。之后黑老大到水母咖啡館幾次,其中一次穿著一件奇怪條紋西裝站在門口在電話里數(shù)落著自己的老婆,因為這件西裝實在是不合身。本想炫耀,結(jié)果引來街坊鄰居一陣嘲笑,簡直臉面盡失,威嚴掃地。梁天那天沒出門,韓羽癱在吧臺上,兩人真切地看到這一幕,也就在那一瞬間,黑老大甩頭看到了兩人,“你們都在,太好了?!彪m然梁天嘴里說:“都在,快請進?!焙诶洗笠矝]表現(xiàn)出一絲高興?!白@里吧?!表n羽起身走向沙發(fā),黑老大開始抱怨,原本想穿正裝參加同學(xué)會,誰知老婆買的不合身不算,似乎還在朋友店鋪買得,貴的要命。直到韓羽說這個簡單愿意幫忙解決,也沒能緩解他的怒火。自從那次之后,黑老大沒再沒出現(xiàn)過,梁天想起當(dāng)時黑老大的樣子,感到一絲擔(dān)心。天熱的像是蒸籠,人整個被包裹在燥熱空氣中,喘不上氣,韓羽出門后就沒回來。無客人的咖啡館關(guān)門也不是件新鮮事,現(xiàn)在像這樣的決定,梁天也不再會有不安。繞過加勒比海廣場,沿路道路的兩旁是僅剩的樹蔭,他東拐西轉(zhuǎn)很快就找到黑老大住的社區(qū)。遠遠地看到一個身影站在鐵門旁黑屋子屋檐下,那背影很熟悉,是韓羽無疑。不知道他站在那漆黑一片的房前多久了,白色的襯衣后背泛起一圈發(fā)黃的汗?jié)n,梁天決定暫時站在路口等一會兒,點燃一根煙,同時觀察著韓羽,梁天衣領(lǐng)和前襟很快被汗水濕透,突然間他才醒悟【莫非在等黑老大】。那也可以找個稍涼快的地方等,這個人也真是的?!绊n羽,你在干什么哪?”梁天忍不住,走到韓羽身后,語氣里隱含著責(zé)備。“看到黑老大了嗎?”韓羽沒有因突然出現(xiàn)的梁天而感意外?!皼]看到,這個時候街上有人才是件怪事,就連你那個天橋的搭檔也收攤了?!薄澳俏覀?nèi)フ艺?。”兩人轉(zhuǎn)身離開那間小黑屋,街道并不寬,至今還保留著兩邊的法國梧桐樹遮天蔽日,樹葉布滿灰塵,一副亂糟糟無精打采的樣子,樹根四周擺滿各種顏色的桌椅板凳,空氣中彌漫著清油味,偶爾還有回鍋肉香氣飄來。只容下一輛汽車通過的街道,人與車擁堵著,耳畔傳來尖細的喇叭聲、叫囂聲、自行車鈴聲,居住環(huán)境不佳倒熱鬧非凡?,F(xiàn)在正是晌午,十分幽靜祥和。韓羽吐出一口煙說道:“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這么熱了?!毖劭赏帍浡粚颖§F般的水汽?!昂诶洗螅惺裁词虑榘l(fā)生嘛?”梁天躊躇許久,但還是開口問韓羽。“啊,突然說不去參加同學(xué)會了?!表n羽瞅著黑老大攤位的方向說?!敖M織的不順暢?”“很順利?!薄澳菫槭裁??”梁天微微怔住,他不曾想到竟是這個結(jié)果。“那邊說,讓他做同學(xué)會組織委員會會長,說是感謝他出資了整個同學(xué)會的費用,然后,似乎想讓他在晚會上做主旨發(fā)言?!睋?jù)韓羽轉(zhuǎn)述,因他是大學(xué)教授,是做主旨演講最佳人選。本來韓羽可以繼續(xù)咨詢完成演講稿,幫他作練習(xí)。所幸,黑老大自身的霸道比教授不以為然還要老到呢?!笆菗?dān)心被看穿吧?!薄耙f服他嘛?”“大可不必吧?!薄澳悄阋恢保驹谀抢?,等黑老大,又是為什么?!薄皳?dān)心他想不開去尋短見。”“不至于吧??”韓羽肯定地說道:“至于還是不至于,沒法評判?,F(xiàn)在,就是想聽他自己說啊?!薄澳乾F(xiàn)在就是找人?!薄八隽隋X的,也算理所應(yīng)當(dāng)?!薄笆虑樵趺醋兂蛇@個樣子,難道不應(yīng)該是那些人對這個突然跳出來要買單的人懷恨在心才對嗎。”“因為善良吧?!绷禾彀胄虐胍傻囟⒅謱γ娴男≠u部,思索著,說了這句話:“我就沒這么善良?!眱扇俗咴诮值郎?,正午的太陽火辣辣的。第二天,一個穿著藍色襯衫的男人來買外賣,一杯卡布奇諾,一杯黑咖啡。在付款時他猶疑許久,才開口問道:“袁玉的那封信,還在嗎,我來取。”梁天把視線轉(zhuǎn)移到這個男人身上,從櫥柜中的咖啡罐中取出那封信?!爸x謝你,真是不好意思,上次你送信,我,沒在。”“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也算是物歸原主?!表n羽從廁所出來,鼻子上掛著一圈紙,空調(diào)也沒能讓他精神百倍。那個男人當(dāng)著兩人的面拆開了信,信的中間寫著兩行字:“但愿,人若只如初見。愛,給予比接受更美好?!薄肮蝗绱??!薄笆裁??”“馬克斯的笑話,既希望加入俱樂部,但是當(dāng)希望實現(xiàn)的時候又不想加入了。當(dāng)愛得到回應(yīng)時,那么對方就已經(jīng)不具備完美的特性,和自己一樣愚蠢、蠻橫、無知、渺小。所以付出更美好一些,就是這么一回事?!薄八裕A粼谝环N假設(shè)的想象里,才是幸福?!薄盎蛘哒f,不必認真探究真相,因為真實往往很難令人接受,會受傷、會害怕、會失望??释麗矍椋瑓s又害怕。停留在最初,停留在想象中?!彼麚P了揚手中那封粉紅的信,沉穩(wěn)不驚地回答。“所有的假象,其實是一種期待?!表n羽靜靜地在一旁開口說。黑老大終于在咖啡館露面,表情和以往一樣,甚至還短暫地流露出得意,梁天腦子里想著早上襯衫男說的‘馬克斯的笑話’,說真的,這個笑話根本不適合黑老大那張臉。他一個人坐在窗前,喝著苦澀不堪的咖啡,心情似乎不錯,陷入沉思中。韓羽一整天都躺在簾后的床上,他放棄天橋站臺等客人作咨詢。半個小時后,黑老大付賬離開,他憨憨地露出一排不那么整齊的牙齒說道:“下次還找你們咨詢哦。”“當(dāng)然?!薄昂?,小伙子,知道不,人有時候吧,和被自己需要的人在一起,才不會害怕。”突然間變得空蕩蕩的咖啡館,突然出現(xiàn)的獨處的空間,梁天的胸口憋悶,想關(guān)掉空調(diào)緩口氣,打開玻璃窗,那時的韓羽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吧。簾子后發(fā)出了韓羽干咳聲,在咖啡館回蕩著。在這件不足百平方米的咖啡館,不被需要的兩人會成為世界某處的某個人的所需吧,只不過這樣的希望一旦存在,會不會也像‘馬克斯的笑話’那樣轉(zhuǎn)頭離去哪。梁天不太確定,為此有些氣惱?!霸摵煤谜袛埳饬恕!表n羽擦著鼻子撩開簾子說?!澳悴灰恢痹谡袛埪?,該去站臺了?!本退銉扇瞬辉痛私徽勥^,一直自以為自己是必不可少,當(dāng)做是事實,不做確認和分辨,也自然地將自己當(dāng)成他人的依靠,這樣會幸福吧。梁天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決定今天關(guān)上空調(di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