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韓羽被刺傷之后，原有按部就班的節(jié)奏被徹底打亂。
劉菲兒突然出現(xiàn)，梁天沒有多余精力了解為什么，他滿腦子是讓混亂如何恢復先前的有序狀態(tài)，因此要做的事情很多。
“我去醫(yī)院照顧那個孤兒?！皠⒎苾捍蚶砗庙n羽的日常用品，瞅了瞅在吧臺補充咖啡豆的梁天說道。
“嗯?！绷禾旌吡艘宦?。
“大叔，刺傷那孤兒的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咦？”梁天不明白“什么樣的人”和被刺傷結果有什么關聯(lián)。
“雖然早就知道那家伙遲早會被人捅上一刀，但還是很好奇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更讓我好奇的是，沒看過你埋怨或者發(fā)火?！?p> 梁天神情恍惚地抬起頭，一陣心驚，總覺得自己怕麻煩被戳破了。
“不擅長表現(xiàn)而已，再說，表現(xiàn)出來也解決不了問題?！?p> “唉，很可疑哦。話說，今天下午要和那家伙談判是嘛?！?p> 梁天腦中閃現(xiàn)出蕭堯那張嚴酷的臉，他感慨人在瞬間之下展露出于平常幾乎完全相反的嘴臉。劉菲兒嘴里嘟嘟囔囔混淆不清的詞，手提帆布包背著雙肩包轉身走出咖啡館?！安挥脫哪羌一铮砩嫌袀€洞他都會好好研究研究，那是個沒頭腦幼稚的家伙?！?p> “沒頭腦和不高興。”梁天腦中飄過這兩個動畫人物，年代久遠的角色。
無規(guī)則開門時間的水母咖啡館，今天只得繼續(xù)休店一天，梁天前往吳恩的炒面店，乘著午休時間。
炒面店就在黑老大移動攤位對面，店面并不寬敞，左右相隔三排桌椅，墻上掛著菜譜，墻面泛著油光，但地面打掃得干凈，墻上的風扇左右搖擺著發(fā)出‘呼啦啦’的聲音。
“快進來，正準備開始呢?！闭f話的是黑老大，他對面坐的就是蕭堯，梁天驚詫地看著背對著大門的他，蕭堯已經恢復了紳士那謹慎矜持的微笑，從他的眼中并沒有看出任何膽怯。
“小哥，就等你一個了?！?p> “抱歉，店里有些事，這就開始嘛？”梁天環(huán)顧四下，甜茶鋪的羅金坐在蕭堯身后的椅上抽著煙，吳恩站在店鋪口鐵板架后的擺弄著胸前已經油污滿布的圍裙，而一個人不禁令人寒栗坐在蕭堯對面幾乎一個人占了兩人空間的楊嫂子。
“那我們開始吧?！?p> “好的?！笔拡蝻@然底氣不足地回應。
“簡單地說，不搞那么復雜，我們也不是小市民一樣的人糾纏不休，錯也不是一個人造成的，這幫喝酒不安分的也皮癢了?！睏钌┳硬粍勇暽貐柭暫鹊?。
“當然，當然。”蕭堯連連點頭。
看著蕭堯，梁天就覺得人果然是不會變的。
“那個人還活著吧?！睏钌┳訂柕馈?p> “還活著，活得活蹦亂跳的。”
“嗯，那就按照這上面的辦?！?p> 不管是怎樣的要求，對蕭堯都一樣，梁天原本以為會爭吵不休的場面并沒有出現(xiàn)，他不過是作為雙方的見證人，靜靜地看著楊嫂子將手中已經浸上油漬的協(xié)議書一條條詢問蕭堯，而他更像是一個無關此事的旁觀者，可明明那把刀是在自己眼前閃過插在桌上，也是這樣插進那個家伙的手臂上，看著已然恢復正常狀態(tài)的蕭堯，就覺得人果然是不可信的。
蕭堯身體渾圓有力，皮相姣好，雖然這般形容男人不恰當，不知何時他就會像變形金剛那樣瞬間變身，不管是蕭堯還是乞丐，看起來并沒有什么不同，就像每只咖啡杯，即使有不同的形狀，用起來都是【咖啡杯】。
所有人都等待著，卷簾門半掩著，無疑讓蕭堯感到孤立無援。午休的一個小時，最閑也最沉悶。店里的熱度緩慢上升，不論是站著還是坐著的人都感到潮悶難耐，最終雙方在幾番討價還價之后達成一致。楊嫂子宣布最后的決定，梁天有些無趣地離開，他似乎更在意的是另有其他。
韓羽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已快一周，醫(yī)生描述傷勢的語調令梁天以為他就快不行了，實在無法理解醫(yī)生專業(yè)又冷漠的說出“差一點就捅上動脈了”時的不動聲色，并非謊言或者夸大其詞，卻怎么也讓人高興不起來。
明明是一種萬幸，可在梁天的眼里這根本就是一場災難。劉菲兒突然出現(xiàn)在病房時根本也沒引起韓羽的不適，一切都再自然不過。梁天有了一個更不靠譜的想法，韓羽從某種程度看，是完全忽視劉菲兒存在事實。劉菲兒爆發(fā)的熱心助人也令梁天仿佛是在看《旺角卡門》，這就使得整間病房還有水母咖啡館出現(xiàn)了一種曖昧晦澀自由自在和危險異常的氣氛。另外一件事，韓羽躲開所有人，躲在病房陽臺上抽煙，至今都找不到他藏煙的地方。
“再這樣下去，只好把他趕到單人病房或者四號樓去了?！?p> “四號樓是什么地方？”梁天不解地問主治醫(yī)生。
“我們院里的精神病院?！?p> “當然?！绷禾觳粺o訝異地回答。
梁天一直沒有時間找劉菲兒問為什么她突然回來，究竟發(fā)生什么，不過就算是問了，她估計只會甩出一句：“大叔，老人家就是問題特別多?！彼?，自己這就是自討沒趣。
盤旋在他腦子里的謎團不僅是劉菲兒，他腦中盤旋的是那個出現(xiàn)在湖南館子里的那張面孔，那張絲毫沒有瑕疵干凈的臉。梁天日以積聚的古怪念頭開始膨脹，究竟哪張面孔才是那個家伙，不會是個變裝大佬吧。
整條街正是由這些游走在街上的人們組合的，那些小商鋪還有滿地油垢程亮的小石板，一不小心踩上潲水填滿的石板沾一褲腿，就是這樣的街道，和恒基廣場那些西裝革履高大而謹慎的街道不同，人們還保持著喜歡看熱鬧起哄而又遠離一切危險本能的習慣。
梁天這天一早滿臉疑惑地走進樓下的湖南餐館，穿著簡潔衣服的他異于平常，深情淡然得令人不由的全身寒顫。
一進門他就發(fā)覺除門口包子蒸籠和稀飯，沒有人在吃鐘水餃。到底還是古怪，他循著店里吃早餐客人的視線，發(fā)現(xiàn)乞丐閃進廚房的背影。
“老板，買單?！币晃豢腿顺吨饫纳らT喊著。
“人哪兒去啦，趕時間。”那個客人急躁地左顧右盼，發(fā)現(xiàn)無人搭理，只得對著門口正裝包子的女人叫嚷著，那個女人麻利地說“對不起”收錢找零，轉身對等著買早餐的客人詢問“要買什么？”如神佛般穩(wěn)重。
擺在面前是一人份的鐘水餃，梁天總算能近距離看清楚乞丐的模樣，足足一米八的個子，膚白唇紅，像晨間露水的眼眸，這哪里是飯館廚子該有的模樣，分明是動漫里才會出現(xiàn)的人物，和那個蜷縮滿臉傷痕的乞丐相去甚遠。
“那個家伙可還活著?！逼蜇ぐl(fā)言問道。
“他能活個千千萬萬年吧。”梁天說。
“我可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樣說那個家伙，也是奇怪?！?p> “該奇怪的人是你才對吧?！绷禾旌芟脒@樣說，不過他嘴里都是鐘水餃的細嫩的肉餡，味道真是好得沒的說。
“為什么是鐘水餃？”
“哎，這里還有餃子，老板，來兩碗?！庇锌腿丝吹叫膭玉R上點單，而乞丐無動于衷。
“不好意思，我們這里早餐只有這些?！苯鈬娜匀皇莿倓偰莻€女人。
“搞什么嘛，明明就有，還不供應，有什么了不起呀，一個破店還擺出一副天皇老子的架勢。”年輕的客人大聲呵斥著。
乞丐依舊不理不睬，梁天眼角間關注這事態(tài)，若是又發(fā)生類似那晚的情況，他必須立刻調解。
“沒事，像這樣的客人很多?！逼蜇ば÷暤卣f，又是那個女人麻利地送走嘀嘀咕咕的年輕客人。
“我仍然對為什么是鐘水餃一頭霧水?！?p> “來這里的人都認為可以為所欲為，一旦不能如愿，立刻就會齜牙咧嘴。”
原本還存在的疑惑被消除了，店內恢復先前的忙碌，那個女人恍若無事繼續(xù)詢問著“要買什么”，一邊麻利地取下空空的蒸籠。
“多虧有這樣的幫手?！绷禾煺f道。
“這是相互的?！?p> “常客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因為知道規(guī)矩了?！?p> “?？透幼儽炯訁?，帶著賣慘的好奇接近，達到最終滿足感和征服感?！?p> “那個家伙，屬于哪種？”
“那家伙很糟糕，跑到湖南館子吵著要吃鐘水餃，他還口氣不屑地說什么‘餐館就是滿足客人’這樣的廢話，真得應該狠狠地教訓教訓他才不會那么囂張?！?p> 分明從他的臉上看到了飛揚的喜悅。
“不過，像你用乞丐賣慘來獲得人生快感，才讓那個家伙感到糟糕透頂吧。已經三十幾歲，都這把年紀了，應該過了胡作非為的時候，可還這樣隨著性子，人生就要廢了，沒救了，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是社會的棄兒。人呢，本就應該不折手段抓住機會向上爬，這是禮貌，文明社會該有的基本禮貌。不過……?！?p> 梁天從乞丐的眼中讀到某種信息，突然驚覺，他們愚人愚己。
“不過什么，我們可不是做事像野小子沒頭沒腦的，那都是故作逼格或腦袋真得壞掉混蛋會做的事，我們一不傷人，二不害人，除了瞎折騰自己之外，幾乎是無害的蔬菜。”
“拒絕農藥嘛?！?p> 乞丐直愣愣地看著他，咧開那張可以用性感形容的嘴開懷大笑。
“刺傷那家伙的究竟是個怎樣的人?！?p> 今天梁天第二次聽到同一個問題，表面上是相同的，其實并不盡然。
“你懷疑什么，擔心他是自己撞上去的。”
“你這樣想，你都會這樣想，真是了不起哪！”
“感謝贊美，真心的?！彪m然梁天知道無需這樣虛偽，不過他覺得正因為如此，他必須要說實話。
乞丐遞給梁天一根煙點煙又點燃自己手中的，吐著煙圈說：“你算是說對了，這不是他第一次撞槍口。那次據(jù)說還死人呢，好像和一個女人有關。”
看看時間，早上11點，上班高峰開始，蒸籠開始換新，喧囂的人潮如海浪沖刷而來，即使在岸上，腳尖還是緊緊抓地。
梁天想著【得恢復才行】，才能像平常那樣說一聲“歡迎光臨”。
水母咖啡館彩色玻璃窗猶如海底反射陽光一般微微發(fā)光，順著悶熱的風，大街上整天轟鳴的空調壓縮機的聲音從窗戶透進來。
韓羽回來休息已經數(shù)日了，梁天順著彩色玻璃折射的光線引到沙發(fā)上，他并沒有癱在上面。
“沒事了嘛？”梁天有些困惑地問。
側著身靠在沙發(fā)背的韓羽抬起下巴。
“我是手傷了，不是肚子?！?p> “那就，全部了解了?！?p> “如果有事，你會怎樣呢？”韓羽自己一驚，自己竟說著陌生的話。
“會去看海。”梁天簡潔地回答，“搞不好，還可以給你帶著上百只水母回來?！?p> “還真是經濟實惠?！?p> 受傷前后唯一不變的就是吞云吐霧。
梁天清理完吧臺，從倉庫拿出新鮮咖啡豆，開機燙杯做好準備，他今日讓劉菲兒到店，此時估計她正在趕來的路上。從吧臺出來回頭看時，韓羽躺在沙發(fā)上仰著頭抽煙，他走到沙發(fā)前，發(fā)現(xiàn)韓羽的嘴邊竟有一顆痣。
“今天我安排劉菲兒幫忙，我有些事。”
“為什么呀，可是，你說你有事？”韓羽聽了這話，還是抗議起來。
梁天脫下圍裙丟在韓羽肚子上，拿著車鑰匙驅車向二環(huán)駛去。
久違地他又做夢了。
因時間地點的限制，所有的生活細節(jié)都被迫一幀幀地滑過，而只有夢，所有的疼痛都是真切和深入的，那一層層如梯田般的瀑布中間的漩渦，隱藏著梁天不可言說的秘密。
他需要找一個地方躲起來，去找一個角落，不發(fā)一言，像個傻子。不與他人眼角相撞，躲開與某個熟人可能相遇的任何角落，他只需將自己徹底隱藏起來，讓四周環(huán)形、表面、毫不重要的事物隔絕遠離他，那不過是他匆匆而過的地方。在另一邊，是可笑宗教色彩的玻璃、紅色沙發(fā)、墨綠色書柜以及鮮花。梁天自己一驚，那是水母咖啡館。他沒料到這些竟已深入意識中，究竟何時發(fā)生，又是如何發(fā)生的，他就算剖開那柔軟無力的表面，也已經無跡可尋了。
可悲的是沒有這樣的地方，梁天驅車在二環(huán)繞了半天，他只得悻悻地返回，便在航空路找到了以往他常去的碎碟咖啡。
“和期待背道而馳才是真相?！耙惶と攵俏鼰焻^(qū)，梁天就看到熱情打招呼的‘每天女士’袁玉。
“老板小弟，干嘛一副看見殺人犯的嘴臉?！?p> 她一定是劉菲兒的姐姐，挑著嘴角肌肉像隨時準備沖出去的冷水魚，可為什么是‘冷水魚’，梁天奇怪自己的腦中總會冒出這樣不知所以然的字眼。
“你一個人嘛？“梁天說。
“不奇怪呀，我常常就是一個人，最近一直到這家店，雖然比水母要寬敞亮堂，沙發(fā)成排，咖啡品種也多，但真的我更喜歡水母?！痹穹畔碌拈L發(fā)挽在耳后，連珠炮的說完。她那張記憶中落寞的臉龐如今已蛻變成如玉脂般的光彩，已然不同以往。
“莫非愛情來了?！绷禾煜乱庾R內心里嘀咕著。
“總要換著花樣來。”
“愛情也要這樣？”
“莫非愛情已來了?！比绻麗矍閬砹?，就意味著有人離開，梁天從袁玉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它從未離開過，為什么你會認為它離開過呢。”
這次換成梁天無言以對，愛情總有萬般姿態(tài)。
“去水母咖啡館，就是想換個花樣?！?p> “啊！”
“想著能不能和哪個家伙，對下眼神，但就是沒遇到?！?p> 梁天想到那個馬克斯，他可不像那眼神。難不成，梁天下意識調整了坐姿。
“不過吧，如果男人對自己擠眉弄眼的女人輕易就熱絡，那簡直就是不人道。”
再次確定不是梁天自己。
“那個家伙真不像是現(xiàn)代社會的男人，不過我也確認過他不是Gay后，就判斷他一定是有病?！?p> 梁天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咖啡，真見鬼的交談，這是失速的前奏。
“我連和他說句話的機會都沒等到。”
這口吻和某個人非常相似，梁天又再次調整了坐姿，他發(fā)現(xiàn)發(fā)髻滲著汗。
“你說的那人可是韓羽。”
袁玉表情微變，眼角余光從杯緣轉向梁天。
“老板小弟，就覺得你這人喜歡裝傻?！?p> 想起兩人曾有過的談話，梁天愕然，不愧是水母，盡吸怪人前來。
“不是裝，是真傻。”梁天一臉誠實。
“韓羽是裝傻，他討厭女人吧，那和咖啡館格格不入呀?！?p> “有嘛。”
韓羽住在咖啡館，本來就格格不入。
“我不漂亮嘛，像我這樣骨子里就透出優(yōu)雅的女人，比起那些俗不可耐對著男人搔首弄姿擺弄風情以為自己活脫脫就是‘西西里美麗傳說’里的瑪琳娜的人而言，我才是貨真價實的。強者才有資格擁有稀缺資源，這是世間萬物不變的優(yōu)勝劣汰。現(xiàn)代社會和動物世界沒有什么不同，只有最強者和最美麗的才能結合，那些平等，不過是一場虛幻?！?p> “所以，韓羽不在其列吧?！?p> “早就猜到，你是他難得的知音?！?p> “我們只是單純的雇傭關系，都算不上是朋友?！绷禾煲稽c都不想和怪人扯上任何關系。
“你也是個怪人哪?！笨偸鞘屡c愿違，不知是不是那個夢的緣故，梁天感到暈乎乎的大腦始終沒有聚焦。沉默突降并不意外，兩人這樣的對話也總是斷斷續(xù)續(xù)，他想伺機找借口離開，卻因眼神無力腦中混沌不堪，竟一時間不知說什么好，機會轉瞬即逝，再難受他也只好耐著性子坐下去，袁玉那雙仿佛沾染了陳年酒釀的濃彩，表情依舊是一副清涼冷調。
梁天對她這般欲求未滿的女人，總是喜歡不起來。
袁玉一本正經的自以為是，梁天卻覺得很有趣，原本會討厭的也突然開始喜歡不動聲色暗自觀察，內心‘突突’地跳個不停，暗自喟嘆道：都是一樣的啊。
一本正經的人，或是五官始終保持著微瀾不動，眼底卻散發(fā)著畏懼的逃避和閃躲，或是反抗著不可深究的冷漠，如果是無知無覺的自戀，表情僵硬亦如內心的傲慢偏執(zhí)，眼中夾雜著混沌與半透明的霞光，浸泡在嘴角那一抹微微上揚斜度的皮下。
梁天定睛看了看袁玉，她剛剛好揚起的一側臉龐，確實是無知覺的自作聰明。
“你奇怪我今天為啥要說這樣的話嗎？”
“我應該感到奇怪嗎？”
“那就還是會奇怪嘍?！?p> “這么說，就還是有后話未說?！?p> “確實，不過是想到你那高傲不可一世的老板，窩在咖啡館里根本就是個頹廢的主兒，忍不住吐吐槽。”
分明是‘想而不得’引發(fā)的惡疾。真傻！梁天心想。
“嗯……，可以重新開始?！?p> “??？什么?！?p> “沒什么?！?p> 重生是在毀滅中開始的，所以根本無需擔心。梁天沒有說出口，注視著挽著精巧盤發(fā)的袁玉。
“或許他認為被我這樣的女人看上，對他而言是一種羞辱吧?！彼p挑眉尖，嘴角微微撇向一邊，眼目之間向一隅望去，唇齒開合間聽見一聲女人的嗲聲：“這里?！敝鴮嵶屃禾斐泽@不小。
盡管是平日，碎碟咖啡依舊客人紛沓而至，順著袁玉那酥軟的一聲尋過去，梁天看見樓梯口出現(xiàn)再熟悉不過的身影，那身影看見梁天也略微頓了頓身形，晃過眼前一排紅色沙發(fā)繞過袁玉一側便端正地坐在她身旁。
“有緣，也不過如此而已了?！?p> “也是，偶遇。”
“嗯，機率不大，想不到吧。”
“這，關系不大，不是嘛。”
聽到梁天的回答，蕭堯露出“完全就沒想到”的表情看著梁天。
“你一直都在水母上班嘛？之前應該是做其他工作的，和現(xiàn)在這個工作肯定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p> “你可不要狗眼看人低，人家之前可是在大公司上班的?！?p> “是嘛？”蕭堯露出困惑的樣子說。“可是為什么會到咖啡館上班，這可不是什么正經工作，長此以往下去可是不行的……，都這把年紀了還這么任性，再這樣就要后悔莫及嘍?！?p> “為什么會后悔哪，這樣不行，那怎樣才叫行哪？”袁玉轉頭盯了一眼蕭堯，很明顯的暗示?！巴蝗桓杏X好餓?！彼驁A場的吐出一句話。
無處可去的心情喧鬧不止，一陣難以抑制的苦味涌上喉嚨。眼前兩人暗示的、親密，不言而喻具有著毀滅和重生。只是在這樣的愛情中，缺乏純粹性，也缺乏像水母那樣的飽滿度。怎么看，都更像是一場臨時起意的逃亡。兩人以同樣的曲度輕蔑自然和虛空，彼此相連成一堵隔絕世間的墻，彼此互噬依偎抵抗，企圖用他們生命的肉體去撞開現(xiàn)實的罩子。
他們知道梁天已經厭惡，蕭堯翹著腿，像創(chuàng)業(yè)成功的老板那樣扭著身體。
“我還沒問過，那人可還好。當時如果不是他在我即將喪失理智時站在我面前阻擋，說不定我真會殺人，阻止了越來越壞的循壞?；蛟S他也有過類似的經歷，否則他怎么會就在那一瞬間站在了那里。仔細想，就根本不會是簡單的巧合，這世間沒有什么是巧合的，任何事物都有屬于自己的一套規(guī)則，上上下下擺動著。你以為看清了，但其實根本就不是你可以掌控的，所以一切的巧合都是有運行規(guī)則刻意的安排。”
“他就是碰巧而已，沒你說得那般玄乎。”梁天看著窗外萎靡垂頭的樹葉。
“我看也是啊，住在咖啡館怎么可能有所謂的預見性，他又不是未卜先知的占卜師，說不定他還真得殺過人哪?！?p> 蕭堯一臉無法相信的表情看著袁玉，那是熱戀期才有的。他一定也意識到自己和袁玉相同的地方，隨著這樣的事不斷發(fā)生，彼此心照不宣心領神會讓他們覺得世界只有兩人才是最般配的。而梁天這個角色，就是觸發(fā)他們，讓兩人排斥身邊的每一個人，讓每個人都套在水母里。
這是受罪！究竟是因為被排擠在外受罪，還是在水母裝聾作啞受罪，梁天真得不知道答案。他放棄思考死魚一樣翻著白眼，自圓其說而徘徊不止，撞上水母胞壁，腦袋里像回音一樣一波一波折回，離婚之后他就無法分清許多事情，混沌不堪已經不是一句描述用語，而是他現(xiàn)在腦袋里上演的真實。
“殺過吧?！痹衲钪?，目光漂移，在沉默下，越加肯定的語氣，只是想讓自己的惡意裝成無心之過罷了。
之后的閑聊，三人話不多，大家坐著越發(fā)無聊，蕭堯對梁天說：“散了吧?！庇谑侨讼裣娜阵E雨散去，當梁天開著車再次路過碎碟大門時，他看見兩人如釋重負烏賊般廝纏在一起。
又被討厭了。梁天閃回，喃喃吐出不規(guī)則的“又一次啊。”咖啡館是逃避的場所，所以他可以躲在沙發(fā)上被忽略。
踏上樓梯，梁天腳下輕盈，卻滿心狐疑地回頭望著那樓梯口上方的水泥橫梁?！澳皇亲咤e了?！彼乱庾R地問自己。雖然他知道并沒有走錯，可這錯覺真實的令她不得不質疑自己的眼睛。
“原來這里這么窄，為什么之前都沒發(fā)現(xiàn)?！?p> 曾經相信的度量衡，也不全然可相信。
走進水母咖啡館里，和他想象的一樣，零散的兩三人分桌而坐，韓羽不在沙發(fā)上癱著，也沒趴在吧臺。
“你又回來了，這才不過幾個小時，你是不是魂丟在這里啦?！睆陌膳_下抬起頭的劉菲兒皺著眉頭疑惑的說道。
“那個家伙那?！?p> “唉，大叔你是專業(yè)保鏢，我可不是保姆?！?p> 梁天心想，真糟糕。似乎自那夜之后，他就被當成了那家伙的保鏢，但也不至于這么夸張。他眼角流過四周，果然，水母咖啡館變小了，色彩越加濃郁，就是那墻上的水母也不再像以往顯得暴戾，它某個表面正在和自己連在一起，開始以某個勻速旋轉，而沒有炫目的光從那里面透出來，反倒充滿了黑暗中唯一色彩的存在靜謐，悄然變小的軀干跳動著和四周融為一體，這其中包括他本人。
就快到被人討厭了，無論重新開始多少次，他確實反復經歷著與以往相同的困境。
梁天小心地又一次看了眼那水母，轉身離開，他想自己是知道可以在哪里找到韓羽，可為什么要找到他，梁天一點頭緒都是沒有的。
“大叔，你又跑了，記得晚些回來換我?！眲⒎苾旱穆曇粝г谏砗螅癖皇裁囱杆傥交厝?。
到樓下梁天在超市買了包煙抽出一根點燃，雖已過了正午，不過陽光并沒有半點消退的意思，他依循著韓羽每日的路線開始閑逛，每當這個時候，便是他思考【終究是如何走到這步】的時刻，他認為散步可以讓大腦空出來做這樣的思考活動，這和發(fā)呆產生的物理隔絕效果是一樣的。即便在這個問題上已經思考了無數(shù)遍，他卻喜歡探究每一次的開始，每一個折點，每個爆發(fā)點，雖然結局都一樣，都走到無數(shù)次看清的那個‘又被討厭’的自己面前，可每次的觸發(fā)點都有些許細微的不同，只是每次發(fā)生后他都如同失憶般忘記具體的過程，幾乎沒有印象最深刻的某次，現(xiàn)在他腦海中能回想起的只是支離破碎的碎片。
比如有一次妻子因自己堅持要看自己喜歡的電影抱怨他大男子主義，他便責備妻子不似其他女子般溫柔，妻子探出身體眉心微皺地質疑他的地位說：“你就是不能接受別人對你的批評，把善意想成是對你無辜的指責和否定，丟臉丟大了就開始折磨別人。越看重自己的家伙都是一群自私鬼，無可救藥自命不凡的混球?！蹦侨盏慕Y果不言而喻。
還有一次他無視妻子的想法安排旅游行程，妻子那張倦怠的臉，他試圖從這些不同找到解決方法，就如同垂死掙扎的魚般枉費力氣，那些客觀的認知如同一道羞辱的枷鎖扣緊他的喉嚨，一句輕描淡寫的“你要自己邁過那個坎才行”總是起反效果，讓他不斷地否定問題本身，忽略掉全部，根據(jù)他的想法，下一次或許問題就不會有了，或者它自動就解決了。
像今天這樣的厭棄感所造成的負累，自己快要喘不上氣，只有走路才可以緩解，或者眼前突然冒出一個家伙，只要那個家伙不是什么一副理所當然的嘴臉，可能他腦袋里就會想到另一件讓他大呼傻冒的事情。
于是，就在他走來走去的時候，他看到坐在川大荷花池旁石凳上一副傻樣的韓羽。
“那家伙坐在那兒干什么哪，那眼神就像是在看死人一樣?！绷禾炖羁苿x住這個念頭，他突然不自覺抖動一下，不知道為什么他被自己有這個念頭嚇壞了，竟然在盛夏黃昏像得了重感冒的人一般戰(zhàn)栗不止。
“咳，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哪，想不想聽一個故事，據(jù)說這荷塘之所以開得如此茂盛是因為這里有死人，是個女人，應該是這所學校哪個該死男人的女朋友?！卑l(fā)現(xiàn)梁天的韓羽，邪魅一笑著說道。
再一次成功轉移了沒有答案以及解決辦法的思考，梁天疲倦感從腳底串上來，他嘴里叼著的煙嘴濕漉漉地難再多吸一口，可他沒有半點解脫，那個思考產生的無力感仍然在轉動，似乎不甘心就此被忽略掉，而新生出的疑惑沖進這早已擁擠不堪的大腦，現(xiàn)在早已不再為了思考而思考，為了探究而探究的自我解剖時期。
“只是你都講了結果，那過程也沒什么可聽的價值了。”這話似乎就是兩天一直想要的答案也不一定，他確定得開始讓自己相信這是最終答案。
“故事，只有結局可不能算是故事，你不聽過程，怎么會明白為什么會是這樣的結局哪。就像你看一部電影，看到某一段的時候，你就很想知道結局是什么，難以抵擋的欲望在你耳邊催促你，告訴你其實這很簡單，只要動一根手指頭按下快進鍵或者直接拉到結尾處，你的好奇心和猜測就會得到答案。于是你認為這很有道理，因為掌控權在你手里，所以你照辦了，當屏幕里出現(xiàn)那畫面的時候，你卻新生疑惑，你不明白它在說什么，或者一個新的人物你根本不認識，你熟悉的那個主人公不知道在哪里，在做什么。于是你懂了，過早地知道結局并不意味著你得到答案了，你又回到當初那個時候，告訴自己老老實實地看下去吧，沒有過程的結局是無意義的?！?p> “坐在這里不熱嘛，突然想這荷花看上去妖性十足，奇怪的是，沒在哪本神仙妖怪的書中看到荷花是妖孽?！?p> “真的！你這個想法十分有趣。”韓羽用手擦拭著耳際邊的汗水，亮閃閃的。
梁天望著荷塘里為數(shù)不多的睡蓮，幾株似假花的睡蓮擠在枝葉盤展的荷葉間，讓原本空洞的眼眶變得越發(fā)失神。
”如果要在這里埋尸體，應該是件十分費勁的事吧?！?p> “不比拋尸荒野容易，不過誰會傻到把尸體埋在校園大門口哪？”
“一定是有難言之隱吧，或者他希望自己所愛的人變得清雅脫俗，不被世間淤泥所染?！?p> “會變成一個新的‘何仙姑’，這個初心很特別啊。”
“不錯的結局，你今天思潮洶涌啊，梁兄。難道想到自己前世的祝英臺，而自己含憾而終未能抱得美人凄慘的人生。”
“你可是傷好后便一刻不消停?！?p> 韓羽輕笑一聲。
“不過如果她知道自己是這樣被人記住的，一定還是會感到很欣慰吧，畢竟像我們死之后都不會有人記得吧，什么都沒留下來?！?p> 難得一陣微風吹過，穿過兩人輕撫過身后的柳樹枝。
總有一天什么都沒有了，全部，即所有都會隨著這個‘我’而消失，那些曾經‘又被人討厭’也會消失，再責怪自己又有何用吶！
終究會消失的東西，就繼續(xù)保持原先那樣吧。
“我說過‘謝謝’嘛?！表n羽這樣低語。
“什么？”
“噢，就是謝謝你?！?p> “那晚飯你請嘍，回去吧，不能讓劉菲兒那個傻妞等急了?！?p> 梁天起身拍了拍濕透的褲子，雨無聲無息地飄下來，韓羽縮了縮頭，回頭看了眼荷塘，天邊黑下來一片，唯獨那荷花嬌媚無比。
“我們寫一部‘荷塘殺人事件’，絕對大賣。”
“無聊。”梁天拂開柳葉。
“只要活著就有可能。”韓羽快活的向前蹦了一步笑起來。“只要活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