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著相
可外面有什么?當(dāng)然有,而且多。
比如月亮,其淡淡的銀輝飄然灑下,映照著整個庭院顯得格外神秘而又夢幻。
無風(fēng)。
庭院里有一棵碗口大小粗的核桃樹,樹葉此時比較稀零,因?yàn)樵S多樹葉都已歸根于塵。而在這些稀零的尚且還掛著的樹葉之間,則有一些圓圓的小果子穩(wěn)綴其中。
院墻較矮,土色,由一排排紅磚構(gòu)建而成。矮墻上,有只棕色的貓正停在中間位置,翹起大長腿腿撓了撓脖子。而后,象征性“喵”了一聲,便頭也不回地?fù)P長而去。
過了會兒,有只黑色的小貓,沒有那么多動作,就直接從矮墻的一端緩緩走向另一端,直至月色下倏爾就消失不見。
仿佛人間蒸發(fā),貓界無它,是戛然而已就完全覓不到了蹤影。
這是因?yàn)榇翱桩吘故恰翱住?,由?nèi)看去,其可視范圍終究有限。那黑色小貓咪不過是以走的方式,很自然地跳至了視野盲區(qū)罷了。
若屋里躺睡的人,正值長夜漫漫卻輾轉(zhuǎn)而不能眠的時候,倒是不妨湊近那窗邊的小孔,去邊看邊數(shù)一下外面的世界。
外面有明月,一個。有核桃樹,一個。有樹上的核桃,一個一個又一個……具體多少個呢?是得好好數(shù)一下。
樹下的矮墻上,一只黑色小貓咪出現(xiàn)了。而從它出現(xiàn),到最后消失不見,是走了多少步?不好好數(shù),一分神可就要犯迷糊了。
在這整個過程,不比數(shù)綿羊好多了么?
綿羊終歸是虛無的,而咱們要來,就來點(diǎn)兒實(shí)在的。既能看,又可數(shù)。
實(shí)在是幸甚至哉,數(shù)以詠志!
如果說數(shù)完了,沒睡著,那就再數(shù)一遍。再數(shù)一遍,還睡不著的話,再再數(shù)一遍。切記不要猶豫,數(shù)就完了。
要知道,無論你我,咱們大好人生其實(shí)也是這樣數(shù)過來的呀!
周一,周二,周三……
春,夏,秋,冬,春,夏……
前年,去年,今年……
這樣何嘗不是在數(shù)呢?
無趣嗎?無聊嗎?嗯,這就對了。
因?yàn)檎鎸?shí)的人生,除了愛與痛,其余的成份便可都是無聊了。
只不過區(qū)別在于,數(shù)核桃是一夜的事,可能數(shù)到第六個核桃就睡著了。而數(shù)春夏四季是一世的事,可能在北風(fēng)凜冽的當(dāng)晚就也無比安詳?shù)厮恕?p> 大概會是在永不會醒的一個夢里,看到了四季常在,看到了春暖花開,看到了寒冰融后河水濤濤似大海之澎湃……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眼下卻還不待村長去細(xì)數(shù),仿佛憑空就出現(xiàn)了一只貓——
它通體纖瘦,毛皮柔軟。全黑,且異瞳。
有些類似于,幼年的時候,在夏日一個深深失眠的夜里,透過窗孔數(shù)核桃那會兒看到的那只。但很不確定,因?yàn)槟峭黼m然月光皎潔,卻也看不清它的瞳孔是不是一個顏色。
并且時隔這么久,那小貓該是早一飛沖天,不在人間了吧?誰知道呢,說不清。
而此時近在眼前的這個黑貓它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可怖氣息,皮毛與周遭的白光形成絕對反差,仿佛是充滿著沉淪意味的地獄里的色彩;行動間更倨傲十足,大有視蕓蕓眾生如螻蟻、草芥般不值一哂的架勢。
那是發(fā)自骨子里的輕蔑與看不起,其難得的倉促的最后的回眸一瞥里,充斥著鋪天蓋地的冰冷與寒威,直似涼如千年的冰錐,擁有可以凍結(jié)世間一切的力量!
老村長距離黑貓最近,感受也是最深——即便是不經(jīng)意間的一個眼神,于剎那而已,卻讓老村長頓感心神顫栗;刺骨的深深冷意由腳底到頭頂,流轉(zhuǎn)肆虐、橫行迂回了千百遍!
痛嗎?也許那一刻,瞬息仿佛永恒,軀體的感受早已麻木,沒有痛覺了。
其靈魂如被一只充斥著雷罰之力的上蒼之手隨意拘出,而后直接置于死神面前……驚懼、彷徨、錯愕,一時間心緒復(fù)雜萬千,非當(dāng)事人莫可感受與理解。
一瞬過后,冷汗?jié)癖常?p> 最后,心有余悸的老村長長長吸入一口氣,或者說深深緩了一口氣,微微側(cè)過身,叫了聲:“小王?!?p> “小王!”
語氣加重,又喊了句。
小王聞言,終于有了反應(yīng)。卻是從幾欲癱軟的狀態(tài)下爬起,麻溜地趕到老村長旁邊,卻見眼前自家的大舅哥臉色并不好,準(zhǔn)確來說是一片煞白。
緣何?很識趣的,這一次小王沒問。
正疑惑叫自己干嘛的時候,卻見后者聲若蚊蠅,道:“扶……扶我!”
寥寥又輕飄飄的一句話,仿佛用盡了畢生力氣!
小王卻略一遲疑,不禁想:什么時候大舅哥身子骨這么弱了,還要人攙扶著?
想:或者,有種可能,是我聽錯了……
一邊這樣想著,一邊不經(jīng)意間,就瞥見身為村長的自己家的大舅哥面色似乎更蒼白了,便哪敢再遲疑,上前一把穩(wěn)穩(wěn)攙住后者。
“走!”
說走就走,沒有停留。
但觀其腳步,卻很顯緩慢,甚至有隱隱不穩(wěn)的感覺。那感覺,對于身后的兮之老弟來說,像極了一個老人在顫巍巍地在拄一個拐杖,步履蹣跚。
但老村長其實(shí)老嗎?哪會!
需知,“老”是尊稱,而絕不是個形容詞。
但看老村長忽然這樣被人攙扶著走,是為什么?一瞬間,兮之就想到了原因,就是在屋里喝茶大腿坐久了唄,麻了。
想到此,兮之不禁一笑,心想這老村長果然天生就是個大忙人,坐不住?。?p> “老哥,這就走了嗎?”
在倆人走到大門口,正欲拐彎的時候,兮之老弟終于還是很客套地開口了。
沒有回應(yīng),得到的是老村長頭也不回地將一只手看似輕松實(shí)則很是費(fèi)力地舉至耳邊,擺了擺。
“手也麻了?”
兮之頓時有些搞不懂了,想了想,也沒想出個具體所以然。
只覺人的感受不盡相同,于身體素質(zhì)而言,也應(yīng)是有諸多差異吧。腳麻帶動手麻,倒也不是說很不可思議才對。
“改天有空再來喝茶呀!”兮之補(bǔ)言。
說完這話,兮之老弟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思忖著想了。想,村長大人聽我這么說,一定會很感動和覺得暖心吧!
“這兮之老弟,可真是個古道熱腸的好人呀!”
——兮之不禁一笑,連門口的村長的心底潛臺詞都想好了。
只是在倆人即將要離去的最后一刻,小王終于還是回過頭來看向了院里那所謂的村長呼之“兮之老弟”的家伙一眼。
其眸光銳利如鋒,神色看起來很是兇惡的樣子,大有一言不合就會毫不猶豫沖過來進(jìn)行撲殺和撕咬的氣勢。
“怪哉!瞪我干嘛,”兮之老弟不禁暗自納悶,頓覺有些莫名其妙,“腳麻手麻而已,過一會兒就好了,犯得著……這個愣頭青不會沒啥常識,以為是我把他大舅哥腿給打折了吧?”
“我勒個去……”
“這……”
“不對!應(yīng)該是這二愣子一直蹲著大門外面,沒有嘗到我親自泡的菊花茶,所以生氣了……”
“是了,一定是這樣……”
“呵呵,還真是個沒格局沒出息的家伙,不就是杯茶嗎?又不是手撕盤龍鱔、清蒸帝王蟹,怎至于……”
“不過,不得不說,這臭小子還是挺識貨,懂好歹的。知道我所泡的茶最是沁人心脾,好喝到讓這世上最暴躁的人立馬平心靜氣,讓這世上最頑固的人剎那間就不再執(zhí)迷讓這世上最疏狂的人轉(zhuǎn)瞬行動起來頗顯得彬彬有禮……”
“額,低調(diào)低調(diào)!剛才,一不小心,貌似是我著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