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天,斐玥每日照例辰時進房伺候梳洗,總能見著自家小姐裹著薄被昏睡不醒,被自己拉起來依舊神情倦怠,似是晚上沒有休息好的樣子。
“小姐,您最近晚上睡得不好嗎?”斐玥一邊擰著銅盆里浸濕的毛巾,一邊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自家小姐問道。
“傻丫頭,”明嬈用手揉著太陽穴,心中泛出隱隱竊喜,但面上不做聲色,只是淡淡說道,“天氣開始轉(zhuǎn)涼,我是睡得好,才起不來呢?!?p> 斐玥聽聞,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遂不再問,給她擦拭手,閑話道:“貴妃自選妃宴后,直到現(xiàn)在,王妃人選也沒個消息,我前幾日去街頭采買,坊間竟有猜測邕王妃會是誰的斗賭,不少人紛紛押注呢。”
明嬈手一停,不禁驚訝的抬頭看斐玥,寧朝民風開化,平日的小賭在坊間皆是,并不奇怪,但明嬈未曾想到,竟會以邕王妃人選做賭,不禁來了興趣,問道:“你去看了,可曾有我?”
斐玥捂嘴偷笑,湊到她身邊神秘兮兮的說:“我特意去看了,找到了鄭府千金的牌子,您猜怎么著?!?p> 明嬈瞧著她故意停下,急切的拉住她的胳膊,斐玥也不再逗她,笑道:“說來也奇怪,您容冠寧都,素有才情,卻在賭局上,竟是一個押您的都沒有。”
明嬈聽聞噗嗤一笑,放下心來,也不在乎,只是心底暗自一喜,笑滋滋的接過毛巾擦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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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玉宮,
珍貴的玉瓷擺飾碎了一地,高貴妃背過身,粗重的呼吸因著氣極,使得身體微微搖晃。聽著身后那人叫了一聲母妃,她隨手將桌上僅剩的硯臺轉(zhuǎn)身擲到他腳下,上好的佳硯碎成幾塊,將地板染成墨色,也將暖黃的衣袍濺污。她橫眉冷目,玉手直指怒道:“別叫我母妃,我不是你母妃!”
“哎,”被她指著的那人,玉冠端致鳳目微挑,不是邕王還能有誰,他轉(zhuǎn)頭看著窗紙映著的屋外宮婢皆是哆哆嗦嗦,于是嘆了口氣,走上前握住高貴妃的手,溫聲道,“母妃,輕聲些,叫人聽見豈不笑話?!?p> “笑話?在他們眼中,本宮才是笑話!”高貴妃抽出手,甩著袖子忿然道,“那么多名門望族,豪門官眷,你選了個什么!便是那李云恒也不會要的。本宮辛苦為你籌劃,求著你父皇多日才得來的機會,你竟是絲毫不珍惜!”越往下說,心頭越是氣憤,到最后的聲音甚至有些撕裂。
李懷安聽到此處,眼前竟全是那個盈盈垂淚的柔弱女子,想到這,他神色有所緩和,輕聲道:“母妃,兒臣非要娶她不可,”看著高貴妃怒眸而視,于是湊到她耳邊說,“她已然有了兒臣的骨肉?!?p> 高貴妃聽聞頓時瞪大了眸子,怔怔待在原地,竟是難以挪動半分,脫口便道:“賤蹄子,竟做出這種有辱家門之事,你......”話到半截,堪堪停住。若是說邕王辱家門,豈不是說他折損了皇家顏面,這種話她斷然不會說,于是抿了抿嘴,但還是沒能從驚詫中緩和,胸脯猛烈的上下喘動。
“母妃,兒臣也喜愛她,”看著高貴妃凌厲的眼神掃過來,他鳳目一彎,伸手摟住高貴妃的肩膀,將她帶到軟塌上坐定,而后說,“兒臣豈會不知母妃的考量,如今在這朝廷,李云恒寒酸不足為懼,兒臣從未將他放在眼里,就算如今李彥廷回朝,但他離朝已久,如今這朝廷,早有大半都歸順于我,即使沒有日后王妃母家的幫持,兒臣今日之勢也難以撼動半分?!?p> 高貴妃聽到這眉目才有所緩和,微蹙間,嘆了口氣,道:“那小官家的庶女,可以讓她當個側(cè)妃,但你得同時娶個官眷正妃來,如此才能作罷。”
李懷安聽聞,看著高貴妃的臉色,知道這已然是極大的妥協(xié)了,于是笑著拱手道:“兒臣但憑母后決斷?!?p> *****
這一日,明嬈正蹲在院中種著海棠,滿手的泥污,正準備將海棠插進和好的土里,這時就聽得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抬眼向拱門望去,只見賀繁霜執(zhí)著裙裾向她這兒奔來。
“嬈兒!”賀繁霜眼圈微腫,鼻尖朱紅,似是才大哭一場的樣子,見著明嬈便撲了上去。
明嬈連忙起身,被她擁了個滿懷,雙手還帶著濕膩的泥土,也不敢回摟她,兩只手直直的豎著,給斐玥使了個眼色,呆怔的斐玥立刻回過神來,連忙去打了水。
“繁霜姐姐,你慢慢說,”明嬈好不容易將賀繁霜安撫下來,看著她失魂的模樣,匆匆洗了手,坐于石凳上問道,“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賀繁霜聽聞眼底微紅,竟是泫然淚滴,泣道:“邕王朝家里遞了帖子,說要提親,娶我做正妃?!?p> 明嬈聽聞不禁驚呼出聲,她自是知道賀繁霜的心思,此刻不禁握住她的手,問道:“賀伯伯如何回應?”
“爹爹見我哭的慘,還未回帖,”她拭淚不停,“我在府中鬧了一日,爹爹母親皆是愁的無法,便跑出府來尋你?!?p> 明嬈皺眉思索,放低聲音道:“上次選妃宴上,你我瞧著真切,那邕王不是已有了心儀之人,蘇甯。”
賀繁霜聽聞動作一停,撇著嘴說:“蘇甯父親不如家父位高,定是高貴妃不愿,所以只叫她做個側(cè)妃。邕王定是看中我父親的丞相之位,能為他謀得好處,”說到此處,賀繁霜急切道,“可是嬈兒,我是人,不是他們爭權(quán)奪利的工具!”
“蘇甯是側(cè)妃?”明嬈低下頭,沉思,若是邕王沾花惹草,雖叫我二人無意看見,但他不承認,我們也是無法。竟是未曾想到,他竟會給了蘇甯側(cè)妃之位??磥砼虏皇锹端榫墸莿恿苏嫘牧?。
“繁霜姐姐,事到如今,你不妨一搏,”明嬈對上她的眸子,真切道,“你說過愛慕祁王,大可以告訴賀伯伯,二者相較,是嫁給正側(cè)妃同時而立的邕王幸福,還是嫁給傾慕已久未曾娶妻的祁王實在?!?p> 賀繁霜張了張嘴,竟是半晌不曾動彈說話,過了許久,她猛地起身,身體晃了晃,她身邊的貼身侍女冬苓連忙扶住,她捂著心口,終是下定決心,對著明嬈懇切道:“嬈兒,謝謝你?!?p> *****
明嬈因著賀繁霜之事,一整日心緒不寧。入了夜,梳洗好的明嬈趴在書桌上,提起筆,滿紙寫滿了蘇甯、邕王這兩個字。寫了半日,越發(fā)的心煩意亂。將紙團成一團,擲在地上。
耍脾氣般的將披風脫下,扔在屏風架子上,拉起被子從頭蓋到腳。
聽到門吱呀一聲,她連忙將被子拉下,看著是斐玥,她噘噘嘴。
“小姐是要睡嗎?!膘倡h看著床上只露了個小臉的明嬈,走上前,放下床架的紗帳,臨走時路過書桌旁,便要撿起她方才扔到地上的紙團。
床上的明嬈見狀支起身體,揚著脖子急忙道:“斐玥,不要管它,我還有用。”
斐玥停下動作,雖不解自家小姐何意,但還是直起了身不去撿它,熄了燭燈,道:“小姐休息罷,有事喚我,我在隔壁,您有動靜我都能聽見?!?p> 明嬈聽聞將被子拉到嘴邊,擋住揚起的唇角,心中嗤道,說大話的臭斐玥,她才聽不到呢。
夜已深,明嬈呼吸逐漸平穩(wěn),聽到細微的紙張翻動聲,明嬈故意轉(zhuǎn)了個身,面朝里,泛起不可查的笑意。
第二日,斐玥進來伺候,臨走時問道:“小姐將那紙團扔了嗎?竟是找不見了。”
明嬈梳著頭發(fā),歪著頭笑道:“可能是有賊偷走了?!?p> 斐玥不奇怪,自家小姐古靈精怪,這種不好笑的笑話,她倒是時常會說,于是低低笑了兩聲出了門。
中午,明嬈便收到賀繁霜托人帶過來的信,信中字字泣淚,寫著同父親說完要嫁給祁王后,父親竟是將她關了起來禁了足,還說父親明日便要給邕王回帖子,要應承這門婚事,寫到最后已是萬念俱灰。明嬈看完只覺心碎,不停的用毛筆一下下的亂戳紙上已經(jīng)看不出模樣的字。
而到了下午,事情卻迎來了天大的轉(zhuǎn)機。
斐玥喘著粗氣跑來,跟明嬈說鬧得滿寧都接皆知的事:
邕王與錦城縣丞三庶女暗通款曲,竟是珠胎暗結(jié),已有二月有余!
明嬈聽完久久回不過神來,饒是寧朝民風開化,也接受不了如此丑聞。在斐玥口中,蘇甯被她的父親正要動用家法之際,邕王進了府,救下了蘇甯。
明嬈驚愕之余又松了口氣,至少,賀繁霜有救了。
果然,下午賀繁霜來了信,說父親松口,回拒了邕王的帖子。
明嬈這才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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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王府,木影拱手對正在書桌伏案的那人道:“王爺,照您吩咐,已經(jīng)安排好了,如今寧都滿城皆知,再是賴不得了?!?p> 那人聽聞筆一頓,而后冷笑一聲:“作繭自縛?!彪S后停了片刻,問道,“那邊,情況如何?”
木影盡力抿著嘴,將笑意隱藏,從來沒有人能讓殺伐果斷的閻叱王如此上心,這么多天,自家王爺深夜出府做那梁上君子,他自是全都知曉,于是直了直身子,道,
“鄭姑娘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