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元年,六月初七,正值武周盛世,國泰民安。
在嶺南邊陲容州陵城縣的一個小鎮(zhèn)泊來鎮(zhèn)上,街道兩側(cè)熱鬧非凡。有小販背著魚簍叫賣剛打撈上來的魚蝦,還有沿街架起油鍋炸芝麻胡餅的胡人師傅,幾個身穿麻布長衫的百姓圍坐在湯餅店前的木桌旁大口喝著熱氣騰騰的馎饦湯,那些來自波斯、龜茲、于闐和碎葉的胡人商販們牽著駝有大包裹的駱駝,慢慢的從人來人往的百姓中穿行而過。
遠處銅鑼聲響起,還夾雜著一陣嗓音渾厚的吆喝聲,那幾個端著碗喝馎饦湯的百姓耳朵一動,紛紛朝遠處張望著。
“是伊家班嗎?沒想到今日這么早就開場了,不知道那伊老六又準備了什么新花樣?!币粋€周姓男子對旁邊幾個人說道。
“可不是嘛,伊家班在柏來鎮(zhèn)出名了這么些年,要不是靠著伊老六每年都折騰出幾種不同的戲法,早就被胡家班那些身材婀娜的胡姬給比下去了?!?p> “我可是聽說伊老六這次下了血本,他從西域來的胡人手上以重金買了個活物,也不知道是豹子還是老虎,籌謀了三個月,今天終于要開場給我們看看了?!?p> 幾個人越說越心癢難耐,在這靠近港口的小鎮(zhèn)上,雖然不乏有許多來自周邊各國的胡人樂班和雜耍團,但是伊凡奇的班子可是遠近聞名,連那容州都督府的女眷都常常乘著奚車專門前來觀看,一旦去晚了便很難躋身前排。
那幾個百姓碗里的湯還未見底便匆匆站起身趕去看演出,而街頭上的百姓聽聞鑼聲也都紛紛呼朋喚友簇擁著朝南市雜耍團的方向趕去。
一雙細膩蔥白的手輕輕的放下手里的瓷碗,微風吹拂起維帽上的紫紗,露出半張潔白的瓜子臉。在這個女子的身旁還坐著一名身穿白色錦袍,面如冠玉的男子,當那幾個百姓走后,他的嘴角勾起了一絲邪魅的笑容。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那男子點了點頭,向桌面上扔了五個銅錢,他們迅速站起身,朝著那幾個百姓跟了上去。
正午時分,南市的廣場上已經(jīng)聚滿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四個旗號的雜耍團分別占據(jù)了廣場的東南西北四個方位。胡家班和趙家班分別在東角和西角,以胡旋舞出名,百姓們圍著身穿露臍薄紗,妖嬈扭動的絕色胡姬歡呼喝彩,這邊的看客們多是士子青年,歡呼之余還不忘嘴里念上幾首雅詩贈美人來助興。
與伊家班相對的北角是個祆教信徒組成樂師班,他們用竹架和篷布搭起了簡易卻寬闊的祆教亭,七八個身穿白色長袍的男子圍起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不停的向火焰中投放油脂和香料。四周彌漫起一股異香,須臾從他們身后的亭子里走出幾名吹篳篥的樂師,他們邊走邊吹,那團火焰就像是有了生命般隨著節(jié)奏瘋狂舞動起來,周圍立刻傳來陣陣喝彩聲。
“咚咚咚”聲震耳欲聾,南角堆滿了層層疊疊的看客,有一個身穿褐色對襟半臂衫,相貌英俊的少年手提銅鑼,沿著人群扯著嗓子喊道:“大家注意啦,不管是前來的各位官爺貴人們,還是郎君娘子們,準備進京趕考的國之棟梁們,伊六爹的雜耍班子在嶺南的大洲小鎮(zhèn)可不是浪得虛名,今日……”。
他停了停,手指向身后不遠處的一個巨大的被黑布蒙起來的,形狀像是籠子的物體,清了清嗓子,驕傲的說道:
“那便是我們今日的壓軸大戲,為了報答各位長久以來對伊家班的支持,我們就算是砸鍋賣鐵也要為大家?guī)硪粓霾磥礞?zhèn)上最奢華盛大的神秘大戲,膽大的站在前面,膽小的就躲在后面,免得待會兒可嚇著您吶。”
周圍爆發(fā)出一陣笑聲,幾個稚子藏在羅裙后露出半個腦袋。
那巨大的黑色物體晃動了幾下,從里面?zhèn)鱽硪还尚瘸舻奈兜馈?p> 伊凡奇靠在對面的牛車旁,車上凌亂的堆放著鐵環(huán)、鋼刀和牛皮繩等物,他來自波斯,身穿窄袖翻領(lǐng)胡服,頭戴高高的尖頂胡帽,深目鷹鼻,滿面虬髯,雖已年過六十,但一雙眼睛仍然精銳無比。他的目光掃過人群,立刻便停留在了混雜在人群中的一對男女的身上。
人群正對著雜耍團中兩個掄火圈和一個耍大刀的漢子鼓掌叫好。聲浪如海,女子扯了扯身旁男子的袍角,悄聲對他道:
“桑萁,那雜耍班的主事好像盯上我們了,怎么辦,如果被他察覺到我們的異常,很可能會干擾我們接下來的計劃。”
那名叫桑萁的男子卻好似毫不在意,他抱起雙臂,瞇著眼睛耐心地觀察著方才敲銅鑼的少年,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少年懸掛在腰間的一串銅制鈴鐺上。每當少年行走時,那鈴鐺便會發(fā)出悅耳動聽的聲音。
“會是他嗎……”
桑萁早就注意到了這個雜耍班的不同之處,奇怪的地方不在于那雜耍班的十幾個成員,而在于觀看雜耍的看客們。如果仔細的觀察他們每一個人的眼睛,就會發(fā)現(xiàn)在眼眸中所倒映出來的,不是正在雜耍的人,而全都是那串泛著青光的銅制鈴鐺!就像是被厲鬼勾魂般,雙目迷離,嘴角漾起如癡如醉的,帶著詭異色彩的笑容,一群這樣的笑容才是最詭異的……
他不確定雜耍班的那些人是否知情,但這多出幾倍的看客有極大的可能是受那串鈴鐺的蠱惑,人群堆疊起來的數(shù)量取決于鈴鐺聲音傳遞的范圍,他向著人群最后方看去,果然一有人靠近這個范圍,雙腳便像是黏在了地上般,眼神開始變得迷離起來。
“哼,名傳嶺南大洲小鎮(zhèn)的伊家班可不是浪得虛名,這句話說出來可真是莫大的諷刺……”。
桑萁心里想道。早在三個月前,當他們的馬車在街道上與雜耍班的車隊擦肩而過時,馬車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鈴鐺聲所吸引了過去。全天下這樣的鈴鐺可不多見,而那個佩戴鈴鐺的少年,很有可能便是他們歷經(jīng)千辛萬苦所要尋找的人。
他們在泊來鎮(zhèn)上住了三個月,除了整頓車馬和置辦物資之外,也暗中打探了伊家班的來歷。這個稱霸泊來鎮(zhèn)五年之久的班子里,除了那個少年之外,其他各個成員都武藝高強。為了雜耍團能在鎮(zhèn)上長久的立穩(wěn)腳跟,伊凡奇也與官道和黑暗勢力都保持著微妙平衡的關(guān)系。他們也曾派人私下接近過尹凡奇,但老人脾氣執(zhí)拗古怪,雖然那少年只是他的義子,他卻將那少年視若珍寶,一旦有人走近那少年一步,便立刻跳出來幾個手持鋼刀的精壯漢子,來人只好悻悻離開。
因此,想要將這個少年帶出來,只能用謀略,伊家班為這場盛大的演出籌謀了三個月,而他們?nèi)棠土巳齻€月的計劃,也將會在今日的壓軸大戲上一窺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