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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唐妖顏

第十章 夢迴

幻唐妖顏 蒼山白雪11 4412 2020-05-04 09:43:56

  顧久久一路小跑,直到安平坊的房門口處時才停住了腳步。

  有三個武侯正圍坐在地上說話,從他的身后傳來了小販叫賣魚蝦的聲音,街上人來人往,依舊熱鬧不絕。

  顧久久大口喘著粗氣,捂住受傷流血的手臂,朝著伊家班的大院走去。

  拐進(jìn)去兩個曲巷,又朝南走了幾丈,已經(jīng)能看到門口立著的伊家班的角旗。

  顧久久方要走過去,一盆水從里面潑了出來,可以看到水里有許多鮮紅的血液正慢慢的滲入黃土。

  顧久久突然想起了昨天老虎傷人的事,他很擔(dān)心伊凡奇的情況,還有被老虎劃傷臉的老幺兒,再者進(jìn)了牢獄,定是免不了要被酷吏嚴(yán)刑拷打,顧久久內(nèi)心忐忑不安。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突然捏緊拳頭,毅然朝著相反的城門方向跑去。

  出了城門,視野瞬間開闊了起來。正中一條寬闊的官道,兩側(cè)植滿了棕樹。四通八達(dá)的小道通向城郊的農(nóng)田,那里生活著泊來鎮(zhèn)上世代耕田的農(nóng)夫。

  顧久久神思恍惚的沿著一條土道路過金燦燦的稻田,來到了蘇蘇家。

  此時正值晌午,稻田里有兩個汗流浹背的健壯男奴正拿起掛在脖子上的汗巾,慢慢的抹著額頭上的汗水。他們是蘇蘇幾年前從泊來鎮(zhèn)上買的奴隸,其中那個少言寡語的是昆侖奴,還有一個溫順老實、頭腦不太靈光的回紇族奴隸,名字叫做阿麻里。

  顧久久曾聽蘇蘇提起過帶阿麻里回家的經(jīng)歷,那時候朝廷與回紇汗國因為貢品問題起了爭執(zhí),武皇大怒,斷絕了大唐每年運送給回紇汗國的糧食和絲綢布匹。草原上的族民缺衣少食而爆發(fā)了一場罕見的瘟疫,阿麻里的親人由于沒錢治病都相繼離世。

  他一人艱難的生存,經(jīng)常食不果腹,險些餓死。幸好有胡商路過他所在的部落,他便跟著那胡商來到了大唐。怎料才剛到長安沒多久,那胡商便以他頭腦呆滯無法從商為由,將他賣到了一個七品官員的府上,換了十五貫錢。后來,那官員為了討好來京朝覲天子的藩王,便將他和其他一眾奴隸、歌姬送給了那藩王。藩王帶著護衛(wèi)奴隸回到了營州,怎料三年后,御史臺彈劾此藩王意欲謀反,藩王被殺,家眷和奴隸皆被流放到嶺南之地。

  阿麻里這才被賣到了泊來鎮(zhèn)上。蘇蘇帶著女奴阿安上街時,阿麻里正被一條鎖鏈捆綁起來,那人牙子將奴隸不當(dāng)人看,讓他們伏在地上像狗一樣喝水吃飯,那飯碗里也都是放了幾天的發(fā)酸發(fā)臭的野菜湯。蘇蘇心里不忍,便將存了兩年的錢全都拿來買下了這兩個奴隸。

  沒成想在她帶著他們回家時,偶遇了來泊來鎮(zhèn)看雜耍的容州都督之女李秀眉,她的衣角不小心碰到了李秀眉的馬。那李秀眉登時揚起鞭子朝蘇蘇抽去,電光火石之間,阿麻里擋在蘇蘇身前,為她挨了一鞭子,從此在臉上留下了一道傷疤。

  此時,田里的阿麻里看到顧久久來了,急忙向他揮起兩只手臂。

  “顧十五郎來了,主人娘子,是十五郎來看您了!”

  阿安聞言從房里走了出來,看到顧久久站在門口,便微笑著牽了他朝著屋內(nèi)走。

  蘇蘇正坐在妝奩前,小心的將一塊白麻布蒙在眼睛上。

  她在年幼時患過熱病,治好后又落下了眼盲。她的母親難產(chǎn)去世,父親從軍后跟隨嶺南節(jié)度使平定獠人立下功勞,便向官府多領(lǐng)了五十畝勛田。三年前父親病故,只剩下蘇蘇一個人過活,幸好有阿安悉心照顧蘇蘇的飲食起居。

  顧久久來到窗前,他在蘇蘇的身前半蹲了下來。

  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欞,灑滿了那張消瘦卻又溫婉的臉頰。

  “十五郎,你可是已經(jīng)有好幾天沒過來看我了?!?p>  蘇蘇伸出雙手,撫摸著顧久久的臉頰,良久擔(dān)心的說道:

  “你怎地又瘦了許多?”

  顧久久沉默著沒有說話,他就這樣靜靜的看著蘇蘇。她穿著一件鵝黃色的麻布襦裙,頭上挽著高髻,烏黑的秀發(fā)中斜插著一支桃木簪,她的臉龐看起來溫柔而又清秀。

  “十五郎,你怎么不說話?是還在生我的氣嗎?”

  蘇蘇自顧自的說著:“阿麻里吃了你帶給我的索餅是不對,我已經(jīng)狠狠的說過他了,今早阿安又在鎮(zhèn)上買了兩張,我特意留著沒吃,就等你來,好給你賠不是?!?p>  顧久久抓住她的雙手,微笑著搖了搖頭:“我早就已經(jīng)不怨你了?!?p>  他從懷里取出一盒象牙口脂,用食指揩了少許,輕輕的點在她豐盈的嘴唇上,蘇蘇笑了起來,像是一陣明媚的春風(fēng)。

  但顧久久的心中卻是烏云密布,總像是被一塊巨石壓的喘不上來氣。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似乎蘇蘇笑的越開心,他心里的愧疚也就越多。

  他之所以先來看蘇蘇,是因為從小便當(dāng)蘇蘇是親人,每當(dāng)來到這里總是會感到異常安心??涩F(xiàn)在,他卻心亂如麻。直到她咳了咳,坐直身體,滿臉嚴(yán)肅的對他說:

  “十五郎,你還記得嗎?阿耶在病榻上時,曾叮囑過我們要早日完婚,這已經(jīng)拖了三年,你總是說聘禮不夠,不能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迎娶我入門。但對我們這兩個無親無故、相依為靠的人來說,不必太過在乎那些個禮節(jié),我只要你……只要你的一聲應(yīng)承就足夠了?!?p>  顧久久抬起頭來,苦笑著說道:

  “蘇蘇,這畢竟是你的終身大事,不能馬虎分毫?!?p>  她輕輕嘆了口氣,這一肚子話她早就想跟久久說出口了,她知道久久對自己的心意,但只要再拖一天,她的心里就不安穩(wěn)。她只希望能與久久盡快完婚,過著相夫教子的生活,家里有六十畝良田,在泊來鎮(zhèn)上也算是不錯的人家,至少一輩子不愁吃穿用度。

  門被人推開了,阿安端著兩碗黃雌雞馎饦湯和兩張索餅走了進(jìn)來,桌案上還放了一壇自釀的米酒和一盤鹽水燙秋葵。

  阿安道:“主人娘子日日夜夜盼著顧郎君來,今兒可算把您給盼來了!這不,您還在十里外她就讓我趕緊殺只雞,給您補補身子?!?p>  顧久久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道:“總共才兩只雞,殺了一只,你們以后吃什么?”

  阿安道:“您放心,主人娘子命我買了魚苗,后塘的水池里再養(yǎng)些魚,怎會愁沒有肉吃?”

  顧久久點了點頭,方要站起身,那阿安突然驚叫一聲,指著他流血的手臂:

  “顧郎君,您受傷了?”

  顧久久怕蘇蘇擔(dān)心,急忙道:

  “沒事的,我來時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在石頭上,劃破了點皮?!?p>  阿安忙去取傷藥和麻布,顧久久則扶著蘇蘇坐在桌案旁。兩個男奴已經(jīng)干完了活,正蹲在門口扒拉一碗熱米糠。

  阿麻里朝屋內(nèi)大聲說道:

  “我昨個陪阿安去鎮(zhèn)上買了兩匹紅綢,背了一筐梨子,又提了好幾只大紅燭。顧郎君啊,不是奴說您,您自個兒的婚事,怎么能讓主人娘子獨自一人操心呢?”

  那平素少言寡語的昆侖奴也點頭附和道:

  “就是,就是?!?p>  顧久久吃了一驚,他看向蘇蘇,后者的臉頰頓時漾起了兩片潮紅,低頭小口的喝著碗里的肉湯。

  她等了許久,見顧久久沒有說話,又伸出一只瘦弱的手去拉久久的袖子。

  顧久久嘆了口氣,他放下碗筷,站起身走了出去。

  夜過戌時,滿天星辰如同浩瀚的大海。

  顧久久獨自坐在茅草屋頂,懷里抱著一壇米酒。

  他遙望泊來鎮(zhèn)的方向,那里已經(jīng)敲過閉門鼓,所有的坊門全都被武侯關(guān)了起來,連城門也已經(jīng)下鑰落鎖。街道上零星的幾點燈火,應(yīng)該是徹夜?fàn)I業(yè)的逆旅。

  其中便也有那王記旅肆。顧久久癡癡的望著那幾縷燈火,腦海里全是夜輕塵的音容笑貌,和他對自己說過的每一句話,以及站在他身旁時那種微妙而又異常安心的感覺。

  他一手推開封泥,抱起酒壇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

  喝得越多,灑的也越多,很快便濕透了袍子。

  “你看著的那些百姓,他們?nèi)粘龆魅章涠?,過著平凡而又平淡的生活。有時候我很羨慕他們,但不是每一個人都適合這樣的生活,如果你選擇了平凡,便要學(xué)會忍受來自官府的欺壓和各種不公平的待遇?!?p>  “我自然不會害你,但我也會管教你。你只需要記住,如果你生了病,這世間只有我能救你?!?p>  “我現(xiàn)在就給你一個可以選擇自己命運的機會?!?p>  “明日午時之前,如果你在回到這里,我就帶你去長安。這也意味著,你的命運從此將會發(fā)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顧久久舉起酒壇,將那壇酒順著頭頂淋了下來,冰冷液體令他渾身每個毛孔都急劇收縮,同時也讓昏昏沉沉的腦袋變得格外的清醒。

  屋檐下,阿麻里正赤裸著上身,手里揚起水瓢,將木桶里的水一瓢一瓢的澆在身上。

  顧久久原本以為他是在洗身子,直到自己淋了酒才發(fā)現(xiàn),更深露重,深夜淋水很容易生病,而且看阿麻里的動作,似乎只是在單純的淋水。他沖著阿麻里大喊道:

  “喂,你瘋了嗎?沒事澆什么水???”

  阿麻里抹了把臉上的水漬,抬起頭對顧久久答道:

  “今天是奴不好,說錯了話,惹得您和主人娘子都不高興,奴自愿受罰?!?p>  顧久久唏噓道:“這點小事,我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你快回去穿件衣服,小心著涼。”

  阿麻里的眼中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卻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問道:“您真的沒有怪罪奴?”

  顧久久搖了搖頭,他趴在屋頂,探出半個身子,有些猶豫的問道:

  “我聽說你曾經(jīng)去過長安,你還記得長安是什么樣子嗎?”

  阿麻里站在原地想了片刻,然后咧嘴笑道:

  “長安城里到處都是華麗的馬車,寬闊的街道,那里有一百多個坊呢,酒館里的老板娘大多都是漂亮的胡姬,我還見過一次皇帝出游,后面跟著幾百人的護衛(wèi)隊,全城的百姓都跪在地上,歡呼武皇萬歲!”

  顧久久激動了起來,他繼續(xù)問阿麻里:

  “如果、我是說如果,老天爺給了你一次選擇命運的機會,讓你可以脫離奴籍,跟著一隊使團去長安,不僅能見到皇帝,還能做官,你愿意去嗎?”

  阿麻里想也不想便搖了搖頭,他伸了個懶腰,提起了那桶水,邊往回走邊說道:

  “奴是過慣了窮日子的人,一生沒有什么大的志向。守著六十畝田地,每天吃飽喝足,跟著主子有肉吃,又有衣穿,還去什么長安?就算是有人請我去,我也不去?!?p>  在阿麻里看來,這世間根本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就算是有奇跡降臨,他也并不向往貴人們的生活,他只想有地種,有飯吃有衣穿,每天早晨看到太陽升起來,那才是觸手可及的,實實在在的日子。

  阿麻里的聲音消失在了偏屋,那是兩個奴隸住的房間。顧久久思緒不寧,夜輕塵的話像是有魔力般讓他坐立不安,無法入眠。

  “他為什么一定要帶我去長安呢?為什么不選別人呢?”

  顧久久費力的思考著,如果使團是為了刺殺皇帝,那么帶著南越歸海國的刺客豈不是比帶著自己這個唐人更容易成功?再者說,自己并沒有什么獨特之處,不僅窮困潦倒,舉目無親,還是身份最卑微的奴籍,在自己的身上也圖謀不了什么。

  “入皇城面見皇帝,進(jìn)入國子監(jiān),參加科考,混入朝廷……”

  顧久久渾身一顫,怎么想怎么蹊蹺,這是一個多么大膽、冒險,又充滿著不確定性的計劃,而在這個計劃中,最難以控制的人,是我。

  顧久久喃喃自語道:

  “使團到底為什么非帶我去不可呢?”

  “我到底和夜輕塵之間有著什么樣的關(guān)系?”

  “我為什么會不由自主的想到他,相信他,依賴他呢?”

  “夜……輕塵?!?p>  他仰面躺倒在屋頂上,凝視著夜空中斑斕閃爍的星辰,仿佛每一顆都像是夜輕塵的眼睛,美麗的讓人心魄神怡,難以忘懷。

  微風(fēng)吹拂而過,靜夜中傳來了清脆的鈴鐺聲。

  顧久久倏地坐起身,卸下了腰間懸掛的那串銅鈴,拿在手中細(xì)細(xì)的觀摩著。

  “鈴鐺……糟了!”

  他此時方才想起,自己的狗還在茯苓兒的手中,那么明日無論怎樣似乎都得去趟王記旅肆不可了,他這樣想著,竟然覺得全身輕松了不少。

  顧久久再次舒舒服服的躺了下去,困意席卷而來。

  熟睡中,銅鈴聲響。他仿佛聽到耳邊傳來了馬蹄錚錚、軍隊吶喊的聲音。

  金鼓響起,大纛旗被人舉起揮揚,無數(shù)的利箭朝著城內(nèi)激射,越來越多的尸體從城墻上掉落了下來,粘稠的血液順著城墻滾滾流淌……

  城內(nèi)火起,方圓百里皆被烈火焚燒,哀嚎聲遍野,火燒百日不滅……

  “愿與君相知,流年不可還。千軍鐵騎踏歌行,宮墻頹,煙塵散,離鄉(xiāng)千萬里,何處畫夕陽。我愿與君償夙愿,一夢鎖千秋,脆鈴驅(qū)霧靄,與君長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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