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嶇茂密的森林里,綠袍的男人在懸崖邊站著,眉目清冷如冰,神色卻溫潤如玉,夕陽照在他身上,將他長長的頭發(fā)映照出紅色的微光,連同他的眼睛一起,仿佛寶石。
好看到不像是真的。
言犀腦子里一片空白,然后一個想法沖進(jìn)心里,如同福至心靈,讓她如夢初醒,顫巍巍的指著那人喊道:“神仙!”
那人挑挑眉,又眨眨眼,看著這個不知從哪里來的小姑娘,如一頭臟兮兮的小獸,在這寂靜無人的深山里,用脆生生的驚呼將叢林寂靜徹底打斷。
他一彎嘴角,似乎想說什么,又停下,轉(zhuǎn)身就要走。
言犀哪里肯讓他走,她確定自己找到了神仙,滿身的疲憊和委屈就涌上來,加上烤魚的香氣太誘人,讓她顧不得會在神仙面前丟臉,沖上去拉住他,扯開嗓門就哭了起來:“太好了,神仙……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好久了!”
那人見她哭得專注奔放,如最自由的鄉(xiāng)野小民,嘆口氣,施施然轉(zhuǎn)身,走到篝火邊,慢悠悠抽出一根樹枝,遞到言犀面前。
言犀的哭聲便瞬間變小,盯著眼前的烤魚,眼淚流進(jìn)嘴里都沒有發(fā)覺。
“……我可以吃嗎?”她傻愣愣的看著“神仙”,有些移不開眼睛。
神仙原來長得這么好看的?
見她傻子一樣,“神仙”抿嘴笑起來:“怎么,不想吃?”
“想吃的!”言犀急忙點頭,又被人往后一拽,看到陸重行一臉嫌棄的瞪著自己,臉就紅了,十分規(guī)矩的縮回手。
她這樣一幅小媳婦的樣子,看得陸重行嘆了口氣,接過烤魚遞到她眼前。
言犀一愣,歡欣雀躍的接過,連吹一吹都顧不上,張開大嘴就咬下去,剛止住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好燙!……嗚嗚好吃……”
就這樣,夕陽西下的深山懸崖上,神秘男子被言犀一把扯著衣角、言犀被陸重行一把拽著胳膊,三人一一牽制,沉默無語,只有言犀,一手扯著男人的衣袍,一手抓著烤魚吃得歡暢。
“多謝你救我們?!标懼匦休p輕說著,沒有松開手的意思,“請問閣下是何方人士,你莫非……會武功?”
男人笑了笑,沒有回答,反而笑著問了回來:“你們是從哪里來的?”
“……雍都?!毖韵滔乱豢隰~肉,對“神仙”的提問十分恭敬。
“你剛說要找神仙,找了很久了?”
“……三天了?!?p> “哦?!?p> 男子點點頭,沒有再說話,言犀吃完魚,乖巧又開心的看他。
不知道神仙知不知道自己是來找他的?如果知道,會不會愿意幫她呢?既然是神仙,他能不能讓爹娘活過來呢?
那人瞥著言犀的目光從激動、發(fā)散再到傷心,像是有些明了:“你找神仙,是要做什么呢?”
言犀一愣,急忙跪下來:“求神仙教我武功吧!”
“武功?”那人臉上表情淡淡的,眼睛瞟過言犀滿是水泡的雙手,還有破爛不堪的鞋,還沒說話,一陣窸窣聲突然傳來,言犀還沒來得及抬頭,便瞥到一片桃紅的衣角,就聽到一個嬌柔的女子嗓音,“啊,我的烤魚?!?p> 誒?
言犀一愣,回頭看著自己吃剩下的魚骨頭,抬頭又看到青衫男人嘴角噙著的一點笑,還沒弄清楚情況,那片桃紅的衣角就到了眼前,“你吃了我的烤魚啊,先生好不容易為我烤的呢?!?p> “啊?”言犀愣愣的,終于反應(yīng)過來,原來剛才自己吃的魚,是神仙給他同伴烤的嗎?這么一想,她十分羞愧的紅了臉,頭都不敢抬起來:“對、對不起……我、我吃了你的魚……”
“行吧,反正我也不餓,”女子又慢慢說著,言犀在驚慌之中覺得有些耳熟,但還是不敢抬頭,那女子站起來,笑了笑,卻對“神仙”說:“先生怎么跟他們在這說話呢?”
“神仙”輕笑一聲:“被看到了?!?p> “咦?”那女子似乎一愣,四周陡然安靜下來,言犀盯著地面,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聽到衣擺輕響,那女子的手指已經(jīng)搭在她下巴上,輕輕巧巧的將她的頭抬了起來。
“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的啊?!?p> 女子皺眉說著,就看到陸重行沖出來將言犀一把拽過去,十分嚴(yán)厲的說道:“你放開她!”
她便一笑,真的退了一步,卻瞥到陸重行流血的手,眼睛一亮,“哇居然是龍……”她的話還未說完,一道黑影從旁邊沖了出來,“汪汪”叫了兩聲撲到青衫男人懷里,剛好打斷了她。
短暫的變故里,言犀已經(jīng)看到她桃花瓣一樣彎彎的唇角,終于反應(yīng)過來,不敢置信的喊道:“你是那天的妖精!”
“哈?妖精?”
“我我……你給了我珍珠……”言犀連連點頭,語無倫次的解釋:“那天晚上、大火的時候……我撞到你,所以……”
那女子眨眨眼,這才想起來:“哦~你是那個小叫花子啊?怎么,莫非是跟著我來的?”
“不是……我是來找神仙的……”言犀認(rèn)出女子,心里又激動又慌亂,她看著那晚的妖精站在自己面前,不敢確定她是妖精還是神仙,只是清楚這個人幫過自己,眼淚就又流下來:“我想來找神仙學(xué)功夫,為我爹娘報仇……”
“報仇?你爹娘死了?被人殺的?”
“嗯……”
“血親之仇啊,那的確是要報的?!迸游恍Γ謫枺骸霸趺此赖??”
言犀說不清楚,只便抹著眼淚哭:“他們……他們是被陷害,才被砍頭的……”
“這樣啊,”女子冷冷的站起來,嫵媚的笑了笑,臉上卻一片寒意:“不過小姑娘,人呢,不會無緣無故被人陷害,你父母必定做了會被人陷害的事情,才死的。”
“什么意思……?”
言犀聽不明白她的話,有些愣愣的看著她美艷的面容,那女子輕哼一聲:“意思就是,你父母大約也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情?!?p> “才不是!”言犀終于明白女人的意思,她又生氣又著急,大聲說道:“爹爹和阿娘是最好的人,他們、他們對每個人都很好很好的……”
“是嗎?”
“阿縢嬸嬸也說過的!他們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天底下最好的人,那怎么會被人陷害,被殺呢?”
“我、我……”言犀急得眼淚一直流,她不明白,“神仙”明明這么好,給她吃烤魚,而這個人……明明隨便就會把珍珠送給她,現(xiàn)在為什么這么壞?
她不明白。就像不明白為什么收留他們的獵人突然要殺他們,為什么好心給他買飯的人也要害自己。
她還不明白,這個世上的人有多復(fù)雜,黑與白之間,還有天地那么大的灰。
她只是著急又悲傷的哭起來,用盡力氣為自己的爹娘辯護(hù):“我不許你這樣說他們!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個女人卻不為所動,輕輕點頭:“是啊,我的確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一件事,這世上啊沒有絕對清白的人?!?p> 言犀被這句話擊中,瞬間連站都站不住,她顫抖著愣了片刻,終于又害怕又生氣起來,漲紅了臉,指著女子罵道:“你是壞人!”
“哎喲,你這好人壞人,判斷得還真快。”
言犀聽不懂她話里的諷刺,只是生氣,她不愿意再多留一刻,憤憤的轉(zhuǎn)身想要走,又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神仙”,心有不甘的僵在那,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邊陸重行卻好像已經(jīng)整理好思路,不卑不亢的作揖,沉聲問道:“請問閣下可是段十六,段先生?”
青衫男人微微點頭,看著陸重行,似乎在猜測他的來歷。
“如此,”陸重行上前一步,朗聲說道:“在下陸重行,奉家?guī)燂L(fēng)巖中的遺命,前來尋找先生,取回十年前,家?guī)熂拇嬖谙壬幍囊槐緯?。?p> 聽到陸重行的話,名叫段十六的男人目光微動,像是回憶起什么,柔聲問道:“你是風(fēng)神醫(yī)的徒弟?他怎么沒有自己來?”
“實不相瞞,家?guī)熞呀?jīng)仙去了?!?p> “這樣?!倍问⑽Ⅴ久?,似乎有點可惜,“我與你師父只見過一面,不過他的醫(yī)術(shù)世所罕見,可惜了,你年齡如此小,不知道學(xué)了幾成,夠不夠格拿回那本書?!?p> 他這樣說,陸重行便看一眼言犀,也沉默下來。言犀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是突然發(fā)現(xiàn)說要找草藥的人突然變成了找人的人,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她愣愣的看著眼前的“段先生”,愣愣的問道:“你……你不是神仙嗎?”
段十六撫摸著黑狗毛絨絨的頭,沖言犀微微一笑:“你覺得這世上有神仙?”
“嗯……”
段十六不知可否,只是施施然的轉(zhuǎn)身,要走的樣子。
“你師父說十年后來取書,若是沒來,便歸我所有,既然你來了,便跟我來取吧?!?p> 說著,他又轉(zhuǎn)過身來,將手里的黑狗輕輕一扔,徑直朝言犀扔去,一人一狗猛然遭此變故,都一驚一乍的叫起來,言犀噌的一下躲到陸重行身后,那狗就沒了著落,掉在地上滾了兩圈,爬起來哼唧兩聲,十分不滿。
“黑豆送你了。”
“黑……豆……?”言犀咽了口口水,不敢置信的看著草地上的黑狗,震驚片刻,猛烈搖頭。
那黑狗顯然也不愿意,屁股一扭就要去段十六那,又被對方揉揉的推了出來,十分沮喪,垂著腦袋哼哼唧唧,外加瞪了一眼言犀,顯然比她更不情愿。
言犀看著惡狠狠的黑豆,想起之前自己在山腳下拿石頭扔它,大驚失色,扯著陸重行求救:“它會吃了我的……”
陸重行也把黑豆和人毫無二致的表現(xiàn)看在眼里,目光里滿是驚訝,拍了拍言犀的腦袋,卻安慰道:“我看它挺精神的,你就收下,哪天沒糧食了,殺了吃了。”
他一句話出來,說著,他拉起言犀,抬腳追上段十六,言犀步履匆忙,忙里偷閑,偷偷拽他的袖子:“你說要找藥材的?!?p> “要是說找人,你不更來勁?”
“……,那,那這個段先生,會不會愿意收我為徒啊?”
“我怎么知道,你啊,別毛毛躁躁的,要是出了什么事,機(jī)靈點跑知道嗎?”
“跑?”言犀有點奇怪,“你為什么要這么說啊……?”
陸重行撇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將她拽近些,低聲說道:“別的我不知道,但師父告訴我,十五年前他遇到這個人的時候,他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可是現(xiàn)在我看他還是二十出頭,一個人怎么可能十五年都沒有變化?”
言犀皺眉想了想,實際上,她對年齡還沒有概念,只是看陸重行一副戒備的樣子,也跟著緊張起來,不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