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口含天憲，這金口一開，事情便算是定下了，自然更改不得，事已至此，就連謝玄也無可奈何，更何況，這么多年來，天子主動散朝離去的次數(shù)實在是屈指可數(shù)，光這一點，便足以引人深思，不敢再言。
朝會結(jié)束，才剛離開含元殿，宋歡便已耐不住，直接向宋良發(fā)難。
“你瘋了？剛剛為何與那廝一起推舉宋瑯？”
宋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一對秋水眸中，寒霜密布。
“若不是你自己惹出禍?zhǔn)?，又豈有今日之劫？再要聒噪，你就自己去處置，少來煩我！”
宋歡又驚又怒，剛喊了個“你”字，卻立馬萎了下來。
“我，我還不是為了咱們才......”
宋良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
“你難道沒瞧見今天老三也在？父皇是什么意思，還用我多說嗎？如果讓他去，你這案子，還能討得了好？兩權(quán)相害取其輕，這么簡單的道理，還要我教給你？”
宋歡尤在不甘地爭辯著。
“那，那為何，連，連那廝今天也......”
宋良冷冷一笑。
“呵，原因不是很簡單嗎？現(xiàn)在連怎么回事都還沒弄明白，你就已經(jīng)發(fā)了瘋，天下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用的離間計嗎？”
宋歡聞言，臉色訕訕，頓時不敢再言語了。
宋齊光道：“小良，依你之見，該如何是好？”
宋良略一沉吟，道：“他與宋承乾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咱們現(xiàn)在不用浪費精力去揣測。不管他們是摒棄前嫌，攜手合作也好，還是宋承乾故意為之，反將一軍也罷，亦或是同樣不愿讓老三借此得勢，都行，總之，梁州那邊我已經(jīng)打點好了，另外，宋瑯在朝中毫無人脈，他若想辦這件差事，那就必須得借人，到時候只要咱們將人手提供給他，這案子的動向，還是牢牢地掌握在咱們自己手里！”
宋歡眼睛一亮，右手握拳，在左掌上重重一敲。
“對呀！他誰都不認(rèn)識，不還是得來求咱們？”
宋良卻是冷笑連連。
“呵呵，求咱們？現(xiàn)在他有了這欽差的身份，再加上宋承乾鬧這一出，該是咱們?nèi)デ笏耍 ?p> -------
點一支檀香，溫一壺好茶，擺一方案幾，設(shè)一張棋盤，兩人相對而坐，一如最早在崇文館中的模樣。
黑白兩色，暗流涌動，一方步步為營，穩(wěn)扎穩(wěn)打，一方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黑白雙方并不直接碰撞，而是都在給對方編制陷阱，環(huán)環(huán)相扣，只待對手一步走錯，便是萬劫不復(fù)的下場！
江輕寒靠著隱幾，側(cè)身而坐，一條腿伸直，另一條腿蜷著，那吊兒郎當(dāng)?shù)哪?，與這屋中的高雅情調(diào)格格不入，連帶著他手里抓的那把棋子，都好似街邊懶漢手中的瓜子。
江輕寒看向?qū)γ?，咧嘴一笑，意味深長地道：“沒曾想，當(dāng)日一別后，如今竟能與南宮兄共事一主，你說，這是不是咱倆的緣分呀？”
與他相比，南宮懷玉簡直是另一個極端。
高冠博帶，神情專注，整個跪坐的姿勢一絲不茍，就連下棋時也是一手?jǐn)埿?，一手落子，一舉一動，皆是名士風(fēng)流。
恰似詩經(jīng)中那一句。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南宮懷玉一直盯著眼前棋盤，并不看對手，一張口，語氣平淡，透著一股子疏離的冷漠感。
“江先生說笑了。”
江輕寒坐直了身子，笑嘻嘻地道：“你我如今，也算是同住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怎么也沒個笑臉呢？南宮兄，你這樣，是很不好的，也就是我，心胸寬廣，若是遇上那小心眼的......”
江輕寒伸手落子，以一計絕無僅有的神仙手，直接險中求勝，奠定了勝局。
“可是很容易被人算計的喲?！?p> 南宮懷玉看了眼棋盤，已知這一手妙棋逆轉(zhuǎn)陰陽，自己苦心經(jīng)營的勝局頃刻間便化為烏有，到底還是朝氣蓬勃的年輕人，這連番輸棋，不免有了些郁氣，更何況他對江輕寒本就印象不佳，如今語氣也不甚客氣了起來。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若見君子，某自會笑臉相待?！?p> 江輕寒聞言，兩邊嘴角一翹，皮笑肉不笑地道：“呵呵，南宮兄，您可真會開玩笑，您這意思，不就在說，我江輕寒是小人嗎？”
南宮懷玉抬起頭，微微一笑。
“江先生以為呢？”
-------
朝會結(jié)束后，宋承乾便急匆匆地趕回了東宮，來不及換上更為寬松的常服，便立馬朝江輕寒所居的一座偏殿而去，冷不丁在路上卻被早已守候在此的南宮懷玉給攔下。
南宮懷玉趕緊上前見禮。
“太子殿下?！?p> 瞧見了南宮懷玉，宋承乾原本興奮的神情一冷，冷冰冰地道：“哦，原來是懷玉公子啊，怎么，有事嗎？”
宋承乾的確曾對這位風(fēng)姿特秀的翩翩公子有過覬覦之心，但經(jīng)過稱心的事后，他便對其極為排斥，一度還曾想將其驅(qū)離東宮，如今見了他，自然沒什么好話。
南宮懷玉暫時也顧不得宋承乾對自己這般態(tài)度，因為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
“臣聽聞，殿下您推舉了陳王為欽差。”
宋承乾冷冰冰地道：“怎么，懷玉公子有何指教嗎？”
南宮懷玉道：“不敢。只是臣有一事不明，不知殿下，為何要推舉一個與您有不可開解之仇怨的外人呢？”
宋承乾眉頭微蹙，南宮懷玉緊跟著又問道：“這是江輕寒向您獻(xiàn)上的計策，對嗎？”
本想著隨便應(yīng)付對方兩句了事的宋承乾，此刻卻停下腳步，并驅(qū)走了下人，隨后點頭道：“是的，這是江先生給孤出的主意?！?p> 南宮懷玉長嘆一聲。
“唉，殿下，您中計了呀！”
宋承乾聞言，臉色一變，立馬語氣不善地反問道：“中計？孤中誰的計了？誰又能讓孤中計呀？”
南宮懷玉一聽這話，便知宋承乾自尊心作祟，已生怒意，可眼下也來不及改口了，再者若要比心高氣傲，他與宋承乾倒也不相上下了，隨即直指要害，沉聲道：“殿下，臣直說了吧，江輕寒并非誠心歸附于您，他是陳王的人！”
宋承乾心頭一震，卻沒有反駁，而是道：“哦？你有何證據(jù)呀？”
南宮懷玉道：“江輕寒早早便來了長安，若他是誠心歸附于您，又為何會故意拖這么久才來見您呢？”
出于對江輕寒的信任，外加自尊心使然，宋承乾自然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看錯了人，反倒是冷笑道：“你以為，如果沒那老不，咳咳，沒有張清正的推薦，你就有機(jī)會直接面見孤嗎？可笑！”
南宮懷玉面不改色地道：“臣與他，在崇文館中見過，當(dāng)時他曾邀約陳王一起手談，足以證明，二人必然是早早就認(rèn)識的朋友，那么，他為何要讓陳王趟這趟渾水呢？”
宋承乾一時語塞。
他本也是敏感多疑之人，只是他的這份多疑與宋良不一樣，他只對可能威脅到自己太子之位的事多疑，如今聽南宮懷玉這么一說，頓時覺得也有幾分道理，語氣也不禁軟和了不少。
“那，依你之見，本王應(yīng)該推舉誰呢？”
南宮懷玉侃侃而談道：“天子在此案上，絕不會選擇您與齊王任意一人的手下，所以殿下您唯有推舉晉王，才是最佳之選，晉王是您的表弟，他......”
話未說完，宋承乾便冷哼道：“哼！表弟？他有把孤當(dāng)他的兄長嗎？”
南宮懷玉趕緊解釋道：“殿下，晉王他......”
“你給我住嘴！”宋承乾勃然大怒，呵斥道，“你怎么還有臉如此污蔑江先生，孤看你，才是居心叵測吧！”
南宮懷玉暗道一聲不好，看來江輕寒早早便對宋承乾提過此事，否則宋承乾絕不至于如此生氣，一時間辯駁不得，只好急切道：“殿下！您切莫中了小人的奸計呀！”
宋承乾沉著臉，極不耐煩地道：“你給孤滾！孤不想再聽你胡言亂語！”
------
趕走了南宮懷玉，宋承乾終于順利地到了江輕寒屋中，剛一見面，他便熱情地拱手道：“江先生。”
江輕寒心中一突，他極擅攻心之術(shù)，故而對人的情緒變化十分敏感，雖然宋承乾看似與往常無二，甚至更加熱情，可實則已經(jīng)多了一絲異樣，不過江輕寒依舊不動聲色地回禮道：“殿下如此高興，想來事情已經(jīng)成了?！?p> 宋承乾道：“如您所料，父皇已經(jīng)下旨，讓宋瑯擔(dān)任欽差，三日后，便要奔赴梁州了。”
江輕寒點點頭，道：“那臣，就提前恭喜殿下了?！?p> 宋承乾大笑道：“哈哈哈，一切，都是江先生您的功勞呀！”
江輕寒順勢道：“您公開推舉曾與您有嫌隙的陳王，也會給陛下留下一份好印象，此乃一舉多得之事也！不過，現(xiàn)在依舊需要擔(dān)心齊王那邊。陳王在朝中無權(quán)無勢，也無半分人脈，所以臣認(rèn)為，您應(yīng)該主動提供給陳王一些幫助，伺機(jī)將您的人安插進(jìn)去，以防止事情出意外才是?！?p> 宋承乾想起南宮懷玉剛剛所言，不禁臉色微變，卻依舊點頭不止。
“是，是這個理兒。那，要不，要不就讓江先生您，去與他說說？”
江輕寒極其敏銳地察覺到了宋承乾語氣中的異樣，心中念頭急轉(zhuǎn)，立即認(rèn)定，這必然是南宮懷玉暗中搞的鬼，只好按下了堂而皇之去與宋瑯見面的打算，轉(zhuǎn)而擺擺手，道：“臣與陳王的確有過幾面之緣，不過臣與他的關(guān)系并不算好，此事又是您在施恩于他，故而還是得由您親自出馬才行?！?p> 宋承乾聽罷，稍稍放下心來，眼珠子一轉(zhuǎn)，最后試探道：“還是江先生想的周到，您不知，剛剛還有人跟孤說，應(yīng)該推舉老三才對呢?！?p> 江輕寒微微一笑。
“晉王與陳王，哪一個的威脅更大呢？這個問題無需我來說，想必殿下您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