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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囈語

番外——陳酒(中)

舌尖上的囈語 咬一口山風(fēng) 2040 2020-06-19 02:29:17

  面前是生食血肉的景象,陳酒卻繃緊著身子,緩緩回頭。

  在街頭摸爬滾打多年,聽過別人家墻角,也被別人暗算過,陳酒已經(jīng)養(yǎng)出了一種趨吉避兇的直覺。這種直覺幫他躲過找上門的仇家,幫他拿捏住了在大佬面前的講話分寸,沒有一點(diǎn)夸張的說,救過他好幾次命。

  小人物求活,全靠自己。

  “這位爺,早安吶。”

  陳酒吞了口唾沫,勉強(qiáng)扯了扯嘴角。

  那個洋人手里的箱子已經(jīng)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被油紙包裹的麻花。洋人嘴里嚼著麻花,眼神往陳酒身上打量,鋒利得像刀子。

  他一開口,地道的津腔:

  “嘛(四聲)呢?”

  陳酒低頭哈腰:

  “爺,明人不說暗話,您手段高明,兄弟倆今天算是崴了泥了。我們有眼無珠沖撞了您這尊大佛,您該怪罪就怪罪,但別糟踐我這個兄弟?;畛岳鲜?,這罪不是人受的啊?!?p>  洋人似笑非笑,一語不發(fā),大口嚼著麻花。

  陳酒一咬牙,啪啪拍了拍膝蓋,一埋頭就要往地上跪!

  “得了吧?!?p>  洋人伸出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抓住陳酒的肩膀。手上看似沒怎么用勁兒,但陳酒左半邊身子一陣發(fā)麻,莫名其妙就挺直了腰桿。

  “我就看不慣你們這種風(fēng)俗,中國就是像你這種軟膝蓋的人太多了,把變法和革命都弄成了笑話。跪下容易,想站起來可就難太多嘍?!?p>  洋人突然輕咦了一聲,指頭微微發(fā)勁。

  陳酒筋絡(luò)被掐緊,肩頭劇痛,咬緊了嘴唇不發(fā)出聲音。

  “疼么?”洋人問。

  陳酒老老實(shí)實(shí)點(diǎn)頭:

  “疼。”

  “疼怎么不喊?”

  “怕給爺您添麻煩?!?p>  陳酒的目光越過洋人肩頭。幾步之外,就是籠罩著薄霧的大街,黃包車夫已經(jīng)開始在街上攬活兒了,清脆的車鈴聲連成一片。

  “上道。”洋人收回手,“你身板不錯?!?p>  身板……陳酒猛打了個激靈,額頭滲出一層冷汗。

  挨打挨罵他不在乎,反正從小都挨習(xí)慣了,賠錢的話,為了這條小命,咬牙都對錢包下得去刀??蛇@種事……陳酒想一想都反胃。

  媽的,鏊爺說得沒錯,洋人就是一群不講禮教的披人皮的畜生!

  “你想嘛呢?”

  洋人眼神奇怪,

  “我是說,你這身板有天賦,適合進(jìn)武行。”

  陳酒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暗中松了口氣。

  “武行?”少年搖頭,“不敢想。”

  “為什么不敢?”

  “靠拳腳博出位的行當(dāng)里,就屬軍界和武行門檻最高。軍界看根基,武行看師父,總結(jié)成一句話,都得有靠山?!标惥浦噶酥缸约?,“爺,您看我這像是有靠山的人么?”

  “要是我給你個靠山呢?!毖笕说f。

  “呵?!?p>  陳酒想笑,但又不敢,所以只輕呵了一聲。

  “爺,洋人的面子在衙門值錢,在商行那邊也撐得起,但這武行……您別怪我說話直,真沒人認(rèn)啊。”

  “不靠膚色和國籍的面子,靠我的面子?!毖笕税殉允5挠图堃粊G,掏出手帕擦了擦指頭。

  陳酒一怔:“敢問您高姓大名?”

  “路易斯?!?p>  “原來是路爺,久仰久仰?!标惥埔槐?。

  “你認(rèn)識我?”

  “完全不認(rèn)識?!?p>  “那你久仰個屁?”

  “嘿嘿,場面話,路爺您別較真?!?p>  “別貧嘴了?!甭芬姿拐f,“今天武行有演武會,你跟我去一趟,你和你兄弟跟蹤我的帳一筆勾銷?!?p>  “好?!标惥泣c(diǎn)頭。

  路易斯打了個響指,同伴動作微微一僵,緊接著就開始干嘔,嘔出一堆馬賽克,鼻涕眼淚糊滿臉。

  陳酒蹲下,拍了拍同伴的肩:

  “我跟這位路爺去辦點(diǎn)兒事,你先回去。別忘了跟鏊爺說,那頓餛飩給我留著啊?!?p>  同伴淚汪汪的眼睛對上陳酒平靜的臉,愣了愣,忙不迭點(diǎn)頭。

  陳酒站起身子時,路易斯已經(jīng)喊住了兩輛黃包車,二人坐上車往武行總會的方向而去。

  ……

  1912年,天津出現(xiàn)民國第一家武館。

  1931年,天津仍是武術(shù)之都。

  孫中山先生親題“武術(shù)”為“國術(shù)”以期強(qiáng)國強(qiáng)種,各地軍閥政客紛紛效仿,各門小拳種闖入天津衛(wèi),搏名聲揚(yáng)門楣。八級、太極、八卦、披掛、心意、形意、通臂、查拳、攔手門、六合門、枝子門、蔣家短打、秘傳佛漢、綿掌翻子、梅花螳螂……

  太平盛世,鮮花著錦?

  大爭之世,烈火烹油!

  花團(tuán)錦簇的背后,是武術(shù)的落日余暉。武行的熱鬧勢頭,其實(shí)全靠旁人生造,是空中的樓閣。政客做政績,商家博名聲,等他們做夠了,撤了錢資,武行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沒有根基的繁華,全都是浮華。

  “強(qiáng)國強(qiáng)種?不禁鴉片,不爭主權(quán),不統(tǒng)一,不獨(dú)立,中國沒希望,靠武術(shù)強(qiáng)國強(qiáng)種也就只是個笑話?!甭芬姿箍繅φ局?,帽檐遮住了臉龐,“一個國家想要增強(qiáng)自信心,靠槍炮遠(yuǎn)勝于拳腳,靠經(jīng)濟(jì)遠(yuǎn)勝于文化。槍炮啞火,經(jīng)濟(jì)落后,就只能永遠(yuǎn)低著頭?!?p>  “路爺,你的話太高,我聽不懂?!标惥茡项^。

  “沒想讓你聽懂。”

  “但我覺得,”陳酒頓了頓,“你和別的洋人不一樣?!?p>  “怎么不一樣?”

  “你……挺地道的?!?p>  “呵,”路易斯笑了笑,“我不在乎而已。

  國際局勢,資本掠奪,社會革命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全人類的生死存亡?!?p>  “路爺,我又聽不懂了。你這說啥呢?”

  “說夢話呢,”

  路易斯向場地中間抬了抬下巴,

  “別看我,看擂臺?!?p>  一尺半的單鋒劍和刀刃相撞,響聲清脆,雪亮單鋒隨即黏著樸刀的刀脊上滑,將長刀向左蕩開。

  武師隨即欺身一步壓上,另一把單鋒劍隔著一寸距離,穿花蝴蝶般虛抹過對手的喉嚨。

  “中州武館,勝!”

  裁判人高喊。

  場中兩人各退一步,拱手相禮。

  中州武館?陳酒目光移動,望向場邊座位。

  中州武館的館長坐在太師椅上,一身長衫,手握紫砂小茶壺,濃重的長眉一抖一抖,一副紫紅臉膛不怒自威。聽到自家徒弟勝了,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啜了一口壺嘴。

  或許是陳酒眼花了,

  總覺得這位戴了頂帽子,翡翠色的。

  “知道為什么,內(nèi)行人都瞧不起武行么?”路易斯問。

  陳酒搖頭:“不懂?!?p>  “因?yàn)樗麄儾唤陶娴?。各家流派都有守密誓言,一生只教三四個徒弟,剩下的都叫學(xué)生,學(xué)生和徒弟沒法比,學(xué)不了真本事。

  武館的門面其實(shí)就是靠那幾個師父徒弟撐起來的,余下的學(xué)生再多,勢頭再盛,都是紙糊虛架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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