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書賢擦干淚水，均勻了呼吸，方才說道：“師父力排眾議授徒兒以禁軍都督的要職，徒兒不敢怠慢。昨夜又往京城四門的監(jiān)軍那兒加派了不少精銳教衛(wèi)，目下四門守將無疑，城防無憂；封城之后即開太倉，設(shè)粥棚，以供羈留城中的外鄉(xiāng)百姓就食；徒兒預(yù)備再往東市增兵二百，尤其加強了對柏候府的戒備……”驟然倒吸一口涼氣，語頓不啟。
雷霄漢道：“怎么了，賢兒？”
姜書賢道：“徒兒突然想起一個人來?！?p> 雷霄漢問：“柏候繼？”
姜書賢道：“不，是亢山營主將趙擒虎?！?p> 雷霄漢問：“他怎么了？”
姜書賢道：“晴川趙氏曾是一個與柏候氏齊名的世家大族，而趙擒虎又是唯一獨立執(zhí)掌一營官軍的世族子弟，且亢山營距離京師不過五十里，自亢山鎮(zhèn)到京城可謂一馬平川，中途幾無阻礙。徒兒擔(dān)心一旦趙擒虎謀反，恐怕我們難以阻攔……”
雷霄漢道：“趙擒虎雖為世族出身，可六年前晴川趙氏與蜀中幾大家族已經(jīng)鬧翻，晴川郡的祖產(chǎn)被幾家聯(lián)手瓜分，落得無家可歸，趙擒虎這才求到為師的門下。為師見他頗有能耐，人也厚道，便將他和他趙氏的三千部曲全部納入官軍，而今他早已被當(dāng)作是我們一派，豈會反了我們，不必擔(dān)心！”
姜書賢道：“幽冥玄象往往預(yù)示著未發(fā)之兇險災(zāi)禍，師父今日見得虎象，而趙擒虎名中有虎，其靈象亦是猛虎，這其中是否有些關(guān)聯(lián)？”
雷霄漢道：“你道那是虎，其實是只貓，你道那是狼，其實一條狗。幽冥玄象奇幻百出，為師什么沒見過？卜得是頭虎，便清算世間之虎，若卜得是頭狼，那豈不是說你二師兄殷粹想要叛逆謀反（雷霄漢和四大護法皆有靈象，且都是狼）？”
姜書賢剛要辯解，雷霄漢一個擺手，再度打斷他道：“趙擒虎乃忠義之輩，知恩圖報，怎會對為師反戈相向？況且“北市之變”以前，多營嘩變，亢山大營對面的鹿山大營鬧得多兇，他們可是程黨的嫡系，可至今一步不敢向前，不都是趙擒虎在那兒鎮(zhèn)著嗎？”
姜書賢心中本也拿不準(zhǔn)，見雷霄漢這般堅定，索性也放下疑心，道：“師父所言極是，還是師父高瞻遠矚?！?p> 雷霄漢道：“方才你說又要往東市增兵？”
姜書賢道：“東市各大世族之家皆有部曲，徒兒以為應(yīng)當(dāng)多加防備?！?p> 雷霄漢道：“各家部曲區(qū)區(qū)五十人爾，能出什么事？況且你不是已經(jīng)給東市派了五百禁軍了嗎？”
姜書賢道：“世族皆有門客，當(dāng)中不乏文武奇才，尤其是柏候家，看似門道深得很，萬萬不可掉以輕心，徒兒覺得目前對東市的防備依然不足?！?p> 雷霄漢扭頭望著墻上的《蜀州圖志》，似乎是要岔開話題，自顧自地說道：“蜀乃天府之國，水利極優(yōu)、沃野無盡。前朝便有“揚一益二”之說，錢糧賦稅從未掉出三甲之外，實乃我玄明朝當(dāng)下發(fā)展的根基。蜀中一亂，我朝必??！”
姜書賢知道這是在暗示他蜀州干系之重大，從而告誡他善待蜀中世族以維持大局。蜀有千山、地形崎嶇，世家大族的地盤上塢堡林立、部曲眾多、易守難攻，若這些世族聯(lián)手造反，蜀中必亂。
對此，他卻給出另一番見解：“可如若我們一味地遷就世族，他們早晚坐大，更加難以對付。以徒兒拙見，前朝并非毀于魔亂，恰恰葬送在這些世族手里。青龍末年，這些世家大族占據(jù)天下近半的土地，要么輕徭薄賦，要么不錄冊籍，已成國之毒瘤？我蜀州切不可重蹈覆轍，要想將蜀州變?yōu)槲页嬲母鶕?jù)，必須制定一套周全有效的策略去打壓豪強、查抄私產(chǎn)、丈量土地、重錄戶籍?！?p> 雷霄漢道：“眼下都什么時節(jié)了，京外的舊派隨時卷土重來，你這時候去抄世族的家？何況，待我們鏟盡舊派、撥亂反正以后，還需依靠這些世族去重整朝綱、推行新政?！?p> 姜書賢道：“徒兒說的是以后?！?p> 雷霄漢道：“既然知道以后要拿他們開刀，現(xiàn)在更要善待之，不露端倪。這幾日京城四門緊閉，他們又能如何，對之保持戒備，遇事速應(yīng)即可。至于你向來忌憚的柏候府嘛，柏候繼素來胸?zé)o大志、明哲保身，所謂的世族領(lǐng)袖其實就是一個和事佬，若無祖上名望與家業(yè)，他什么都不是。為師看他聽話，這才賞他一個工部尚書坐坐，何況他大兒子柏候平還在我們手里，毫無理由與我們?yōu)閿场！?p> 姜書賢道：“師父，徒兒還是覺得東市不可不防。”
雷霄漢道：“你覺得不可不防，那城東守將盧泉又如何看？即便是在程黨當(dāng)朝的時候，也是對東市防范三分，盧泉坐鎮(zhèn)城東三年有余，對此已是足夠的老練周到。你忽然從大內(nèi)掉兵過去東市布崗，這是要告訴盧泉以后將由你這個禁軍都督來接管東市防務(wù)，讓他不要再插手了？”
姜書賢道：“我遣兵之時已經(jīng)知會盧泉，讓他協(xié)助防衛(wèi)?！?p> 雷霄漢搖頭道：“什么叫協(xié)助防衛(wèi)，怎么協(xié)助你，你說清楚了嗎？”
姜書賢被這一下問懵了，支吾道：“沒……徒兒……也沒跟他說明白。”
雷霄漢道：“怕就怕這個，職責(zé)劃分不清，當(dāng)事者各自的理解定有差異，真遇上事便不知如何調(diào)度?！?p> 姜書賢泄了口氣，黯淡道：“看來徒兒當(dāng)真是不堪此任，但求辭去都督一職?！?p> 雷霄漢笑了笑，道：“不要妄自菲薄，萬事開頭難嘛。今天你就好好想一想京城的防務(wù)到底該如何調(diào)配，傍晚之前再來告訴為師。”
姜書賢羞愧地點了點頭。
雷霄漢微一思忖，道：“賢兒，為師再給你提個醒，你可知道城中最不穩(wěn)定的地方在哪里？”
姜書賢腦筋一轉(zhuǎn)，道：“師父是指魚龍混雜的城南？”
雷霄漢道：“沒錯，那里才是我們不可盡睹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