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從未真正認(rèn)識過我們的家,我們似乎可以完美詮釋何謂坐井觀天?!币灰徽躁P(guān)瑩瑩日記
隨著又一次強烈的震動,張謙終于忍不住了。他一把抓起提前放在一旁的清潔袋,“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怎么樣?終于堅持不住了?”星盤上方,曲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成了打坐的姿勢,此時的眼睛一閉一睜,好笑地打量著連都變綠了的張謙。
“堅持不住就痛快說出來嘛,我也畢竟不是什么魔鬼,還是會體諒一下你的?!?p> “閉。。。閉嘴。。。”張謙擦了擦嘴,扶著靠背直起了腰。話是狠話,但是從現(xiàn)在的張謙嘴里說出來竟像是在哀求一般。
“我。。。還好,趕快去下一個地方吧。。。”張謙松了松腰際的安全帶,劇烈的顛簸讓他感覺自己的腰都要被勒斷了。
曲子小小地笑了一下:“都說了不用著急了,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宇宙很邊緣的地方了,下一次躍遷,就是Abell1835的第六根外軌道了?!?p> “Abell1835。。。”張謙聽了這個名字,稍稍愣了一下:“那就是說。。。我們已經(jīng)要到目的地了?”
“沒錯?!鼻哟蛄藗€呵欠?!八栽蹅冞@不是也沒花多少功夫嘛?快到了就別著急了,正好大家都需要好好休整一下,你這樣的狀態(tài),到了那還怎么調(diào)查?”
“說的也是?!睆堉t聽到快要到了,心情也平復(fù)了一點。他習(xí)慣性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雖然這個“靠”的動作在失重狀態(tài)下并不能讓他感覺到一絲一毫的放松。
“宇宙的邊界啊。。。還真是想不到,沒想到這么輕易就到了,讓人感覺有點不安呢。。?!睆堉t看著舷窗外,窗外的星群已經(jīng)變得稀稀落落,活像是地球上大城市夜晚的天空。
“你在為自己所達到的技術(shù)而羞愧嗎?”曲子突然淡淡地問。
“怎么可能。”張謙冷笑一聲,但隨后眼神里還是多了一點迷惘?!凹夹g(shù)是無罪的,但是。。。怎么說呢,我總感覺我們達到的高技術(shù),都是作弊。”
“人貴有自知之明?!鼻雍喴卣f。
“我沒有資格代替全人類向任何人懺悔?!睆堉t堅定地說。“這只是疑惑。”
“好好好,你說了算?!鼻臃笱艿卣f?!澳阋矂e閑著了,去再和主控室報告一聲,就說咱們到了?!?p> 張謙聽了,也便拿起通信器,按下收發(fā)鍵:“呼叫主控室,這里是‘昭洋號’,目前一切正常,我們已經(jīng)到達恒星Abell1835附近,馬上就要到達目的地,請問有何指示?”
說完后,他放下話筒,看向曲子:“我想半個小時內(nèi)他們是收不到信息的。已經(jīng)躍遷了這么多次了,相對論還是多多少少有點影響的,現(xiàn)在的地球上,我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走了挺長時間了,至少比我們在飛船上待的時間長?!?p> “說的沒錯。。。那么怎么樣?要走嗎?”曲子懶洋洋地說。
“我。。?!睆堉t看著手中靜靜的通信器,心里不由得有些不自在,感覺這樣一個人做決定實在是有點不舒服。
“曲子,我們接下來就要進入宇宙外面的世界了對吧?”張謙猶豫良久,還是沒有正面回答曲子剛才的問題。
“是沒錯。”曲子回答。
“那我有個問題,從我們出發(fā)到現(xiàn)在,我們進行躍遷的目的都是很明確的,那都是因為你提前計算好了我們要移動的距離和正確的位置對吧?”張謙問。
“是啊?!鼻釉俅慰隙?。
“那是怎么計算的呢?在宇宙這么廣闊且變幻莫測的地方。”
“很簡單啊,把整個宇宙的概念模型模擬出來,標(biāo)記好我們所處的點,再標(biāo)記我們要去的點,將兩個點連在一起,不就得到路徑了嗎?整個宇宙其實就是一個簡單的空間,所以我們也就建立一個簡單的空間坐標(biāo)系就好了?!?p> “是這樣。。。那當(dāng)我們離開宇宙,進入宇宙外圍的空間后,該怎么辦?比如說,到時候我們已經(jīng)不在空間里了,那要怎么回來呢?”張謙好像突然爆發(fā)了旺盛的求知欲,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
曲子皺了皺眉頭,說:“沒坐標(biāo),那就在離開前標(biāo)記一個坐標(biāo)就好了,完全沒有那么麻煩——話說你到底怎么了,怎么這么多廢話?到底走不走了?”
張謙一愣,肩膀起伏了片刻,好像有什么話要說,但是半晌也沒說出來。
他側(cè)目看了靜靜躺在控制臺上的通信器一眼,滿懷期待,希望能有什么聲音,不論是誰,能開口告訴他:“沒問題,我保證,所以繼續(xù)走吧”之類的。
但是很遺憾,直到曲子開始倒數(shù),那個通信器也沒有半點聲音發(fā)出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張謙基本上適應(yīng)了這種眩暈的感覺,所以這最后的宇宙跳躍并沒有引起他更大的不適。
Abell1835已經(jīng)到了,這是他們宇宙旅程的最后一個中轉(zhuǎn)站,下一次跳躍,他們就要進入那未知的外部空間。
張謙看著窗外,他們的后方是整個宇宙,四十萬億億顆星星在目送他們遠去。
張謙突然有了一種違和感,仿佛自己就像是古代駐守秦漢長城的中原將領(lǐng),他想起了一句很久以前曾被當(dāng)成梗來講的,很偉大的話:“俄羅斯很大,但我們的身后就是莫斯科?!?p> 雖然自己的肩膀上并不存在什么保家衛(wèi)國的使命,但同樣厚重的使命感讓他有點難以呼吸?!爱?dāng)時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時是怎么想的呢?他與我站在同樣重要的地位上,他的身后是地球的燈火闌珊,而我的身后,是宇宙的萬千銀河?!?p> 張謙本能地有些激動,在這樣重要的時刻,他的感覺卻有些可笑,就像是小學(xué)時被強迫著報了自己不擅長的長跑,站在起跑線上,自己緊張得已經(jīng)失去了方向感??磁_上的觀眾好像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長著許多腦袋的共同體,尖叫、嘲笑、呼喊、謾罵,但是他一概聽不清。
現(xiàn)在也是一樣的。他感覺自己的手心已經(jīng)浸滿了汗水,冰涼的指節(jié)已無法自如曲張。自己的胃里好像被撞進了幾塊沉得要命的石頭,在下腹部碰撞,搖蕩,擰成一團。
曲子已經(jīng)在做標(biāo)記了,他在這里留下了一點滿盈著粒子能的水珠,并且通過量子網(wǎng)絡(luò)與“昭洋號”的儲水箱相連。只要幾秒,他就能將他們傳送回這個做標(biāo)記的地點。
張謙又看了一眼臺面上的通信器,主控室依舊沒有信息傳來。由于一次躍遷,延時又被加長了,所以等待并不是什么好選項。
“準(zhǔn)備好了嗎?”曲子出聲說,看來是做完標(biāo)記了。
“。。?!睆堉t沒說話,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那就走吧。。。還是老規(guī)矩,倒數(shù)五個數(shù),這次咱們要躍遷30萬光年,不管宇宙擴張的多快,這也一定超在他老人家前頭了?!?p> “5...”
張謙閉上眼睛又睜開,過度的緊張讓他腦袋里有點發(fā)熱,他感覺自己的眼眶里有點濕潤。
“4...”
張謙雙手抓緊了座椅的副手,手套里的手指甚至用力得有些發(fā)痛。
“3...”
窗外的星星在眨眼,是自己口中的熱氣混淆了自己的視野,張謙微微閉上了眼睛。
“2...”
張謙緊緊閉上了眼睛,但是在他閉眼睛的同時時,操縱臺上的某個地方突然發(fā)出了奇怪的響動,是一種頻率很低的嗡嗡聲,像極了自己家里那臺破舊的墨盒打印機。張謙心里一震,在奇怪這是什么聲音的同時,視野已經(jīng)變黑了。
“1?!?p> 一聲竊笑響起,聲音是尖利無比的,里面包藏著對某件特別困難的事歷盡千辛萬苦終于成功的欣喜若狂。
張謙聽見了這聲尖笑,但他第一反應(yīng)卻是:曲子笑得好難聽。
沒有第二反應(yīng)了。
在“昭洋號”折疊空間的同時,發(fā)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昭洋號被自己創(chuàng)造出的蟲洞拖入,如果這時有一位游離于宇宙體系之外的觀察者,那他可以看到這樣一幕:
整個宇宙的能量在那一瞬間發(fā)生了紊亂,這紊亂并非漸漸開始,而是瞬間達到了頂峰,整個宇宙的能量以各種形式開始沸騰。
首先出問題的是動能,宇宙萬物都在運動,有質(zhì)量便有動能,因此所有的物質(zhì),上至天體下至夸克,都開始以最劇烈的方式進行諧動,原子核周圍的電子開始不斷散逸,導(dǎo)致所有的原子都開始了不可逆轉(zhuǎn)的衰變,射線在整個宇宙中變成了洪流,逐漸成了一陣不可阻擋的風(fēng)暴,而風(fēng)眼就是“昭洋號”消失的地方。
粒子的暴動還不算什么,如果是星球的暴動,那就可怕了。整個宇宙,40萬億億顆恒星,加上數(shù)不勝數(shù)的行星和小型天體,所有的東西都開始振動。就像是在平靜的池底拔開了一個塞子,整個體系都開始攪動,翻滾,星球在無法停止的暴烈中破碎、分崩離析,剛剛裂解,下一秒?yún)s又合成新的形狀。星云被拉長,揉捏成奇怪的形狀,如同一個被攤在熾熱鐵板上的五顏六色的冰激凌。
勢能的暴動緊隨其后,宇宙里在一瞬間沒有了引力的概念,沒有了場,所有的勢能都如激流般涌向了剛剛制造出來的蟲洞,物質(zhì)開始崩毀,粒子開始湮滅,物質(zhì)變得沒有形體,元素變得沒有意義,所有的核力都消弭了,輕子和重子的概念也無影無蹤,失去了構(gòu)成物質(zhì)的粒子,物質(zhì)自然不知去向。
接下來是光能、熱能、電能。。。各種各樣的能量隨著那一聲尖笑向張謙他們原本所在的地方雪崩般涌來。宇宙失去了意義,所有的生命都在這一瞬間被瓦解了,沒有任何前兆,就在這一刻,如同造物主厭倦了他擺了130多萬億年的家家酒,隨手一推,便摧毀了整個宇宙。
可怕的坍縮只持續(xù)了幾秒,死神揚起了他黑色的披風(fēng),僅僅一剎那,宇宙中便萬籟俱寂。
宇宙,在這一瞬間,毀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