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姓氏名誰

　　混沌中，小七看到父皇因她身隕泣血而逝。

　　看到舉國哀痛，天下素白祭奠靖北王蕭苑。

　　看到數(shù)百萬銀甲大軍，為她持白跪拜，鳴金一刻。

　　萬人悲痛中，是她曾了無牽掛、轉(zhuǎn)身而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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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然之中，她不知自己又到了哪里。站在原地茫然失措，舉目四望。

　　忽然間，她聽到兵戈金鳴之聲從前方傳來，身體不受控制的先于她腦子，已經(jīng)自行向前幾個(gè)飛身急速趕去。

　　穿越過眼前迷蒙的煙霧，展現(xiàn)在她眼前的是一副人間地獄——

　　處處殘肢斷臂、血流成河，戰(zhàn)火硝煙彌漫。

　　嘶殺聲、哀嚎聲，不絕于耳。

　　小七心中驚疑不定，訝然中還沒分清這是何情狀，身體卻先行動(dòng)作，與周圍將士戰(zhàn)在一處。

　　突然，只覺得心口一痛。

　　她低下頭，看見穿月兇而過的箭矢只留下一節(jié)箭尾。

　　她愣住了。

　　這一幕好生熟悉。

　　還不等她細(xì)細(xì)分辨，身體再次不受控制，伸手折斷箭尾，拿起手中的利劍沖入敵陣再次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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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兩只，三只……直到前月兇后背插了足足六只箭。

　　小七像是沒有痛覺的機(jī)器一般，木然的廝殺、前進(jìn)，心里早已忘記自己為何在此。

　　腦子里只有一個(gè)念頭——趕走蠻虜，趕不走，就殺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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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場(chǎng)景久遠(yuǎn)到，小七以為她早已忘記。

　　這，是她死前的一幕。

　　小七困在自己的身體里，看著自己護(hù)衛(wèi)這片疆土廝殺奮戰(zhàn)，看著這具身體被箭矢穿透、最終倒地……

　　卻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清醒的意識(shí)。

　　她知道，她就要死了。

　　好在，大勢(shì)已定，再也無甚擔(dān)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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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七漸漸覺得神智漸失，耳朵嗡鳴、雙目模糊、渾身發(fā)冷，就連呼吸都感覺到痛的無法忍受。

　　彌留之際，他看到一人一騎、輕甲銀槍的將軍踏馬而來。紅纓颯颯，斗篷蕩蕩。

　　他滿身猩紅殘傷，滿面灰塵滄桑，卻依然掩飾不住那蕭殺冷肅之下的風(fēng)華。

　　就那樣，站在身前不遠(yuǎn)處，靜靜的低頭望著她。

　　又似是穿透了她，看向了別處……

　　熟悉眉眼身形，陌生的神情氣質(zhì)。

　　他提馬緩步到她的眼前，最后卻不發(fā)一言，調(diào)轉(zhuǎn)馬頭離去。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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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七竭力抬起千斤重的手臂，緩緩朝那方向伸去，像是要扯住他的衣袂，卻最終手臂無力的垂落身側(cè)，眼看著那人漸行漸遠(yuǎn)，身影逐漸模糊不見。

　　寧十一……

　　小七心中不知為何悲痛，痛到無法再次無悔的死去，掙扎著睜開雙眼。

　　——

　　毒發(fā)頭痛后的余韻使她耳目轟鳴，讓她半晌都沒有清醒過來。

　　臉上是難得一見的茫然和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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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您醒了！”耳邊傳來如蘭欣喜若狂的聲音，“您昏迷了已有一天一夜了，大夫說您再不醒……擔(dān)心死我了！”

　　說著喜極而泣，淚水漣漣的這才算是放下心來。

　　哦，原來是夢(mèng)啊。

　　小七呼出一口氣，輕輕扯了扯嘴角安慰如蘭，“無事。”

　　沉默片刻，“人……可都安置了？阿箬他們可好？”

　　如蘭知道她心里惦念，“姑姑與老爺都已入殮，只等著殿下醒來下葬。老何也平安回來了，姑娘身子無甚大礙，就是悲傷過度又受了些驚嚇。倒是秦相公傷勢(shì)頗重，還需些許時(shí)日恢復(fù)，并無性命之憂，殿下不必憂心……”

　　小七心里稍安，這才勉強(qiáng)按捺住心里的殘存的悲傷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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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夢(mèng)回生死之時(shí)，她才不得不承認(rèn)……

　　曾經(jīng)以為的生死看淡、了無牽掛的自己，原來潛藏著那么多的不甘——

　　不甘八方夷虜還未平定，不甘雄心抱負(fù)半途而終，不甘不曾當(dāng)面詢問父皇可念，不甘不曾體會(huì)那繁美人間……

　　還不及小七將心里滾滾洶涌完全按下，門外就響起“篤篤”叩門聲。

　　——

　　一個(gè)低沉熟悉的男聲響起，“如蘭，可是殿下醒了？”

　　如蘭快速抬眼看小七神色，垂首摒聲的退到一旁。

　　她明白這些年，姑姑雖是力求保全殿下安妥才有意疏遠(yuǎn)，可殿下確實(shí)是從未體驗(yàn)過，無憂單純的天倫溫情。

　　這陪伴左右、近乎“孺慕”的情份，是門外那位的給的。

　　殿下對(duì)他的情分惦念，自然是不同尋常之人。

　　可現(xiàn)下彼此都突然身份大變，對(duì)一開始就帶有目接近的“親人”，心中大抵是難以釋懷，也不知如何面對(duì)的。

　　若蘭不知道，此時(shí)此刻，殿下是否愿意與之相見，所以只盡忠職守安靜的站在一旁，兩耳不聞門外略顯急切的問詢，只等著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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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七不知如蘭心中所想，卻也沒有流露出什么情緒，只一個(gè)呼吸就淡淡吩咐，“請(qǐng)?！?p>　　兩夜過去，寧十一心里擔(dān)憂不已，幾乎沒怎么休息，只是略做洗漱，還是救護(hù)那夜的裝束一直在門外不錯(cuò)眼的守著，心中焦急萬分。

　　聽到門里的回應(yīng)，顧不上考慮如何面對(duì)的問題，只推門就進(jìn)。

　　倒是跟在后面的“寧業(yè)”，一臉的欽佩。

　　腹誹這人還真特么“坦蕩”，心里倒是真安定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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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蘭拿了靠枕墊在小七身后，只留她家殿下和二人，靜靜的退出房間帶上門。

　　“臣等叩見殿下，殿下萬安！”二人一進(jìn)門站定倒頭就拜，半晌沒聽見回應(yīng)，也不敢抬頭打量。

　　小七不言語，只歪在chuang頭低目垂首的讓人看不清神色。

　　屋內(nèi)一片靜默，安靜的有點(diǎn)讓人心慌，兩人也不敢起身，更不敢出聲。

　　只能端著手繼續(xù)跪著。

　　這是氣狠了吧……

　　二人不約而同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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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于二人猜測(cè)的是小七心中有怨，刻意無視二人撒氣。

　　此時(shí)此刻的小七，哦，應(yīng)該是七殿下蕭蕪，在心里想的是二人的身份。

　　——

　　大靖宗元年間，宗元帝四堂叔承德候，四十一歲時(shí)得一幼|女。

　　蕭氏皇室已有百年未得皇女，這一蕭氏郡主雖然是皇室隔房宗親，可世人皆知，女子雖無法上朝為官、建功立業(yè)，卻是牽系兩個(gè)家族的紐帶。

　　蕭氏自來多男少女，因此能借一女壯大蕭氏皇族的姻親，自然引得蕭氏皇族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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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元帝給這位和自己兒子差不多大小的堂妹親自賜名，還特在及笄時(shí)賜下封號(hào)，寧清郡主。

　　事實(shí)也證明，此女確實(shí)給蕭氏皇族維系了一個(gè)強(qiáng)而有力的助力——大靖百年將門，褚氏。

　　寧清郡主年十九，下嫁褚氏安國侯世子褚覃（音同琴），婚后兩年正月十一生下獨(dú)子，取名珣。

　　安國侯府小主子頂冠之時(shí)，慶元帝賜字，奉儀，取孝奉守儀之意。

　　便是現(xiàn)在大靖褚氏驍云騎的統(tǒng)帥，安國侯褚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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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珣年十二便隨父親叔伯上沙場(chǎng)。

　　年十四，南定之戰(zhàn)一戰(zhàn)成名。

　　年十五，遭逢大靖慶元年間最漫長(zhǎng)的康秦之戰(zhàn)。隨后兩年，褚氏一脈連同老安國侯褚覃皆戰(zhàn)死沙場(chǎng)。

　　年十六，危難之際接領(lǐng)驍云騎與定國侯位，往后三年大大小小數(shù)十次征戰(zhàn)。

　　此后，大靖才算是結(jié)束了近百年征戰(zhàn)不斷的局面。

　　奠定了他大靖立國支柱的地位，自此貪狼將星之名，漫揚(yáng)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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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聞，驍云騎大帥褚珣為人不羈灑脫，用兵如神，麾下將士無畏生死、悍勇難敵。

　　他手下最為得力的副將，與他最是親厚緊密。

　　此人便是戶部長(zhǎng)司，曾名極一時(shí)的葉統(tǒng)，那生有“反骨”的次子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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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十一。

　　寧業(yè)。

　　小七突然扯動(dòng)嘴角輕笑。

　　——

　　榻上歪著的人，臉上沒有憤怒、不滿，也沒有質(zhì)問、好奇，就這樣安安靜靜的。

　　寧十一不妨她突然抬眼看過來，雖未抬頭卻也感受得到那有如實(shí)質(zhì)的目光，便狀似平靜的把頭又低下兩分。

　　“請(qǐng)起。坐?！笔捠彽拈_口。

　　完全沒有因?yàn)樽约撼錾?，忽略兩人一直跪拜而產(chǎn)生任何不適。

　　二人心里都有些驚疑不定。

　　雖然之前幾年幾乎是朝夕相處，但是這一朝身份轉(zhuǎn)變，二人都有點(diǎn)拿不準(zhǔn)，不知這是心里有氣的刻意“刁難”，還是后知后覺的驚異產(chǎn)生了“遲鈍”……

　　寧十一心里不得勁兒，硬著頭皮再次行禮，“臣等……謝殿下！”

　　寧業(yè)也不多言語，跟著他一起干脆的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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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蕪看著面目嚴(yán)正恭敬的二人，這樣的神態(tài)令她一陣恍惚——

　　她是真的回來了。

　　真的再世為人。

　　再次成為大靖皇族的天命之女。

　　她是君，這人是臣。

　　她坐著，這人站著。

　　她不語，這人就要惶恐下跪。

　　是了……

　　自古，君臣有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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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蕪心緒煩雜，今日頻頻失神，氣氛就又沉悶的再次陷入靜默。

　　越是平日親厚熟稔，此時(shí)雙方皆心下復(fù)雜，就越是不知如何劃破沉寂尷尬。

　　壞了，這是真氣恨了。

　　寧十一心里叫苦，轉(zhuǎn)念又一想，自己的“閨女”，連自己姓氏名誰也不知，惱一惱自是應(yīng)該。

　　心里又暗自祈禱：可別是單單惱了我一人，要怪那也是老爺子首當(dāng)其沖！

　　面皮卻挺得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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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業(yè)看他慫在一邊裝鵪鶉，覺著此情景令人心慌，為了不再加上個(gè)“不敬”的罪名，只得硬著頭皮解圍，“殿下身子可覺著好些，那個(gè)——臣等罪……”

　　“呵！”蕭蕪輕笑一聲搖頭，“葉將軍忠君之事，何罪之有?！?p>　　語氣分不清真心還是假意。

　　寧業(yè)，也就是葉秋一瞬顧不上失儀猛地抬頭，睜大了雙眼。

　　葉將軍？

　　這是……

　　寧十一呼吸一滯，她知道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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