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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墨成逑

第七章 朱顏辭鏡花辭樹

一墨成逑 千年一玉 14626 2020-05-06 18:52:02

  回到霍府的姜玄黎,被禁足于盛水齋中。姜玄黎只得作詩填詞以遣離愁別緒。只沒想到霍初賢突然到來,翻看她的詩稿。先看了一首《憶王孫》:

  明月又上小樓西,獨斟濁醪遣秋凄。幾斛觥觴眼迷離。怎得依。紅瘦香冷無人惜。

  看罷重重出了一口氣,接著又看了下一首《點絳唇》:

  一夜凄雨,夢得何處尋伊去。蕭疏幾點,難為離人意。求卜余生,此恨何時了?冰輪滿,冷的展眼,欲把清輝撣。

  這首看完,姜玄黎覺得事情不妙,霍初賢的臉色已相當難看。但是未停下,又拿起另一篇《漁歌子》:

  西子無情隱意多,夫差迷醉舞婆娑。夜輾轉(zhuǎn),日承歡。深宮圣眷忍消磨。

  看罷這首,霍初賢冷笑了一聲,把詩稿往桌上一扔,“你自比西子?盛水齋就是館娃宮了?”姜玄黎趕緊解釋,“隨意填的懷古之作而已。夫君不要想那么多?!被舫踬t把詩稿抓起扔向姜玄黎,“你當我是傻子嗎?我錦衣玉食竟養(yǎng)著一個同床異夢之人!”姜玄黎趕緊跪下道:“妾只是喜歡李清照的婉約詞,學她的樣子胡亂填了幾首。夫君莫怪妾才思愚鈍。”霍初賢越聽越氣,上前一把抓住她前襟衣領,狠狠道:“你把我當成你的夫君了嗎?你的詞簡直就像用刀在凌遲我!”

  陳染秋趕緊過來解勸,霍初賢這才松開手。怒氣沖沖地出了盛水齋回到東院自己的書房,把書案上作為案頭清供的那枝姜玄黎喝過酒的早已風干了的荷葉握了個粉碎。唯剩一支翠玉紅豆簪停留在掌心,因他曾把簪子插進了荷葉的空梗中?;舫踬t定睛瞧著簪子,再次想起往事。妒意,醋意一起涌上心頭,心內(nèi)頓時翻江倒海。

  霍初賢走后,姜玄黎和陳染秋趕緊燒掉了所有的詩稿。姜玄黎喃喃道:“他什么都知道了吧?”陳染秋有些絕望地看著姜玄黎,只得說道:“別再寫這樣的詩了,成了捕風捉影的把柄?!薄坝又?,何患無辭?!薄耙院罂梢嗉有⌒牧恕!薄澳闳ソ{香閣幫我拿幾本佛經(jīng)吧,我抄經(jīng)總沒有錯吧?!?p>  接下來的日子,姜玄黎飽受折磨但始終忍氣吞聲,不想讓廖云嬋看出破綻。很快到了清明節(jié),霍家出門踏青沒有帶上廖云嬋和姜玄黎二人。楊氏留在府中,竟親自來霄音閣看望廖云嬋。廖云嬋受寵若驚。楊氏道:“府中的石榴花今年開得特別好,這是個好兆頭。你陪我去看看?!绷卧茓韧χ蠖亲樱蚨嗳詹灰姉钍?,發(fā)現(xiàn)她的面容更加蒼老憔悴,許是思念在外打仗的兒子所致。她趕緊欣然陪同,一手攙扶著楊氏的胳膊,一邊說道:“這些天肚子一直不消停,孩子在里面踢來踢去。怕是在里面等不及要像他父親一樣施展拳腳呢!”楊氏的身子一抖,廖云嬋嚇了一跳,趕緊攙得更加用力些,生怕她摔倒。楊氏道:“這是好事,生龍活虎說明孩子健壯?!绷卧茓葒@道:“只是夜間睡不穩(wěn),姜姨娘被禁足到現(xiàn)在,已很久沒來看我了。”楊氏道:“你不說我竟快忘了,我很久沒看見她了。怎么被禁足了?去把她叫來我看看。”身后的一個仆婦趕緊領命去了。

  姜玄黎跪在楊氏面前,滿樹的石榴花光鮮明媚,更襯得她面色蒼白。楊氏仔細打量了她,竟發(fā)現(xiàn)她側(cè)臉頰上有殘留的指痕。嘆道:“我看見你把抄的佛經(jīng)貢奉在了絳香閣。人都說紅顏薄命,又說紅顏禍水,你說佛祖怎么就不保佑紅顏呢?”姜玄黎想了想道:“我佛慈悲,普度護佑眾生。妾自認為這樣的紅顏在輪回中是罪孽深重之人,好的皮相恰恰成了枷鎖,所以承受世間常人所不能體會的苦楚。”楊氏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她,“你很有慧根。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起來吧?!苯杈従徧а劭聪驐钍希⑽凑酒鹕?。這個久經(jīng)世事歷練的女人,深不可測。她不知道自己打定主意一直憋在心里的話一旦說出來會有什么后果,但她仍鼓足勇氣,道:“妾有一事相求,想請老夫人恩準。”“你說吧?!苯栊⌒囊硪淼卣f道:“妾從小便與佛結(jié)緣,自覺佛緣深厚。許是果報所致,妾想出家為尼,懇請老夫人恩準?!闭f完磕頭在地。楊氏見狀,雖覺得她有些唐突,但并未表露出任何情緒?!澳闫饋碚f話?!苯柚坏谜酒鹕?。楊氏拄著一只手杖,用力點了一下地,“修行何必非要在佛門,紅塵不染性空,你豈能不懂隨緣的道理。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你的委屈我可以為你做主,但你也不要為難一個老母親。”姜玄黎聞言雙目垂淚。廖云嬋在旁道:“姐姐有何難事,不防說出來。老夫人不會袖手旁觀的?!苯桦[忍道:“妾只這一事相求,再無別事?!薄澳闶潜∶?,還是禍水,皆看自己的造化?;艏?guī)湍忝摿思思?,你就是這么報恩的嗎?”說完用手杖又重重點了一下地,繼續(xù)道:“佛門沒那么好進,我看你還是每日到念佛堂里好好反思一下吧。”

  姜玄黎獲準每日到絳香閣中靜思禮佛,由此也算被解了禁足。一日她正在絳香閣中抄寫佛經(jīng)。陳染秋忽然闖了進來,道:“廖云嬋要生了!府中備著的產(chǎn)婆說孩子胎位不正,恐怕兇多吉少?!苯枵酒鹕?,“你去求求東院的大少奶奶,她上次能為你化險為夷,這次應該也可以?!薄拔耶斎蝗ミ^了,只是她不肯出手相救。說保了大人保不了孩子,老太太會不滿。難以兩全的事,她不想冒險。還說若是霍家真想要這個孩子,那就讓段少奶奶親自去求她,并且在老太太面前主動放棄管家之職?!苯杪劼犈溃骸岸紊倌棠棠兀克趺凑f?”“段少奶奶沒有表態(tài)。只等老太太的意思。”“這人命關(guān)天的時刻怎么都袖手旁觀?!薄皢栴}在于老太太怎么會輕易向蕭睿珍低頭?!苯柃s緊出了絳香閣,奔向霄音閣。

  還未進入院中,已聽到廖云嬋痛苦的哭喊。姜玄黎瞬間淚流滿面。這時點翠把產(chǎn)婆從屋中叫了出來,小聲耳語了幾句。姜玄黎和陳染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趕緊來到產(chǎn)婆跟前,姜玄黎哀求道:“阿婆,求你保住大人!孩子以后還可以再生。”產(chǎn)婆無奈地搖搖頭,“不是我不救,哪還有以后了?;艏叶贍斠呀?jīng)戰(zhàn)死沙場了。只剩下這一點血脈,阿彌陀佛,菩薩莫怪我只能奉命行事,?!闭f完又趕緊回到屋中關(guān)上了門,不一會兒房中一盆盆血水被女仆端了出來,屋中已沒有了廖云嬋的呼喊之聲。很快傳來了一聲嬰兒的啼哭,眾人趕緊奔進屋中去看。產(chǎn)婆道:“可惜是個女娃?!秉c翠見狀趕緊出去復命。姜玄黎趕緊來到床前握住她的手,只見廖云嬋眼角含淚,奄奄一息。“云嬋,你想說什么,我在這兒?!绷卧茓鹊难蹨I接二連三滴在枕頭上,蒼白的嘴唇翕動了幾下,“幫我照顧好孩子?!薄拔視?,你放心?!薄澳闫鸬哪莻€名字,千夏,好聽……”“好,就叫千夏?!绷卧茓葢K然一笑,“霍家密不發(fā)喪,為的就是想保住這個孩子。九泉之下清遠會怪我沒給他生一個兒子?!标惾厩镌谝慌钥薜溃骸斑@怎么能怪你,是他們家福澤不深?!绷卧茓茸詈笈Ρ犻_眼看了看陳染秋,“我和你爭了一輩子,今后隨風逐霞,你做谷底花,我做天際云?!闭f完緩緩閉上了眼睛。陳染秋放聲大哭,“云嬋!云嬋!”姜玄黎泣不成聲,握著那只逐漸冰涼的手久久不忍放開。

  在絳香閣停靈三天之后,一口薄棺從角門抬出。段傾媛以府中事務太忙為由,并未用心安排一場體面的喪葬事宜。姜玄黎和陳染秋在廖云嬋的墓前焚著紙錢,陳染秋含淚道:“可憐她賠上一條命,最后連哀榮也未得到?!苯杩嘈σ宦暎鞍s是做給活人看的,她哪里還會在乎這些?!薄霸谔煊徐`,她這個愛計較的人怎么會不在乎。”姜玄黎突然自言自語道:“我算不算因禍得福,至少不會這么死?!痹捯魟偮洌魂囆L卷起紙錢在空中飛舞,兩人驚得目瞪口呆。紙錢飄飄灑灑落在姜玄黎和陳染秋的身上,陳染秋嚇得面無血色,“云嬋,我們知道你死的冤,我們會照顧好你的孩子,你放心吧?!?p>  在楊氏的默許下,段傾媛把廖云嬋的女兒交給陳染秋撫養(yǎng)。理由是陳染秋正有在吃奶的兒子,兩個孩子養(yǎng)在一處不用再請奶娘,省了很多麻煩。陳染秋自然樂于接受這種安排,由此獲得霍家人更多的信任和好處。

  在孩子滿月的時候,段傾媛為表重視,特別送來了很多禮品舉辦“洗兒會”。陳染秋燒了一大盆熱水,在水里放進果子、銅錢、蔥蒜還有美玉,用幾丈長的彩布圍轉(zhuǎn)著水盆,在段傾媛,拾香,姜玄黎的注視下,陳染秋把女嬰放進盆中認真清洗了一番,洗浴完畢,為嬰孩剪落胎發(fā),最后用襁褓包裹好,抱到自己房中去,這叫做“移窠”。段傾媛看著陳染秋走出去的背影,感慨道:“霍家注定只有霍錦豐一個繼承人了嗎?”說完饒有深意地看了看姜玄黎。姜玄黎知道霍清遠的死給段傾媛帶來的巨大影響。僅管深厭她對自己暗中的所作所為,但仍不免為之惋惜。段傾媛看出她眼中流露的情緒,憤憤道:“你在同情我嗎?”姜玄黎趕緊俯身道:“妾哪有資格同情少奶奶?!倍蝺A媛凜然道:“還算有自知之明。好自為之吧,你不想共侍一夫,可有人比你想呢。”說完看了一眼陳染秋離去的方向。姜玄黎認為段傾媛在挑撥她和陳染秋的關(guān)系,并不以為意。

  馬上就要端午了,陳染秋煮了綠豆蝌蚪羹給姜玄黎送來?!拔宥驹拢纫稽c這個綠豆羹解解毒?!苯杞舆^碗,“你一個人帶兩個孩子也夠辛苦的,有些沒必要做的事就不用做了。我近來只覺得有些燥熱煩悶?!标惾厩镱D了頓,小心地看著姜玄黎,道:“有件事我本不該瞞你,可是……你知道我也是泥菩薩過河……”“什么事?”姜玄黎警醒地問。陳染秋道:“大少爺命我煎了鹿鞭,一些壯陽的藥,讓我給你喝?!苯枘X子嗡了一聲,他許多日未與自己同房,原來是嫌了自己。她冷笑了一聲,“還道是給我滋補,原來如此。你竟和他一起……”話到嘴邊她忽然想起段傾媛的話,頓時心痛如搗,她咬了咬嘴唇,勉強喝了一口綠豆羹,把碗又交回到陳染秋手中,“我早該想到的,我不介意?!标惾厩锸种械耐肼晳粼诘厣希酁⒘艘坏?。姜玄黎看著地上的粥,笑道:“姐姐不是想和我結(jié)拜金蘭嗎?擇日不如撞日,我們今天就拜吧?”陳染秋為掩飾慌亂趕緊俯身收拾碗和粥。姜玄黎看不見她的表情,繼續(xù)道:“姐姐,你覺得我還會有吃醋的心嗎?你若能讓他免來和我糾纏,我倒是要對姐姐千恩萬謝呢?!标惾厩锞従徧痤^,眼泛淚光,臉上竟有些抽搐,“你是在羞辱我?還是同情我?”姜玄黎聞聽下床跪到地上,手扶著她的肩膀,“姐姐,我求你不要因為他……不要背棄我!”陳染秋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妹妹,別說傻話。我們今晚就到絳香閣去結(jié)拜好嗎?”姜玄黎點點頭,將頭靠在陳染秋的肩上,她的眼淚重重砸在陳染秋的薄紗外衫上。

  陳染秋把兩個孩子哄睡后,兩人來到絳香閣,燃了三柱香,一起跪在香案前的蒲團上,抬頭望著高高在上的金身佛像。姜玄黎道:“我姜玄黎與姐姐陳染秋契若金蘭,佛祖在上,今天在此結(jié)拜,今后二人同心,聲氣相通,休戚相關(guān),生死不渝。”陳染秋接過姜玄黎手中的三柱香,道:“我陳染秋與妹妹姜玄黎今日在佛前義結(jié)金蘭,今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同心之言,其臭如蘭,神佛在上,實鑒此心?!闭f完將手里的香插進香爐里。姜玄黎竟突然想起了廖云嬋曾經(jīng)埋在香爐里吃完的蘋果核,鼻子一酸流下淚來,道:“云嬋也該在這里的。”話音剛落,佛前的香燭爆出了燭花,啪的一聲響,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陳染秋道:“她是在為我們高興呢?!苯枰娝绱苏f,喜極而泣,“我知道姐姐是不會變的?!闭f完上前與陳染秋抱在一起,陳染秋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在撫慰一個嬰兒。

  過了幾日姜玄黎正在絳香閣中抄寫佛經(jīng)?;舫踬t推開門走了進來,手里拿著幾本書放在姜玄黎面前,姜玄黎拿過來看了一下,皆是佛學典籍。霍初賢道:“母親說你想出家,霍家讓你這么厭惡嗎?我找了幾本佛學經(jīng)典給你,希望能成全你的向佛之心?!苯韫蛑锨白プ∷陆蟮南聰[,“夫君?!被舫踬t俯下身用力拽回自己的下擺,露出帶著傷疤的手背在她眼前,“從你拿簪子刺我的那一刻,你就沒有夫君了!以后常伴青燈黃卷,你和段傾媛一樣慢慢守得血枯魂裂!”說完佛袖而去。

  霍初賢的話讓姜玄黎再難平靜,想要再寫佛經(jīng)卻不覺紙上滴下幾滴血,她意識到自己流了鼻血,也許是情緒受了刺激,雖然最近已經(jīng)不再吃所謂的補藥,可時常感到燥熱胸悶。她看著血在紙上繼續(xù)滴落,趕緊起身捂住鼻子快步走出絳香閣回盛水齋。一路只顧急著趕路,未留意不遠處看到她的霍錦豐。自從叔叔霍清遠陣亡后,他便被祖母楊氏勒令留在家中不得隨意出府。每日晨昏定省都要見到他。剛從楊氏的上房省完昏定,正百無聊賴就看見姜玄黎這般急促的奔走,不覺有些好奇,便順著她跑過來的原路來到絳香閣。只見門開了一扇,里面光線昏暗,檀香繚繞,他邁步進來四周看了看。來到抄寫佛經(jīng)的書案前,看見滴血的紙張,頓時了悟,會心一笑。他拿起這張紙輕輕折了兩下放進袖中回到自己的書房。

  再說姜玄黎回到盛水齋,在陳染秋的幫助下清洗了一番,終于止住了鼻血。不想霍初賢走了進來看見這一幕,道:“看來補藥還是有效果的。”說完命陳染秋出去。

  霍初賢慢慢踱步來到姜玄黎面前,用手抬起她的下頜端詳著她的臉,道:“你想要男人卻又不想那個人是我,對吧?”姜玄黎感覺不妙連忙向后退了一步,霍初賢緊逼一步上前,繼續(xù)道:“這好辦。”說完一把扯過她的披帛纏繞她的頭,讓她看不見然后緊緊系了個死扣。把她橫抱到床上開始撕扯,姜玄黎用力掙扎,奈何因為看不見很快手被按在一處,霍初賢用剩下的一段披帛又把她的手捆好。“你心里沒有我,你想要的是他吧,但是我會讓你記住你的身體里有我?!苯璐蠛簟叭厩铮任?!”。霍初賢冷笑道,“只有我能救你,但是我要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說完開始狠狠要她。姜玄黎終于明白他非要研磨那塊古墨的真實用意。此時她的身體像分崩離析一樣,無法抵擋他的侵襲,每一個動作都是一次重創(chuàng),他執(zhí)意要用身體鑲刻進她的記憶里。

  陳染秋進來的時候,霍初賢已經(jīng)出去了。陳染秋幫姜玄黎解開綁在手上和纏繞在頭上的披帛,自己的心里蕩起了一些漣漪,一時找不到安慰的話,“他恨成這個樣子,足見你傷他有多深?!薄懊髅魇撬趥野?!”陳染秋輕輕搖了搖頭,“愛而不得是無法痊愈的最深的傷?!苯璧芍劭粗惾厩铮澳惴炊鴣碇肛熚??”“當事者迷,旁觀者清而已,我怎么可能指責你。只是以后這樣你的日子怎么好過?段傾媛自從霍清遠去世,性情大變,她那邊不來難為你就是萬幸了?!苯枭钪惾厩镎f的在理,一時無語默默垂淚。陳染秋坐在床邊,上前握住她的手,“唇亡齒寒,無論何時我都站在你這一邊,我會盡力幫你的。”說完伸手為她擦了擦臉上的眼淚。

  翌日姜玄黎再去絳香閣時,不見了那張滴血的紙。她也沒有多想,只當是負責清掃的仆人拿走了。她剛研好墨,還未來得及抄經(jīng)。門被輕輕推開了。她抬頭一看,正迎上外面的光和走進來的人,她瞇起眼睛細看,原來是霍錦豐?;翦\豐回身關(guān)好門,姜玄黎有些納罕他的舉動。站起身來道:“霍公子是要來進香嗎?”霍錦豐拱手一禮,“我是有一物要奉還給姜姨娘?!闭f完從袖中掏出一把折扇,雙手遞到姜玄黎面前,姜玄黎只看了一眼便道,“這不是我的東西?!被翦\豐不急不徐打開折扇的扇面,呈現(xiàn)出的是一幅折枝臘梅圖。定睛仔細一看,那梅花竟是她那日滴在紙上的血跡。姜玄黎大驚,原來他在血跡上用墨添畫了梅花枝干。姜玄黎忍不住接過扇子再看另一面,是她之前寫完的一篇佛經(jīng)。再看扇骨,竟是玉制的。她素來喜玉,贊道:“水磨玉骨,真是精致的懷袖雅物。但是私相授受,終是不合規(guī)矩,請公子收好。”說完又將扇子遞回霍錦豐。霍錦豐上前借拿扇子之機,碰了一下姜玄黎的手,“我這是借花獻佛,怎能說是私相授受呢?神佛在上,總該明白我的心意?!苯柙缦胝覚C會離開霍家。此時聞聽霍錦豐的話,便直接看進他的眼睛,霍錦豐瞬間覺得那兩只眼睛里有兩把鉤子,生生把他的魂給勾住了。姜玄黎順勢跪下道,“公子救我!”霍錦豐吃了一驚,“姜姨娘何出此言?”姜玄黎哀哭道:“只怕霍府里只有公子一人可以給我一條活路。”霍錦豐趕緊俯身攙起她,“快說怎么回事?”姜玄黎孤注一擲,握住霍錦豐的手,“公子若憐惜我就放我出去,我必報大恩?!被翦\豐一聽,道:“那日行飛花令你慌亂中出錯,我便知你心里有我。佛不渡你,我渡你。只是你稍安勿躁,待我作好安排。這把扇子就作為信物你收好?!?p>  姜玄黎忐忑不安地將扇子帶回了盛水齋。霍錦豐自己出入都不是很便利,好不容易以端午節(jié)看賽龍舟為由求楊氏讓他出去玩一天?;翦\豐在絳香閣里放好了男仆的衣服。姜玄黎在佛堂的后面趕緊換好,戴上帽子遮掩。一路低著頭跟在霍錦豐身后出了霍府,看著霍錦豐難以掩飾的興奮之情,姜玄黎頓時心生厭惡,她早已打定主意,走了一段路,借故口渴讓霍錦豐去一處冷飲攤買涼茶?;翦\豐欣然答應,姜玄黎趁此機會趕緊躲入一條巷子。僅管自己并不熟悉汴梁的街道,但是她知道沿著汴河大街走就能出城。她一路走一路打聽,終于來到汴河大街,大街上熙來攘往,她想盡快出城為好,便在汴河邊攔下一艘小客船,問船家何時出發(fā)。船夫問去哪?她隨機說了句“應天府”。船家說再等半個時辰,若是還沒有客人上船就出發(fā)。

  姜玄黎臨行前把所有的月錢都帶在了身上。她在小船艙中焦急地挨過了半個時辰,船家終于撐篙起錨了。她激動得手心出汗,奈何正值端午節(jié),汴河兩岸擠滿了看賽龍舟的人群。船行得極慢。行到城郊的河面時,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船夫看姜玄黎駐足在甲板上不停舉目眺望,道:“這位老弟莫非有急事?再怎么著急逆水行舟,也得兩天兩夜能到應天府。”姜玄黎知道定是自己的神情讓人看了出來,趕緊擺手道:“沒有,沒有?!彼ε伦约旱穆曇袈冻銎凭`,趕緊躲回艙中。

  她的心里七上八下,開始盤算接下來該怎么辦?她不知道在她走后沒多久,霍府便已經(jīng)知道她出逃?;舫踬t先派人在城中尋找,沒有找到,氣急之下來到開封府報官,說家中失竊,以捉拿家賊為由畫下姜玄黎的畫相,貼出榜文緝拿。里里外外運作打典,花了不下一千兩銀子,只求速將賊人捉拿到案。

  蕭睿珍知道后氣得罵道:“讓她死在外面倒省心,千萬別找回來作孽?!睏钍系弥耸?,想到孫兒霍錦豐今天出府,不禁起了疑心。待到晚上霍錦豐過來陪她吃晚飯時,她察言觀色,問道:“你今天可見到姜姨娘了?”霍錦豐趕緊否認到,“孫兒在外面看賽龍舟,哪里能見到她?!笨粗翦\豐慌張躲閃的眼神,楊氏便知有內(nèi)情。楊氏把手里的碗筷重重一摔,“說!你到底把她藏哪了?再不說實話,家法侍候。”霍錦豐嚇得立刻跪了下來,哆嗦著道:“老祖母,是孫兒一時糊涂,看她哭得可憐,就帶她出去散散心,可想不到她竟趁我不備溜走了?!睏钍吓繄A睜,“來人,上家法?!被翦\豐趕緊膝行上前,哀求道:“老祖宗,我說的都是實話,我沒有藏她?!苯?jīng)這一鬧,蕭睿珍趕緊跪下求情,“娘,您就饒了孫兒吧,為了一個妾大動肝火值得嗎?現(xiàn)在豐兒可是霍家唯一的根苗了?!闭f完潸然淚下。楊氏冷冷看了她一眼,道:“還不是你做的好事!”說完氣得有些喘不上氣,旁邊的貼身婆子趕緊幫忙捶背拍胸?;舫踬t趕到時,看見跪在地上的兩人,看向母親尋問道:“這是怎么回事?”楊氏道:“家門不幸!你自己問他!”霍初賢回頭瞪視霍錦豐,霍錦豐只得將事情原委如實說出?;舫踬t聽完上前狠狠一記耳光打得霍錦豐身子向旁邊一歪,蕭睿珍心疼得趕緊上前扶住?!柏S兒年輕無知,你豈能怪他,要怪也要怪那狐媚子?!?p>  霍初賢怒罵道:“孽障!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說完看見旁邊有人奉楊氏之命捧過來執(zhí)行家法的鞭子?;舫踬t一把抓過鞭子狠狠抽向霍錦豐。蕭睿珍趕緊上前阻擋,霍初賢失去理智,鞭子劈頭蓋臉雨點般落下,她為遮掩霍錦豐身上挨了好幾鞭。

  段傾媛在旁邊小聲對楊氏道:“她知道霍家太多,還是趕緊找到人為好?!睏钍虾鹊溃骸皦蛄?!別打了。她無親無故,既然說想要出家,應該去投靠一些尼庵之類的地方?!倍蝺A媛道:“依我看,她回江南的可能性很大?!被舫踬t道:“如此一來,便不是大海撈針了?!闭f完趕緊修書一封,命人送往開封府通知江南各州縣衙到各尼庵中搜捕。由于使了銀子,作為吏部侍郎的霍初賢,開封府還是很愿意出力幫這個忙。于是連夜派人行動起來。

  姜玄黎經(jīng)過兩天兩夜的水路到了應天府后,由于盤纏不多,不便住店。只能尋找尼姑庵來借宿。不想出來的第三天,便遇到有官差到庵中搜捕外來人員。衙役拿著手中畫相和姜玄黎一對照,便確認無疑是她。因為畫中人眉清目秀,而此畫是出自霍初賢之手,所以畫與人極為相似。

  姜玄黎在羈押回京的途中,她向官差要過這幅畫,仔細端詳,畫上落款是靖康元年正月。原來是霍初賢過年賦閑在家中畫的。她卻并不知道。她的心里一時間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開封府很順利地抓到姜玄黎并迅速交到霍初賢手中?;舫踬t和姜玄黎再次見面,姜玄黎看著霍初賢,僅三日不見,仿佛老了許多。她不敢相信,她此時很想把那個暗中為她畫相的霍初賢和眼前的這個人聯(lián)系起來??墒腔舫踬t一開口,她的想法就破滅了?!澳憔瓦@么想離開我?難怪說婊子無情?!苯杷查g猶如被一把鋼刀扎心,涼透了尚存一絲期望的心,嘴卻像脫韁了的野馬,“一直以來你都是這么認為的。丈夫,對于婊子而言就是一丈之內(nèi)為夫,你這么急的找我就是怕我一出門就遇到姘頭,是不是?”話音剛落,霍初賢一記耳光落在姜玄黎的臉上。姜玄黎側(cè)過臉,這一掌摑得太重,她感到嘴里有股血液的腥咸?!澳愀疫@么跟我說話!”“我一直小心翼翼,到頭來還不是如此?”“禮多必詐!你只是為了和我維持一個體面!”“那是因為霍家除了體面,什么都沒有了!”霍初賢怒道:“霍家還有家法!”說完拿過旁邊人手里的鞭子狠狠抽向姜玄黎。這時,霍錦豐不知從哪里跑了過來,上前拉住霍初賢的胳膊,跪下求道:“爹,你要打就打我吧。是我放她走的。”霍初賢見狀更加怒不可遏,甩開胳膊揮鞭要兩個人一起打,“逆子!”霍錦豐為免鞭子落子姜玄黎身上,跪著撲在姜玄黎身上為她遮擋鞭子?;舫踬t見狀瘋了一般揮舞著鞭子朝兩人急風驟雨般落下。

  “住手!”突然傳來楊氏的一聲怒吼,讓所有人都看向拄著手杖顫顫微微走過來的楊氏。霍初賢跪在楊氏腳邊,哭道:“兒教子無方,出此家丑。不如今日了結(jié)他們再告慰祖宗?!睏钍嫌昧ν厣项D了一下手杖,另一手指著姜玄黎道:“當初是我讓你納的妾,弄出今天的丑事,全是我的錯!”說完頓足捶胸,呼天搶地?;舫踬t慌忙勸道:“娘,您千萬保重身體。娘……”楊氏頹然倒下,霍初賢趕緊起身扶住,用力按了按人中也不見蘇醒。趕緊派人叫蕭睿珍過來,蕭睿珍從東院急匆匆趕來蹲下身把了把脈,道:“是中風,找人拿竹床來抬到上房?!北娙似呤职四_開始為楊氏忙亂。霍初賢看了看還跪在地上的姜玄黎和霍錦豐,命陳染秋道:“你把她給我看好!”又看了一眼霍錦豐,“你回東院去,再讓我看見你走出東院我打折你的腿!”

  回到盛水齋,陳染秋打了姜玄黎一記耳光。姜玄黎一驚,難以置信地盯著陳染秋的眼睛,“你打我?”陳染秋含恨道:“你忘了佛前的盟誓嗎?不告而別,這就是你的金蘭情義?”姜玄黎恍然,像是在辯解,更像是喃喃自語,“我……我實在難以啟齒?!标惾厩镆а览湫Φ溃骸澳阆肜玫娜颂嗔?!”“姐姐,我不是這樣的!”陳染秋擺擺手,“罷了,我還有兩個孩子要照顧。千夏和懷恩不能沒有我,你好自為之吧。”

  讓姜玄黎沒有想到的是,楊氏竟然一病不起,兩天后便駕鶴西去了。府中開始為舉喪忙碌,每天前來吊唁的人員絡繹不絕。放眼一望府內(nèi)到處都是披麻戴孝的人,一場空前盛大的喪事讓霍家再度成為焦點,朝庭下旨撫慰開國公元老后人,賞了許多金帛送到府中。

  發(fā)喪起靈之后,陳染秋對姜玄黎說道:“我?guī)湍銦裏崴?,你洗個澡吧,出去在外面的這幾天風塵仆仆的?!苯枰浪裕撊バ⒎?,準備沐浴。

  陳染秋看見她后背有幾道鞭痕,道:“他還是幫你擋了不少鞭子?!苯枥淅涞溃骸安灰崴?。”陳染秋幫她擦完身子,把她的孝服拿走了。姜玄黎有些不解,但也沒有多問。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陳染秋在外面答道:“霍公子請留步,姜姨娘現(xiàn)在衣不蔽體,不便見人?!被翦\豐道:“我只想和她隔窗說幾句話就走?!苯柃s緊穿好白色中單,拿出那把扇子來到燭前用火燒了,然后把扇骨從窗戶縫中扔出去,道:“若無金剛手段,不要有菩薩心腸。你不要再來羞辱我了?!被翦\豐在外面拾起扇骨,見上面還有燒灼留下的痕跡,“怎么能說我羞辱你?”姜玄黎隔著窗子道:“你的出現(xiàn)對我就是羞辱?!被翦\豐一時哽咽難言,“難怪父親這般待你,”說完拿了扇子轉(zhuǎn)身離去。

  姜玄黎聞聽恨得咬牙切齒。待陳染秋再次回來后,手里端著一盤粽子,“你正好端午節(jié)在外面,沒吃粽子吧。我親手包的棗泥餡的,你嘗嘗。”姜玄黎眼眶一熱,“姐姐,你不怪我了?”陳染秋笑道:“你只是一時糊涂,云嬋走了,剩下我們兩個相依為命,我也只是一時生你的氣罷了?!苯钃荛_粽葉吃了個粽子,不一會兒便覺得有些乏累,笑道:“姐姐莫笑我,可能是洗完澡身子乏了,吃完就想睡?!标惾厩锏溃骸澳悄闼?。我替你把門窗關(guān)好?!?p>  待姜玄黎醒來時,發(fā)現(xiàn)陳染秋還坐在跟前,她覺得奇怪,馬上又覺得腳上有些異樣。掀開被子一看原來一只腳被鐵鏈拴在床柱上?!斑@是……你……”陳染秋站起身道:“我也是奉命行事,莫怪姐姐。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也很為你難過?!闭f完要走,姜玄黎趕緊追下床,奈何沒走兩步便被鐵鏈限制,險些跌倒。她欲抓住陳染秋質(zhì)問,結(jié)果撲了個空,喊道:“他們殺了廖云嬋,你還要助紂為虐殺了我嗎?”陳染秋略轉(zhuǎn)身側(cè)著臉道:“霍初賢怎么舍得讓你死呢?”說完快步走了出去關(guān)好門。

  陳染秋再來送飯時,姜玄黎視而不見。陳染秋道:“你以為你能絕食而死?我勸你別再折騰自己了,不管怎樣,活著才有出路。”這時,霍初賢突然破門而入,一看見姜玄黎,立刻轉(zhuǎn)頭向陳染秋怒道:“誰讓你給她穿衣服了,這種畜牲穿什么衣服?!闭f完上前撕扯姜玄黎身上唯一的一件中單。再一看她腳上的鏈子,罵道:“你根本沒按我說的做?!闭f完用隨身的鑰匙打開了腳鏈,又迅速把鏈子纏到了她的脖頸上。姜玄黎看著霍初賢像張牙舞爪的鬼一樣在面前揮舞,等她回過神來索鏈已經(jīng)鎖在了脖子上,一腔怒火瞬間把往日恩情化為烏有,罵道:“霍初賢你不得好死!”霍初賢揚手一記耳光打在姜玄黎臉上,罵道:“你還敢跟我強項,我就是養(yǎng)只狗都比你強!”陳染秋上前拉住他的胳膊,道:“別氣壞了身子?!被舫踬t忽然想起來道:“我讓你每天給她吃飯前訓斥她的話,你都說了嗎?”陳染秋僵了一下,道:“我……還沒有……”“現(xiàn)在就說!”陳染秋只得正嚴厲色面向姜玄黎道:“你寡廉鮮恥,忘恩負義,豬狗不如,霍家賞你殘茶剩飯,只為你能茍延殘喘,不至再度淪落風塵……”姜玄黎沒等她說完啊的大叫一聲,將面前的飯推翻在地?;舫踬t看到她的反應滿意地冷笑了一聲,“霍家的飯不好吃嗎?不吃飯那就吃藥吧?!闭f完給陳染秋使了個眼色,陳染秋會意出去了一會兒端回一只藥碗。姜玄黎看著霍初賢走向床邊,一把抓住她的兩只手,“這是為你準備的補藥,食材很貴的。別浪費,統(tǒng)統(tǒng)喝完?!标惾厩锒酥幫雭淼酱策叄枰贿厯u晃掙扎一邊喊:“我沒病,我不喝?!标惾厩镏坏媚笞×怂谋亲?,掙扎中藥雖然灑了一半,但還是灌下了一部分?;舫踬t滿意地點了下頭,松開攥著她的手,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等她藥力發(fā)作。

  很快姜玄黎覺得呼吸急促,身體中情欲的浪潮陣陣翻涌,不停沖刷理智的堤岸,她很想向他求救,但那定會被他冷嘲熱諷。她咬緊牙盡力調(diào)整呼吸,讓自己不至難堪?;舫踬t一邊喝茶一邊看著她隱忍的痛苦姿態(tài),放下茶碗走過來,端起她的下巴,盯著她的眼睛,“欲求不得的滋味很難受吧?以后吃飯還是吃藥你自己選?!闭f完瞪著陳染秋道:“每頓飯前要按我說的訓話,一字不許差。”陳染秋點頭應了聲是。

  姜玄黎和陳染秋看著霍初賢心滿意足的離去,陳染秋有些難為情地道:“下次好好吃飯,也不至于……”姜玄黎突然說道:“給我砒霜,鶴頂紅,只要能死的毒藥什么都行?!标惾厩镒诖策?,用手撥開她汗?jié)竦拈L發(fā),“再堅持一段時間,我聽說金兵南下攻打大宋,宋軍克敵不力,節(jié)節(jié)敗退,已經(jīng)逼近京都汴梁,等攻城時我們趁亂逃出去?!苯杩嘈Φ溃骸拔业淖杂删挂竿麌萍彝?!”陳染秋拿出自己的手帕替她擦拭臉上和頸上的汗?!八砸磷猓B(yǎng)好身子,否則你跑都跑不動?!苯桦y以置信地看進陳染秋的眼睛里,“你說的是真的嗎?”“姐姐何曾騙過你。我再去給你煮碗粥,這回好好喝了。”說完走出去關(guān)好門。

  待陳染秋再次端著粥碗來到姜玄黎面前,姜玄黎笑道:“有勞姐姐了。”陳染秋看著她吃粥,嘆口氣道:“云嬋的孩子最近不愛吃奶,好像是病了。得找個大夫看看?!苯璧溃骸斑@個孩子在霍家根本就是多余的,父母雙亡。她要是能活下來,那都是她的造化?!薄八^的豪門世家,還不如普通百姓家血濃于水。”“皇家更是如此。”“段傾媛的孩子在宮里也不知過得怎樣,一朝天子一朝臣,欽宗即位,太上皇的嬪妃們都不像往日那么風光了。”“頂著誥命夫人的頭銜,實際上一無所有了。她才是胳膊折在袖子里的人。”陳染秋點點頭道:“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你能看開就對了,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希望有一天我們能一起作畫填詞,焚香點茶,無人相擾?!标惾厩镂兆〗枨迨莸氖郑粗难劬?,“會的,只要活著。”

  七夕節(jié)的晚上,陳染秋手里拿了一對磨喝樂來到姜玄黎面前,道:“這是二少奶奶賞的?!苯杩粗@兩個小佛像,“我連外面的月亮都看不到,這樣的節(jié)日對我只是種諷刺?!标惾厩锏溃骸榜R上就要中元節(jié)了,我買些冥錢和五彩衣給云嬋燒去,她活著時那么愛美,在那邊要是沒有好看的衣服一定會發(fā)脾氣的。”姜玄黎苦笑了一下,“你想得真周到?!薄拔也幌胫€能有誰想著。有人不拿我們當人看,我們自己得珍重?!币环捳f得姜玄黎眼淚奪眶而出。

  姜玄黎被鎖在盛水齋中度日如年,當陳染秋拿了一盤剝好的大閘蟹和幾塊月餅,她才知道原來已經(jīng)是中秋節(jié)了。陳染秋道:“老太太不在了,居喪之家,過節(jié)也沒有往日熱鬧了。只能飽點口福,以慰人心吧?!薄斑@又是段傾媛讓你拿來的?”“二少奶奶經(jīng)常問起你,還說需要什么只管和她說?!苯枥湫Φ溃骸柏埧藓淖蛹俅缺?。還想小恩小惠收買人心?”“你和霍初賢難以琴瑟和鳴,她雖然有推波助瀾之嫌,但關(guān)鍵還是在你。當一個女人不能再得到丈夫的愛時,她易生出不平之心。甚至是為霍初賢鳴不平?!苯枧溃骸盎舫踬t有什么不平?”“你若能意識到他的不平,也不至于有今日了。罷了,不說這個了。”

  日復一日,太平盛世對姜玄黎簡直成了一種煎熬。當陳染秋端著一盆菊花放到桌上,姜玄黎道:“轉(zhuǎn)眼間又是重陽節(jié)了?還記得去年重陽節(jié)的晚上我們一起行飛花令嗎?當時誰會想到一年時間會有這么多變化???”陳染秋擺弄著菊花,“這叫萬齡菊,多好聽的名字啊!今年花勝去年紅,知與誰同?”“外面的戰(zhàn)事怎么樣了?”“朝庭主張議和,但金軍勢如破竹,意要滅我大宋。”“現(xiàn)在打到哪了?”“我一個婦道人家,哪里知道那么清楚,待我有機會問問霍初賢。”姜玄黎有些半信半疑。但當霍初賢把她轉(zhuǎn)移到絳香閣頂樓的閣樓里時,她看著府中人心慌慌的樣子,明白陳染秋說的時機應該到了。

  她在閣樓上最后一次見到陳染秋,是陳染秋為送來了一些干糧,對她叮囑道:“現(xiàn)在城中亂的很,千萬不要出去。到處都是金兵擄掠,連皇親國戚都被送出城作為人質(zhì)議和。金人已經(jīng)兵臨城下,東京出不去了。燈下黑,也許你躲在這里或許還能逃過此劫。我?guī)е鴥蓚€孩子,萬一落到金人手中,這兩個孩子也沒命了。門客詹訪云念在亡夫曾對他有過救命之恩的情義上愿意帶我和兩個孩子逃出去,現(xiàn)在宋朝已是大廈將傾,霍家更難自保。記住我的話,別到處亂跑?!闭f完就急忙下了閣樓。

  姜玄黎沒料到局勢會突然變得這么緊迫,這個時候根本沒有人在意她藏在哪里。她盼著出現(xiàn)一個人救她于水火之中,可是沒有一個人出現(xiàn)。人人為求自保,仆人接二連三夾著包袱匆匆出府。她從閣樓上看著人們亂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突然笑出了聲,如果死都不怕,還有什么可逃的。

  說好的趁亂逃出去,現(xiàn)在變成了一個人的坐以待斃。這世上她還要再相信誰?想著想著潸然淚下。當她在閣樓上看見霍初賢備馬裝車帶著妻兒準備離開,她反倒如釋重負。雖然她的恨并未消減,只要再也不會見到他,對她而言就是解脫。

  然而想離開的沒有離開,想留下的也沒有留下。東路軍完顏宗望先抵東京,封城之后開始大肆搜刮朝廷。錢不夠以人來抵價,朝廷顧不得許多,把能送給金人的都送到金人手中?;舾舷卤怀⑴蓙淼乃伪活D抄撿之后,闔府成員悉數(shù)都被帶走。姜玄黎躲在閣樓上看見段傾媛在羈押隊伍中走得格外慢,一步一回頭看著府中的一切,戀戀不舍最后被官兵推出了霍府大門。

  所幸沒有人知道她被藏在閣樓上,她冷眼望著人去樓空后的霍府,只剩下一片破敗狼藉。她在閣樓上躲了數(shù)日,見府中再無人前來騷擾,便下了閣樓來到佛像前,跪在蒲團上磕了一個頭。然后又拿了些香案上供奉的水果和糕餅,她的這一舉動突然讓她想起了廖云嬋吃供果時的情景,不禁戚戚然,想不到她有一天也步她的后塵。她想佛祖不會怪她不敬的,救世渡人不正是佛的心意嗎。

  可是應了那句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西路大軍完顏宗翰到達東京的時候,因不滿頭等軍功被堂弟完顏宗望奪了去,開始更加瘋狂的收刮民財,同時逼迫宋朝皇帝俯首稱臣。朝廷在金人的施壓下,傾出所有人財物力滿足完顏宗翰提出的各種貪婪要求。但最終還是被金兵一舉吞并了城池,京城汴梁淪陷,靖康二年大宋王朝失去了統(tǒng)治數(shù)百年的江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姜玄黎終于沒能逃過此劫,她被開封府搜出交到完顏宗翰手中。因之前她被開封府通緝,所以對她有印像,在這批數(shù)百婦人的押送隊伍中,開封府的官員為了討好金人,向金兵官員繪聲繪色描述了當時抓捕她的情形。這引起了金國將領的興趣,讓姜玄黎迅速脫穎而出。

  當她見到完顏宗翰的那一刻,姜玄黎意識到這個男人可以讓自己的命運避免像流沙一樣滑落。她要像藤蔓一樣纏繞在他的身上。她發(fā)現(xiàn)完顏宗翰脾氣急躁,性如烈火。與她之前遇到過的任何中原男人都不同。闊眉鷹目,鼻直口方,棱解分明的臉上盡顯凌利果敢的豪邁英雄氣概。與姜玄黎同時被完顏宗翰選中的還有十幾個朝廷貴婦,其中為首的是宋徽宗第八女趙纓絡。

  完顏宗翰對順德帝姬趙纓絡一見傾心,大宋公主和金國名將,看上去像是美女配英雄的人間佳話。但誰也掩蓋不了被強占的事實。金人對婚姻倫理一向不重視,對婚娶毫不在意。俘虜?shù)乃纬?,在他們眼中就像一堆衣服一般想穿哪件,想扔哪件都隨心所欲。即便是對金枝玉葉的公主,也不在話下。

  姜玄黎目睹趙纓絡身為公主的遭遇,深知要得到這個男人的重視,必要讓他覺得自己有無可替代的價值。否則以色侍人,被拋棄是遲早的事。

  當她被安排為完顏宗翰侍寢,她小心翼翼地走進營帳中,發(fā)現(xiàn)完顏宗翰正喝著酒,臉上悶悶不樂。姜玄黎以宋人之禮斂衽道了一個萬福。完顏宗翰抬眼看了她一眼,見面前的女子神如秋水,眼如星辰。以他閱人無數(shù)的經(jīng)驗頓時覺得此女不同尋常。完顏宗翰示意她坐到身邊來。姜玄黎依言跪坐在桌邊,斟了一杯酒輕輕遞給完顏宗翰,“將軍請用?!蓖觐佔诤部戳怂谎?,仰頭一飲而盡。姜玄黎嬌聲勸道:“我們漢人喝酒定沒有將軍的酒量。只是喝酒時若有心事,很容易醉的。”完顏宗翰立刻警覺地睜大了圓眼,“你怎知我有心事?”姜玄黎很有分寸地淺笑了一下,“我一進入帳中,看見將軍緊鎖雙眉。將軍若是不棄,妾愿為將軍分憂?!蓖觐佔诤补事暣笮Γ澳銥槲曳謶n?除了在床上為我分憂,你還能做什么?”姜玄黎道:“漢人有句話叫運籌于帷幄之中,絕勝于千里之外。”完顏宗翰來了興致,攬過姜玄黎的腰,道:“那我要看看你如何運籌于帷幄。”姜玄黎聞到他撲面而來的酒氣,知道他此時怕是已半醉了,多說無益。輕輕撫摸著他起伏的胸膛道:“將軍久經(jīng)百戰(zhàn)的龍虎之軀,妾今日得以親近,實乃妾平日修行得來的造化。從今往后,妾愿成為將軍的一把貼身匕首,守護將軍?!蓖觐佔诤猜劼犌椴蛔越Ьo了她?!澳沅h利嗎?”“妾在將軍面前是繞指柔,鋒芒只對外人。”完顏宗翰掰開她的嘴,道:“伶牙俐齒?!闭f完用力吻了上去。

  云雨之后的完顏宗翰覺得輕松了許多。拍著姜玄黎的肩膀,道:“我西路大軍一舉滅了宋王朝,功炳千秋。可惜……被東路軍的堂弟先拔頭籌,一想到此就讓我惱恨不已?!苯柚劳觐佔诤泊藭r卸下了心防,一只胳膊攬著完顏宗翰的腰,道:“將軍必知道遼太祖皇后述律平的政績吧?”完顏宗翰遲疑了一下,轉(zhuǎn)過頭認真看了看她,會意了她的弦外之音。

  在押送宋朝兩位皇帝宋徽宗和宋欽宗北上的途中,完顏宗翰的堂弟完顏宗望暴病而亡。他先于完顏宗翰抵京所掠奪的一切俘虜和財物都歸于完顏宗翰一人。而此時姜玄黎騎著馬在完顏宗翰身邊形影不離。當她在收編完顏宗望的俘虜時,再次看見了霍初賢。她往日所有的恨意傾刻間涌上心頭,她拿起馬鞭狠狠抽向霍初賢。她反常的舉動讓旁邊的完顏宗翰大吃一驚,在知悉了緣由后,便不覺為奇,反問道:“你要殺了他嗎?”姜玄黎道:“死太便宜他!我也要讓他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完顏宗翰饒有興味地看著姜玄黎那張冷若冰霜毋庸置疑的臉,仿佛等著看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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