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入隊儀式后不久,一天放學,羅全統(tǒng)叫住我,說有件事和我商量。我看他神色不對,隱隱感到事情非同小可。
我們來到一個無人的角落,我問他什么事,他低著頭半天沒吐出一個字,我催問,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臂,手勁兒很大。
“郭嵩,我的放大鏡找不到了!”
我還以為什么了不得的,原來是這,一個放大鏡至于嗎?我笑著說:“丟丟了唄,買個新的,不成我送你一個?!?p> “是救火那天丟的!”羅全統(tǒng)面色凝重。
“....你肯定嗎?”
“嗯,那之后就找不到了?!?p> 我忽然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那天羅全統(tǒng)脫掉上衣猛力撲打火苗,放大鏡很可能是被他甩出去了。我的心開始狂跳,但還抱著一絲僥幸,我問他有沒有找過別的地方,他說都找遍了,沒有。
“找過那地方嗎?”我顫顫地問。
“找過。沒有?!绷_全統(tǒng)回答。
“可能丟別處了。別怕!再說放大鏡人人有,就算丟在那里被撿到也不怕?!?p> 我這樣安慰他,其實是安慰我自己。
“上面刻著我名字...”
我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突然斷掉了。
“你干嘛把名字刻放大鏡上?”
“我怕和別人搞混了...”
羅全統(tǒng)在我的質問下都要哭出來了。
又過了一個禮拜。一天下午上自習課的時候,班主任忽然把羅全統(tǒng)叫走了。我們班教室正對著班主任的辦公室,坐在門口的同學就伸長脖子張望,邊看邊廣播:
“嘿!警察!”
全班轟的一下子。
我忽然一陣惡心,感覺天旋地轉。
“校長也在呢!羅全統(tǒng)低著頭挨訓呢!”
我的胸口砰砰的,我懷疑別人也能聽到我的心跳聲。
過了一會兒,門口的同學又廣播著:
“羅全統(tǒng)被警察帶走了,校長也跟著呢!”
那天,羅全統(tǒng)沒有再回來上課。放學的時候,班主任警告大家,不該問的別問。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黑白色的噩夢,在夢里,我被拷打得渾身是傷,戴著手銬腳鐐,嘩啦嘩啦,一步一停地在山坡上艱難地行走。我后面跟著兩個頭頂鋼盔的家伙,他們手按沖鋒槍,不遠不近跟在我的后面。走著走著,忽然就來到了郭家店村的場院。那火還在熊熊燃燒著,幾乎把半邊天都染紅了。我看到很多同學,還有班主任,還有校長,還有羅全統(tǒng),他們都一個個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像看怪物似的盯著我。旁邊停著一輛警車,一個警察從里面跳出來,向羅全統(tǒng)問著什么,羅全統(tǒng)就朝我這邊指過來,然后低下頭。那個警察隨即沖我后面的兩個鋼盔一揮手臂,我聽到了背后子彈上膛的聲音,咔嚓。我頓時從心底里涌出一股酸酸的絕望與悲哀。我想大叫,我不是故意的!可怎么也喊不出聲音來,我掙扎著,直到?jīng)_鋒槍里吐出“嗒嗒嗒”的聲音。我啊的一聲從夢中驚醒,發(fā)現(xiàn)半天枕頭都被我哭濕了。
第二天,羅全統(tǒng)還是沒來。我在極度驚恐中挨過一節(jié)又一節(jié)課,老師講什么都進不了我腦子,那里面好像被塞滿了,又好像什么都沒有。我幻想出各種被警察帶走的畫面,影視劇里鋃鐺入獄的情節(jié)一遍遍回放,我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這樣行尸走肉的日子過了三天。班主任忽然向大家宣布了事情的經(jīng)過。班主任說,是警察在現(xiàn)場調(diào)查起火原因的時候找到了一個放大鏡,上面有羅全統(tǒng)的名字,經(jīng)過警察和校方反復的盤問和開導,羅全統(tǒng)終于承認是他用放大鏡引著了稻草,造成火災??紤]到羅全統(tǒng)在事發(fā)后有主動補救的表現(xiàn),并且因此負傷,決定不予追究,但撤銷之前一切榮譽。
我一直等著我的名字從班主任的嘴里冒出來,可直到最后班主任也沒提我。我不得不承認,在當時,我心里只有僥幸,從沒想過向任何人坦白事情的真相。
放火的是我,救火的是羅全統(tǒng)。他是英雄,我原來是縱火犯,現(xiàn)在成了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