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阿巴羅的白色房屋,一輛敞篷馬車穿越道路上的揚塵,向黃大虎迎面駛來。
拉車的兩匹馬呀呀幾聲,車輪卷起大量塵土,在一片霧氣中停了下來。
“老城墻區(qū)到了,乘客們!”
馬夫車吆喝一聲,坐在車廂硬木條凳上的幾名乘客,扶住車廂邊緣的梯子跳下馬車。
一個身形略胖的乘客費力地下車,伸手撣撣身上的灰塵。
“祝你一路順利,史密斯先生。”
馬夫車向下車的乘客脫帽致敬。
“噢不,我一點也不認為會順利,或許我壓根兒就不應(yīng)該到這個地方來。
要知道,每次到老城墻區(qū),與那些口齒不清的赤金騙子打交道,我從來都沒有順利過?!?p> 史密斯先生掏出手絹,擦擦額頭上的灰塵和汗水。
黃大虎注意到這位先生肩上的徽章,金陽幣和纏繞左右的開花荊棘……原來他是一名稅務(wù)官員。
“愿烈陽圣主照亮你的前路,也許今天您的工作……會順利的?!?p> “不會,絕不會,如果是往常,我只需要擔(dān)心路上那些乞丐和偷兒,擔(dān)心那些混賬店主……
而今天,情況更糟糕了?!?p> 他掏出一卷寬大的羊皮紙,封口處上面有紅色的印蠟。
“該死的《王國印章法》,我需要向每個混賬的赤金奸商宣讀王國的法令。
并且讓他們乖乖地接受新法令,交出加蓋印章的錢……
還不如讓我從每個赤金奸商嘴里拔出他們的金牙……
圣主啊,這不會順利的,絕不會。”
看來孫風(fēng)王國打算把《王國印章法》推行到每個角落啊。
代理總督委員會真的覺得,殖民地的人會接受這個完全不合理的法令?
一場暴風(fēng)雨就要來了,他想起在碼頭區(qū),港務(wù)員助理埃爾德先生的演講。
這不是我一個乞丐該關(guān)心的事吧……
三天后我就要離開沐陽城了,暴風(fēng)雨卷起的巨浪波及不到我。
“烈陽在上,這該死的印章稅,它會把我逼瘋!”
史密斯先生向地板跺跺手杖,捏了一下帽檐踏步走了。
“會把我們每個人逼瘋,親愛的稅務(wù)官先生。
因為這條法令,從今天開始,往返月橋區(qū)和老城墻區(qū)的公共馬車費用上漲了。
下次您乘坐我的馬車,就需要支付1先令15便士?!?p> 馬車夫向史密斯稅務(wù)官的背影喊話。
“上漲了整整10便士!你們這些混蛋,公共馬車公司真混蛋。”
史密斯稅務(wù)官咬牙切齒地說。
“真正操蛋的是國會,是總也吃不飽的皇家銀庫……
我們這些平民,只是跟著瘋子起舞的可憐蟲而已。
祝你順利,史密斯先生,再見了?!?p> 馬車夫輕拍馬背,兩匹馬抬起腳步,拉著馬車踏塵遠去。
隨著孫風(fēng)國占據(jù)沐陽,公共馬車也在城市里興起。
或許我應(yīng)該乘坐公共馬車,可以避免許多不必要的關(guān)注。
每次穿行城市,人們看著我的目光都有些怪異了。
甚至有巡視官不再驅(qū)逐我,而是向我脫帽鞠躬……
我并不是什么乞丐先知,連烈陽圣主的信徒也不是。
連乞丐的身份……都是被迫強加在身上的。
在離開沐陽之前,我就要把這些不恰當(dāng)?shù)纳矸輶伾岬簟?p> 德不配位,必有災(zāi)殃啊。
他想起剛?cè)胄挟?dāng)伙計的時候,齊大掌柜教給他的話。
他看著馬車遠去揚起的一路黃塵,向月橋區(q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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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橋區(qū),街上孫風(fēng)國人穿著體面。
雙層三角頂樓房是這里建筑的主要風(fēng)格,地面鋪上了灰色的石磚。
作為紳士淑女們的居住區(qū),這里盡顯南洋社會的繁華。
黃大虎停在一家衣帽店門口。
玻璃櫥窗后面的鐵架子上,展示著幾套漂亮的南洋服裝。
燕尾服,蕾絲半袖外套,黑色的毛皮斗篷,還有幾套女士連衣裙。
他抬頭看店門口的招牌。
金針銀線——看來這家店鋪挺高檔的。
“噢,噓噓……出去,出去。”
推開店門,門口穿坎肩的服務(wù)生皺眉走過來,捋起白襯衣的袖子……
叫花子走到這種地方,肯定會受到如此歡迎的嘛。
“看看這個……朋友,我是來買衣服的?!?p> 黃大虎掏出5枚金陽幣,在手指間靈活地轉(zhuǎn)動。
“會說孫風(fēng)話的土人乞丐!真稀奇?!?p> 走過來一名白發(fā)老先生,他把帶銀鏈條的眼鏡放在吧臺上,好奇打量黃大虎。
“這位……乞丐先生,如您所見,本店為所有體面的紳士淑女們服務(wù)……”
黃大虎掏出錢包,展現(xiàn)里面幾十枚金磅。
“所以你們不為錢服務(wù)……是嗎?
那恕我打擾了,我應(yīng)該去碼頭區(qū)那件裁縫鋪逛逛,再見了老先生?!?p> “噢,不不,請等一等,等一等。
我們……當(dāng)然樂意為您這樣的……”
老先生擰起眉,似在斟詞酌句。
“為您這樣的……金主,提供服務(wù)。
是小店的榮幸?!?p> 黃大虎裝作沒有注意服務(wù)生驚訝地眼光,在自己和老先生之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我該怎樣為你服務(wù)呢……”
老先生搓手道。
“我可以先看看再決定嗎?”
“當(dāng)然,當(dāng)然,隨您方便,卡德爾,去把后面,后倉里那幾件服裝拿出來……”
燕尾服,蕾絲鑲邊的白襯衣……
適合絕大部分體面紳士的打扮,中規(guī)中矩。
白色的無尾夾克,新古典主義風(fēng)格的緊身褲,夾克又寬又深的內(nèi)口袋一定是用來放懷表的。
輕松具有文化氣質(zhì)的打扮,適合年輕的貴族。
我算哪門子的紳士和貴族?
呵,或許我選擇走進南洋人的服裝店,是個錯誤呀。
毛皮斗篷和圓領(lǐng)緊身衣,獵裝和正裝的結(jié)合,是最新式的潮流。
或許只有整天躺在俱樂部沙發(fā)上的人,才會選擇這種極不實用的衣著……
“先生,先生……
請看看這幾套衣服。”
服務(wù)生卡德爾拿起幾件衣服,高舉過頭頂。
這幾件衣服的風(fēng)格頗有特色。
一件黑色燕尾服胸口開襟是右衽式的,銀質(zhì)紐扣上的花紋是中洲常見的層疊祥云。
從后領(lǐng)到燕尾,并不是常見的平展素色,一條幾乎不可見的流水暗紋自上而下展開。
內(nèi)層衣服并非白色,而是暗紅,長長的裙袂取代了緊身褲襪,金線流云飛霧在裙袂上飛揚。
另外一件衣服是被改制的獵裝,除去了束腰和緊身襪部分,取而代之是中洲風(fēng)格的下擺。
第三件衣服,則是充分體現(xiàn)了孫風(fēng)工藝的,一件右衽長袍。
素色灰布料,用銀線鑲邊,樸素中顯出高雅大氣。
即使是等級制度最嚴(yán)格的阜天京都,平民身穿這件衣袍,也不會被指責(zé)僭越禮儀而受責(zé)罰。
“還不錯……多少錢。”
“這三套衣服……是一個北方的土人……中洲人爵爺為自己訂制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約定好取衣服的時間過了很久,這位爵爺并沒有來取走……
100磅,付出100磅,我愿意把它們一起賣給先生?!?p> 難怪這三套衣服具有強烈的中洲風(fēng)格,同時又融合了孫風(fēng)的細致工藝。
一名逾期不至的北方爵爺……
想來這位爵爺恐怕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而沐陽城的孫風(fēng)國紳士們,怕是永遠無法接受這種形式的服裝喲。
所以呢,這三套衣服雖然華麗,其實是店鋪里的滯銷貨啊……
“老先生,還沒有請教你的大名呢?!?p> “在下嘛,叫做戴維森,您可能沒有聽過,來自孫風(fēng)國的洛林公國,被人稱作戴維森裁縫世家,正是在下的家族。
在孫風(fēng)國,國王宮廷里的服裝,和首相先生的沙龍訪客們的服裝,大都由我們戴維森家族承制?!?p> 原來是裁縫世家,不曉得怎么混到東方來啦。
“戴維森先生,冒昧地問一下,您在北方……在中洲人的爵爺里,顧客不多吧。”
“你怎么知道?這是商業(yè)機密,我不能……”
戴維森的臉上劃過一些惱怒。
“不要著急,戴維森先生,我有個有趣的提議,雙盈的提議,您愿意聽一聽嗎。
我嘛,過幾天后,就會乘船離開沐陽,前往中洲人的首都阜天京城。
在那里,許多有錢的爵爺,對孫風(fēng)的事物很感興趣。
如果我穿著您這幾套衣服,去拜訪他們……有意無意間透露出關(guān)于你精美的手藝,和店鋪的消息。
我想……來自北方爵爺們的訂單,可能會有所增加吧?!?p> 黃大虎擺動指頭說道,他觀察到戴維森先生隨他說話,目光閃爍。
嗯,是那種被吸引的眼光呢。
“你打算怎么辦?”
戴維森先生眨眨眼睛。
“40磅,三套衣服賣給我,我向你保證,會向中洲的爵爺們推薦你的新式服裝。
并且會穿著這些服裝去拜訪他們,怎么樣?!?p> “不可能!你瘋了嗎,先生,40磅!連布料和金銀絲線的本錢……都不夠!
不行,我絕不接受!”
“戴維森先生,根據(jù)中洲爵爺們的習(xí)慣,我相信在你動手制造這三套衣服之前。
已經(jīng)收到至少一半兒的訂金了,我估計,你與那名訂制衣服的北方爵爺,一定簽了某種合同吧。
因為逾期不取走衣服,可憐的爵爺是無法收回訂金的……
至少50磅的訂金,加上40磅賣給我的錢,還有向北方的爵爺們宣傳你店鋪的機會。
相信我,這種機會可不是錢能夠買到的……”
戴維森老先生絞著雙手,直到指節(jié)發(fā)白。
“不!你這是訛詐,我絕不會被一個土人……乞丐訛詐!
你……你給我出去,這里不再歡迎你啦!
卡德爾,趕他出去?!?p> 卡德爾把衣服放下,走到黃大虎面前,臉上帶著歡樂的表情。
幸災(zāi)樂禍?zhǔn)前伞?p> 黃大虎把手伸到麻布袍里面……
掏出了一枚銀先令。
“拿著這枚錢幣吧,服務(wù)生先生,這是……小費。
謝謝你的服務(wù)?!?p> 卡德爾接過錢幣,臉上的表情由晴轉(zhuǎn)陰,由疑惑,又變成真心的歡愉,他彎腰為黃大虎打開玻璃門。
“請……再見了,這位……乞丐……我是說……先生。”
黃大虎向他點點頭,走到金絲銀線服裝店對面,站在煤油街燈下面。
五……
四……
三……
二……
一……
他按照心中預(yù)想的節(jié)拍,數(shù)起數(shù)字。
呀的一聲,卡德爾推開玻璃門,穿過路走到他身邊。
“先……先生,戴維森先生請您,再到店里談?wù)劇?p> 呵呵,當(dāng)然會再談?wù)?,如果對方是個明智的商人,肯定會這么做的。
作為生意人,之前黃大虎把自己擺在對方的立場,想象片刻后,早知道了答案。
“向你道歉,這位乞丐……我是說……這位先生?!?p> “沒關(guān)系,戴維森先生,卡德爾告訴我,你邀請我回來再談?wù)勈菃???p> “是……是的,我重新考慮了您的提議,仔細思考后……
我接受您的建議,40磅,這三套衣服都是你的。
希望您會按照說的那樣,向北方的爵爺們……推薦小店的新式衣服。”
戴維森先生微笑道,笑得有些不自然就是了。
機會,機會象征未來和希望。
對商人,對任何人來說,希望的價值難以估量。
再加上我并沒有對他撒謊,三天后,如果一切順利。
我將接受鱗族玄秘師那海的提議,搭乘“龍之眼號”船,前往阜天京都,雖然以往熟悉的朋友們可能都不在了,但我的根還在那里。
我必須回去,必須找到沐陽商行的“尊師”們,完成淵玄里師傅們對我的要求。
在阜天京都,乞丐先知的名頭可太不適宜了。
體面的穿著,禮貌的談吐……
配合語言的武器,才有可能闖出名堂。
“當(dāng)然,謝謝您的慷慨,戴維森先生。
另外,我還需要鞋子、內(nèi)衣、以及其他紳士需要的衣著……”
黃大虎拿出金陽幣,放在吧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