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含光

　　姨父一個人在陽臺上搬了個小凳子，看著那盆苗。

　　剛剛萌芽的小苗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高。

　　……

　　七月二日，妖都天上三只龐大神獸之間的搏斗震驚整個修真界乃至整個超凡世界，青黑色的龜蛇以一敵二，卻絲毫不落下風。

　　而宋朝卻沒有閑心去觀看這一場驚世大戰(zhàn)，他還不能就此停下來，前路上有人在等著他，同時等著他的還有真相……

　　管慕齊看著弗拉基米爾。

　　他聽到了上面發(fā)生的動靜，他的靈識也已捕捉到那三團如大日皓月般煌煌不可直視的龐大能量源。

　　用以遮擋天道的禁制被莫名其妙地撕破，含光便只能待在劍鞘里，以免遭遇天道毀滅。

　　凌風突然笑了起來：“現(xiàn)在可不只是那兩尊仙鳥在盯著你，我那早成了半仙的吸血鬼便宜義父也到了附近，你已經(jīng)不可能對我的皇妃造成任何威脅了，趕緊逃命吧，省的被日后清算?！?p>　　管慕齊搖了搖頭：“所謂血族不過蠻夷，道以外，皆是此間寄生蟲豸。”

　　“你這話說的，我大清王朝直呼內(nèi)行?！?p>　　凌風話里話外都是諷刺，而管慕齊卻像是沒聽到一般，不反駁，也不動作。

　　樓梯間的防火門被推開來，陽光照進了多年不見天日的地下深處。

　　和寧怔怔地望著那道沐浴在光影之下的身影，卻看不清楚他身上累累的傷痕。

　　“宋朝？看來為了能到達這里也廢了不小的功夫呢?！?p>　　凌風頷首，隨后瞇起了眼。

　　宋朝借著光，一眼就看到了管慕齊，這個他無數(shù)次在公告上看到過照片的男人，如今就站在他的面前。

　　“尸臭會污了你的肉身，亡魂會亂了你的元神，天下人都將唾罵你的名字，血海深仇者會詛咒你的血脈。”宋朝虛弱的聲音在地下室里清晰可聞：“你掌握著普通人難以想象的權(quán)柄，為什么還要冒天下之大不韙？”

　　“天下人軟弱，他們是牛羊，而猛獸總是獨行?！?p>　　“為什么在這里等我？”

　　管慕齊挑了挑眉。

　　“天道讓我在這里等你?！?p>　　“天道說了什么？”

　　“這要問你?！?p>　　“……原來是這樣?！?p>　　宋朝從地下一層走到地下二層這短短的幾十米路里，想了很多很多。

　　無論是那自稱玄武的少女，還是那飛來的鳳凰，都是這么多年人們口中的傳說，無疑是跨過仙凡之隔的存在。

　　他的外祖父是當下修真界的開創(chuàng)者，祖父是拯救萬靈的英雄，更有一個執(zhí)掌大權(quán)的凌云在無條件地幫著他，正如之前那少女所說的那樣，他走到這里并沒有付出過什么，一切都是別人無條件送給他的，哪怕是因此而付出了生命。

　　所有人都在迫切地希望他變得更強，而他卻并不知為何。

　　現(xiàn)在，他明白了。

　　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個——問天。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明明暗暗，惟時何為？陰陽三合，何本何化？

　　那些珍貴的寶物，超脫體制的權(quán)利，一切的一切換的是可以上達天意的元神，而不是一個立于此界之巔的宋朝。

　　他，依然是個棋子。

　　所有天選者覺醒能力的時間都在二十四周歲以前，多出來一天的都沒有。

　　趙大江告訴他的這一情報，意味著天選者的出現(xiàn)，必然是天道所為，而天道的本能是維護均衡，隨機抽樣抽取一些人不勞而獲地獲得力量本就違背了均衡的本質(zhì)，如果再讓那些本就擁有超凡能力的人，抑或是本就站在世界之巔的人，再憑白獲得一份直接來自天道本身的力量，天道苦苦維持的體系就將徹底崩盤。

　　所以靈根不能與能力共存。

　　所以西方魔法師體系的魔力不能與能力共存。

　　那和寧是怎么覺醒靈根的？天道為什么看不見她？

　　“天道……我可真是受寵若驚。”

　　“我本以為你什么都不知道?！惫苣烬R微微頷首。

　　“我的確什么都不知道?！彼纬@得有些憔悴，不知是不是被黑水浸泡過的緣故：“為什么要問天道？”

　　“因為它吊著所有人的胃口，它說將有一劫，向人而來?！?p>　　原本打量著宋朝的凌風卻是精神一振，看向管慕齊。

　　“仙人們得知要應劫，卻分成了兩派，一派要力量，想強渡此劫，一派求穩(wěn)，想化去此劫?！惫苣烬R說著極少數(shù)人才知道的秘密：“后來你的外祖父登仙，分立出了第三派，他認為天道主動聯(lián)系諸仙意味著更大的隱秘，因此想要問天，問出真相，再去應劫?！?p>　　說到這里，管慕齊突然嘆了口氣：“你傳承了你外祖父的性子，不愿做棋子的性子……確實貪安穩(wěn)就沒有自由，要自由就要歷些危險，因此林正前輩親自去問了天?！?p>　　“如今的神農(nóng)科技、天行控股和仙通速遞，便代表著這三派仙人，一起為這場劫難做著準備。但天道就像一個自帶獨特算法的超級計算機，是個最大最堅硬的黑箱子，我們和它之間的信息完全不對稱?！?p>　　“當你聽到了天道的呼救，絞盡腦汁想出一種方法來解救天道，天道就會告訴你，這是最好的方法。于是天道就會有更大的可能性獲救，而那些前赴后繼去救它的人，則各自走向自己塑造的極端，認為只有那極端的盡頭，才是這道題目真正的最優(yōu)解?！?p>　　“我們都活在自己創(chuàng)造的，被天道放大過的單極世界里，最后終將變成天道的傀儡。你外祖父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才沒有像另外兩家那樣想方設(shè)法地破局，而是選擇嘗試與天道溝通，可惜天道維護均衡，那時你的外祖父并不足以與天道比肩，天道壓低了天平抬起了林正前輩，然后把他推下去，摔得粉身碎骨?！?p>　　宋朝沉默了良久沒有說話。

　　“基于信息不對稱制造的算法陷阱?！绷栾L開口道：“可即便如此，天道給了我血肉再生的能力，也助我重塑血脈筋骨，覺醒了屬于我的靈根?！?p>　　“也許正是大劫讓天道的算法不再完善?！?p>　　“為什么……”宋朝看著管慕齊：“為什么你會愿意告訴我這些？”

　　管慕齊聞言笑了笑：“無論是凌云，還是江山，都是無膽之輩罷了。他們不希望你知道真相，一廂情愿地認為只要讓你意識到自己是棋子，就會帶給你更多動力，這樣你既能成長起來，又不會野蠻生長脫離正途?！?p>　　“而我希望你成長起來的樣子，不是一個被培育起來的花朵，而是真正強大的個體。”

　　宋朝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連眼神的方向都已經(jīng)鎖死。

　　管慕齊看著沉默的宋朝：“你的外祖父雖然死去，卻也送回來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信息?！?p>　　“什么？”

　　“妖?！惫苣烬R說道：“但我們不知道妖是破局的關(guān)鍵，還是災劫的源頭?！?p>　　“軒轅江山他們希望喚醒沉睡在世界各地的古妖，并引以為助力，比如那兩只鳳凰；仙通速遞希望上達天意，想要改變我們與天道之間的關(guān)系，使之由從屬變?yōu)楹献?，而我們只想人族的力量可以變得更強?！?p>　　管慕齊的語氣沒有絲毫動搖：“人族的強者本應更多，更強。”

　　“所以你殺了這么多無辜的人，只為尋找能夠變強的道路？”

　　“他們失去的性命，帶給了整個種族更多的希望，你今天將我攔在這，他們才是真正的白死?！惫苣烬R平靜地看著宋朝：“當然，選擇權(quán)在你?！?p>　　“你不能碰和寧?！彼纬p輕搖頭：“為了達成目的拖無辜者下水，哪怕你的出發(fā)點再高尚，都沒有這種道理，從來都沒有?！?p>　　“從來如此，便對嗎？”管慕齊輕輕嘆了口氣。

　　宋朝并不只是一個筑基修士這么簡單，管慕齊完全可以無視他的家世，但卻無法無視他的身份。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不知有多少的仙境古妖算是修真界三分之一的希望，神農(nóng)科技所做的，包括天選者實驗在內(nèi)的一切嘗試，也只算是這修真界三分之一的希望，而宋朝本身，就是那剩下的三分之一。

　　“既然如此，我不動她，那你能保證你會到達與天道平等的位置嗎？”

　　“你本就罪惡滔天，該接受審判應該是你，我為什么要向你保證？”

　　“若我了了心愿，自然會接受審判，永世鎮(zhèn)壓還是身魂俱滅，我都樂意接受……這樣之后，你能保證你將走到與天道比肩的高度嗎”

　　“我……”宋朝咬了咬牙：“我盡力?！?p>　　“你這種承諾沒有任何意義?！?p>　　宋朝沉默。

　　良久，他開口道：“我會的?！?p>　　“不，你不會?！?p>　　突然，時間仿佛就此按下了暫停鍵，一道女聲響起在四個人的耳邊。

　　“你若死去，那陰陽魚便脫了困，凌云就有機會再造一個和你一樣的棋子，可你若不死，和寧，凌云，林正和宋金梁以付出生命為代價傳達給你的期望，還有你和管慕齊的約定，這些會讓你的道心、信念逐漸變得堅不可摧，那樣我會睡不著覺的?！?p>　　遠處仍隱約傳來沖擊碰撞與重物呼嘯而過的聲響，冉希卻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管慕齊的身邊。

　　她掃視著目眥欲裂卻完全無法動彈的四個人，輕笑一聲，從管慕齊的腰間準確地抽出了那把名為含光的無形之劍。

　　隨后冉希就如閑庭信步一般走到宋朝面前，將其從宋朝的眉心插入。

　　而就在此刻，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自天穹之上降臨。

　　宋朝只聽見“咔”的一聲，便失去了意識。

　　冉希捂著嘴松開手后退幾步，故作驚訝狀：“哎呀呀，你們的天道來得可真是快呢?！?p>　　她轉(zhuǎn)身看著剩下的三個人，輕輕擺了擺手：“那我就不打擾咯？”

　　高空處，神鳥們修長的雙目看著身形漸淡消失的玄武，發(fā)出了憤怒的厲嘯——

　　“唳！”

　　“宋朝！”

　　和寧剛一脫困，急忙踉蹌著跑向倒在地上的宋朝。

　　管慕齊咬了咬牙，手中的弓再次出現(xiàn)。

　　“你要做什么？”凌風變色一變。

　　然而不等他動作，箭矢就已經(jīng)被弓弦彈出射向宋朝。

　　電光火石間，一把飛劍如同堅實的壁壘一般，在半空中精確地擊飛了箭矢，隨后便一動不動地懸浮在宋朝的身前。

　　凌云化作一道流光自遠處而來，伸手握住了飛劍。

　　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宋朝，隨后遙遙望著管慕齊。

　　管慕齊哼了一聲：“我不知那人做了什么，但按照她之前所說，宋朝的道心應該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不可逆的損壞……伏羲留下的陰陽魚不能浪費?！?p>　　“間諜出現(xiàn)在你的手下，又被你派到我的地盤，你問題很大?！绷柙频婚_口：“你暗中謀殺大量天選者，疑似蓄意削弱人族，我和軒轅江山指控你為間諜，你的一切權(quán)柄都已經(jīng)被收回?！?p>　　凌云收劍入鞘。

　　姜旗從殘垣斷壁間走來，輕輕嘆了口氣。

　　“你被捕了?！?p>　　管慕齊愣了一愣，隨后嘴角扯開一抹巨大的嘲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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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州，錢塘。

　　姨父默默地看著盆里的樹苗逐漸長高，開出花，又結(jié)了果，最終果子落地，變得干枯。

　　他輕輕撿起那種子，放在手里盤了盤。

　　隨后他的身形消失不見。

　　正在趕回江州的凌云突然聽聞管慕齊死亡的消息，不由一怔。

　　隨后他收到信息，說是在地下三層的實驗倉里發(fā)現(xiàn)了沈露露，性命無憂。

　　他看著坐在后面一言不發(fā)的和寧，停住了飛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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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饙u。

　　神鳥自北而來，落在通天的梧桐之上。

　　在那梧桐枝葉遮擋之處，一個赤紅色的鳥巢內(nèi)，龐大而潔白的鳥蛋靜靜地立在中間。

　　凰的身軀蓋住了鳥巢。

　　鳳跳到一側(cè)，仿佛不知疲倦般為其站崗放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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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州，江州院醫(yī)務(wù)室。

　　一女子皺著眉頭閱讀了一遍檢查報告。

　　“性命應當是無礙，不過我不知道他還有多久能醒過來?！?p>　　“他的腦域有異常嗎？”凌云問道。

　　“沒有?！?p>　　“元神呢？”

　　“也沒有?！?p>　　“靈根和法力樞紐呢？”

　　“都是正常的。”

　　凌云抬頭看著屏幕。

　　病房里，和寧靜靜地睡在宋朝的手邊。

　　他的左手腕內(nèi)側(cè)緩緩浮現(xiàn)一顆火苗的圖案，右手腕內(nèi)側(cè)則出現(xiàn)了一顆小樹苗。

　　片刻后，他睜開眼。

　　白色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氣味。

　　拘三魂咒，攝七魄法，收陰兵咒。

　　五雷咒，青冥咒，厚土咒，火云咒，玄冰咒……

　　七煞鎖魂陣，八卦兩儀陣，泰皇鎮(zhèn)邪咒。

　　兩儀神光，兩儀劍陣。

　　白帝劍。

　　天蝕地腐大道毒經(jīng)。

　　他想起了一切，想起了陰陽魚和體內(nèi)的三千六百個法力樞紐。

　　想起了練氣，筑基，金丹，元嬰，化神，煉虛，合體，大乘這一條登仙的路。

　　他感受到右手邊柔軟的觸感，那白皙的臉，和柔順的頭發(fā)。

　　和寧感受到宋朝的動靜，連忙抬起頭。

　　她紅著臉看向宋朝的眼睛。

　　“你……你醒了……”

　　“嗯?！?p>　　“能回來真不容易呢……”

　　“……”

　　“那個，我一直想問你……那天，我的初吻，還有你的……都還在嗎？”

　　和寧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的幾個字就連宋朝的五感也已經(jīng)無法辨識出她到底說了什么。

　　他張了張嘴，又重新閉上。

　　片刻后，他開口道：

　　“請問……我們之前是認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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