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得，是我從小玩的朋友?！瘪T云卿并沒有想過小鳳會投奔長平邦，是溫孤羽待她不好嗎？“她現在人在哪里？”
“她在庸城，只是我們懷疑她是溫孤羽的線人。”馮夫人擔心道，怕女兒情深義重，失去理智判斷。
馮云卿還搞不清情況，但她下意識就相信小鳳，小鳳估計已經知道在茶莊被抓的人就是自己，才做出這決定。
“等我回庸城，我去和她見個面?！?p> 馮夫人點點頭算是回應。
飯后，馮云卿打算自己沐浴，可馮夫人端了一盆水走了進來：“你現在傷口不易碰水，娘幫你擦?！?p> “娘，不用了，我自己可以。”馮云卿從小到大哪里有如此嬌慣，她受傷這幾天除了阮萍照顧一下，其余都是自己處理。
“你以前受傷，是娘不再身邊，現在娘在，當然要照顧一下我們云卿。”馮夫人說著便浸濕帕子，擰干，將馮云卿袖子挽起來細細擦干凈。
“娘……”馮云卿心口仿佛堵得緊，自己并不是她親生女兒，她的照顧有些不敢承受，但是這位善良的母親依舊待她很好，她們之間沒有血緣的隔閡在她眼里幾乎不存在。
馮云卿任由她擦著，既享受又珍惜，但又帶著些惶恐：“娘，你們趕過來一路勞頓，歇歇吧，我自己來?！?p> 馮夫人知道她心疼自己，可哪里放得了手：“云卿，你就踏踏實實坐著，娘來?！?p> 馮云卿見她執(zhí)意如此，便不再勸說，任由馮夫人擦著。
馮夫人在沙場上殺伐果斷，管理人干凈利落，從不拖泥帶水，悲春傷秋，鮮少見到她如此溫柔慈母的樣子。她仔細地擦著，避開那些傷口。被烙的傷口已經變皺變紅，那些拋去爛肉，留下深深的凹陷，在少女原本細白肉嫩的肌膚上異?？植溃潜会斶^的腳踝和手腕，青黑的疤痕無法消退，依舊可看出少女曾經歷過的痛苦。
馮夫人不由自主地道：“我跟著你爹十多年了，一路殺殺打打，見慣了血雨腥風，內心一直在尋找一個安慰，我和他做夢都想有個孩子，可是……這么多年一直生不出來，生不出來就生不出來唄，反正都是希望大家能過得好，把別人的孩子當成自己孩子也可以。于是我們收養(yǎng)了堯兒，堯兒他不乖，老是惹是生非，也不是特別聰明，但有他的那段時間給了我和你爹最大的快樂，我們很感謝他……”
馮夫人說著便流下了眼淚，“我們是把他當成親生兒子來養(yǎng)，他也和我們親密無間。每個父母都希望把最好的給孩子，我和你爹也是這么想的……奈何這世道太亂，我們顧及不上他，沒好好陪伴他，還為了遷就他讓他上了戰(zhàn)場……我竟自私地想，讓他就算當逃兵保住性命，也不要拼了命?！?p> 她抽泣起來，仿佛體內壓抑很久的情感在身體里沸騰，“我真的好過分，別的孩子也上了戰(zhàn)場，也死了，大丈夫戰(zhàn)死沙場，為了共同的理想拼搏，不丟人死了也光榮，我就是這么想的，可到了堯兒這……我怎么變成這樣了，哭哭啼啼沒半點用……云卿，娘沒能保護好堯兒，你我也沒保護好，讓你受這等苦，我真沒用……”
馮云卿理解馮夫人的舐犢之情，好不容易收養(yǎng)的兒女，不希望他們受一點傷害，可偏偏兒子戰(zhàn)死，女兒受刑。巾幗英雄的她不能容許自己過度傷心，潛意識對他人嚴苛而對自己子女袒護，這樣的想法讓她可恥且無奈，在此矛盾的內心壓迫下變成對自己深深的自責。
馮夫人拿著帕子的手在馮云卿身上顫抖，馮云卿抱住馮夫人，讓這位母親可以喘口氣：“娘，不用說對不起，我的傷是不聽你們的話造成的，你不用自責，我今后都會陪著你和爹，帶著哥哥的那份一直陪著你們?！?p> 她語氣就像飄在空中的云朵，匯集在一起，成了包裹著馮夫人的棉襖，慢慢溫暖馮夫人的心。馮云卿沒有見過當女兒的該如何做，但此刻，無師自通，她安然無恙地陪在馮夫人和馮邦主身邊就是最好的。
“云卿……”
母女二人相擁在一起，久久沒有分開。
馮云卿安慰馮夫人，直到她沉沉睡去。這個女人在歷經沙場十多年，戰(zhàn)役百次，都沒有哭過，累過，但此時失去兒子，女兒受傷，她無能為力，不能及時趕到的時候，她傷心得幾乎暈厥，仿佛失去活著的意義。
馮云卿看著睡去的馮夫人，突然覺得自己如此幸運，上天補給了她一個娘和一個家，內心充實而美好。
她睡不著，便來到庭院看月亮。中秋已經過去了，但是月亮還是那么圓，那么亮，就像一塊白玉盤掛在璀璨奪目的夜空，皎潔地照耀著天下。
萬事萬物都在變化，而月亮亙古不變地俯瞰人間百態(tài)，那么柔和，那么明亮，給人安慰。而這月下之景，希望照耀的始終都是太平盛世，因為這樣的畫面才美?？梢哉找x人歸家的小道，可以照耀著東西兩市的熱鬧繁華，可以照耀著丹楹刻桷的精美宮殿，可以照耀著癡男怨女的愛恨情仇，也可以照耀著市井的萬家燈火……但別照著累累白骨，征伐擄掠，相連烽燧的白煙……
這樣一看，月亮也挺無情的，天下人過得那么苦，而它還是那么美……
馮云卿盯著月亮看老半天，突然想起劉老四曾經對她說：“花兒，你可以看月亮，千萬不要用手指，不然晚上月亮會割你耳朵。”
“為什么呀？”
“就是會呀，哪有什么為什么?！?p> ……
那些話猶然在耳，而劉老四已經不在了。為什么人會死？死了去地府投胎，之后互不相見，那相遇的意義在哪里？她想不明白，離別本身就很痛苦，而死亡就是永遠的離別，除了忘卻曾經的美好，別無他法……
“馮小姐在想什么？”耳邊傳來冉云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