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縣長王余老謀深算,微瞇著眼睛,右手四個手指在右大腿上悠閑的打著拍子,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縣長大人在哪呢?我有困難需要找他幫忙!”這時連身上的羊屎都來不及扒拉干凈,剛從羊圈里忙完的趙有錢氣喘喘的跑了過來,大老遠的扯著嗓門喊道。
副縣長王余只見大門外跑進來一個中年漢子,上身穿著一件印著彩色大公雞,寫有“大橋雞精”廣告語的短袖,下身穿著印有“史丹利化肥”五個大字的過膝七分褲,腳下穿著露出幾個指頭的破舊解放球鞋,月光下滿臉的小麻子看不清楚,唯獨右臉邊上的不知道是羊屎,還是大黑痣的一粒黑點顯得極其醒目。
看著趙有錢打斷王縣長的思考,謝剛不由得有些惱怒,說道:“錢麻子,你先回去把澡洗了行不行,一身的羊屎味,也不怕熏著了王縣長?!?p> 趙有錢一聽這話,好像別人家請客吃飯,自己禮送了酒沒吃著一樣,急了,說道:“我晚飯都來不及吃,就是為了見一見王縣長,你叫我走,門都沒有。山歌還說’莫笑窮人穿破衣,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p> 王余也是大山窮苦人家出身,即使做了副縣長,也不擺架子,對著趙有錢道:“你們的困難,就是我們的困難,你有難處,可以和說我,我一定想辦法幫你解決?!?p> 趙有錢一看坐在這里的就他和陳珂兩個生面孔,想來是副縣長無疑了,忙道:“縣長啊,今年村里叫我養(yǎng)四十多只羊,好脫貧致富,眼看著膘滿肥壯,問題卻多了!”
“是不是賣不出去?”副縣長王余知道,農(nóng)村沒有養(yǎng)不好的家禽,種不出的蔬菜,只有賣不出去的難處。
“這還不是要緊的,要緊的是,每天晚上睡不著覺啊!”
王余有些好奇,說道:“怎么睡不著覺了!”
“眼下正是發(fā)情打圈的時候,一晚上的都是木板搖動的聲音,你叫我一個光棍男人怎么睡??!”
打圈,本地方言,指的是公豬到了交配的季節(jié),找不到伴侶就會發(fā)脾氣,把地板拱壞,圈門拱開,進行發(fā)泄。
眾人都是神色怪異的看著趙有錢,直把趙有錢看得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怎么地,我不過是如實反映個問題而已,你們一個個這副表情,好像我欠了你們幾百萬一樣?”趙有錢有些郁悶的道。
謝剛鐵青著臉,好像自家養(yǎng)了三年的老母雞被人偷去了一樣,張口罵道:“怎么辦,你說怎么辦,你就是一個豬腦殼,不會腦筋急轉(zhuǎn)彎,去請個剜花的師傅來,這點小事也來麻煩縣長?”
剜花,農(nóng)村方言,是指給公豬結(jié)扎(閹割)的意思,由于傷口像朵花,所以叫剜花。
趙有錢由于是特困戶,謝剛一年去他家慰問過幾次,可能是極熟的原因,對于村支書謝剛的怒罵置若罔聞,仍是一臉著急的道:“請了別村的師傅過來看了,可是驢拉磨子牛耕田——各有各的活兒,他們說只會剜豬,不會剜羊啊?!?p> 這下可把謝剛氣壞了,面對這天真純樸,不諳世事的趙有錢,當(dāng)真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束手無策,無語至極。
謝剛無可奈何的整了整衣服,強作一臉鎮(zhèn)定的問道:“那你說該如何解決?”
趙有錢見謝剛發(fā)問,忙道:“都是大老爺們,我也沒有什么不好說的,以前沒養(yǎng)這羊的時候,有些事,是可以自己用手解決的,但是養(yǎng)了這羊之后,就很難解決了,你想呀,‘莊稼上了場,孩子老婆一齊忙!’這些小羊崽子都有孩子老婆的,你就不能幫我哇一個?”
眾人又是哈哈笑了,趙有錢更是一臉不解,心里說道;“全村一百多個光棍,又不是我一個人想找老婆,干嘛笑得好像進了動物園看到耍猴的一樣?”
“錢麻子,你這樣做就不厚道了,我提意見的時候你忙著掏糞,等村支書答應(yīng)我了,你就過來搶!要飯的都講究個先來后到,你這插隊可不行?!壁w老三哈哈一笑,隔著老遠朝趙有錢喊道。
趙有錢正被別人笑得有氣沒有地方出,又當(dāng)著縣長的面,一聽這話就怒了,氣沖沖的朝趙老三罵道;“趙老三,你可別怪我關(guān)公斗李逵——開口不客氣,你斗大的字認(rèn)不得一籮筐,扁擔(dān)倒了不知道是個一,說我插隊,你這是屎殼郎爬到掃帚上——專門找杈(茬)吧?”
趙老三眼見趙有錢生氣,心里高興,嘴上更是得勁,說道;“錢麻子,別以為會說兩句歇后語,就可以豬八戒帶眼睛——冒充知識分子。其實咋倆誰跟誰呀,猴子笑兔子沒有尾巴——彼此一樣,半斤八兩!”
趙老三與趙有錢是鄰居,自小兩人便愛斗嘴,長大后更是以拌嘴為樂,一天不拌上兩句,好像燒菜沒放鹽一樣。
兩人雖是小學(xué)畢業(yè),但是誰也不服誰,私下里惡補歇后語,說起來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
眼見趙老三占了上風(fēng),趙有錢也不甘示弱,說道;“趙老三,別人都知道你是蓋著被子放屁,能聞(文)能捂(武),可你那點小九九,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拉的什么屎,裁縫不帶尺——存心不量(良)?!?p> 趙老三知道這領(lǐng)導(dǎo)在場,玩笑不能開得太過,哈哈一笑,也就收口了。
副縣長王余沒空理會他倆的插科打諢,卻對娶妻生子,成家立業(yè)的事情上了心。今日已經(jīng)有三人提出了這個問題,看來在大山村,光棍這個問題已經(jīng)與脫貧等同,十分嚴(yán)峻了。
鄉(xiāng)下人雖沒有讀過多少書,但是話糙理不糙,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不比外面有些人,看似衣著光鮮,寶馬豪宅,實則陽奉陰違,內(nèi)心陰暗,骯臟不堪。
趙有錢說的是實話,一個熱血光棍,天天晚上聽著羊圈里公羊母羊造小羊的聲音,能心無雜物,安穩(wěn)睡著了才怪。
謝剛卻是臉色鐵青,恨得牙根直咬。
好不容易把趙老三、吳梅花打發(fā),將張和田引著進入正題,又跑出一個要老婆的趙有錢來。
處理過各種大事的副縣長王余微微笑了笑,溫和的說道:“你這個問題,不是很難,我明天叫畜牧局的人過來,幫你把羊看一看,至于老婆嘛……”王余頓了頓,笑著說道:“等你養(yǎng)到兩百只羊的時候,老婆自然就來了?!?p> 副縣長王余說的這話沒錯,山里人娶不到老婆,最根本的原因,無非是偏僻和貧窮。兩百只羊,一只少說一千塊錢,一年也是十幾萬的收入,有錢了,這老婆的事情自然就好解決了。
趙有錢聽了這話,看向副縣長王余,雙眼放出光來,好像燈光下看見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子一樣,立馬來了精神,連忙把身上的羊屎抖干凈了,又將雙手在破舊的帶著黃土與青草顏色的褲子上擦了擦,撮著雙手徑直朝副縣長王余走來。
村支書謝剛是地地道道的山里人,一看趙有錢這架勢,這是要過來跟王縣長握手,表示感謝的意思,村里人純樸,可不管你縣長不縣長,抓住了就是一頓熱情猛握。
一想到趙有錢身上還有羊屎味的手握住王縣長,謝剛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全村的精準(zhǔn)扶貧都在王縣長這里抓著,一個不小心莽撞得罪了,不僅村里脫貧無望,自己這村支書,估計就得喝西北風(fēng)了。
想到這,謝剛立馬站了起來,擋在王縣長面前,還來不及開口說一句話,趙有錢快步上前,雙手一推,好像武俠劇中丐幫的“降龍十八掌”練得爐火純青一樣,如推母羊入圈般的將謝剛推開了去。
謝剛心里叫苦,只見趙有錢一雙漆黑如炭的手好像學(xué)了“九陰白骨爪”一樣,快速且準(zhǔn)的抓住了王縣長的手,神情激動,語帶哽咽的道:“縣長啊,好人啊,你可真是包公放糧——為窮人著想。爹媽養(yǎng)我四十年,我就光棍了四十年,若真能如你說的可以取到老婆,我早晚一柱香,晨昏三叩首,感謝你的大恩大德!”
副縣長王余被這忽如其來的趙有錢搞得尷尬不堪,特別很膳的羊屎味從趙有錢的手中傳來,讓遠離農(nóng)村十幾年的他如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他想把手掙開,可長期坐辦公室簽文字的手,哪里有天天羊圈掏糞的趙有錢力氣大。
副縣長王余哭笑不得,趙有錢似乎怕自己對王縣長的感激不夠熱烈,死死的握著他的手不放。
開玩笑,自己的婚姻大事都在王縣長手里握著,他可得握緊了。
整個屋場的人全部傻眼了,目瞪口呆的盯著一臉錯愕的王縣長和神情激動的趙有錢,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趙有錢,當(dāng)真是神人??!古有趙子龍一身是膽,今有趙有錢一手“抓天”。
謝剛一看,心里拔涼拔涼的,心想完了,徹底完了。
這脫貧致富的任務(wù)沒有解決,還一下把副縣長得罪了!
當(dāng)下三步并做兩步,好像學(xué)了“凌波微步”一般,飛也似的跨步而出,一把拉開趙有錢的手,語帶哭腔的說道:“大哥啊!你就放了老弟吧,我這上有老下有小的,都指望你這雙手活命??!”
趙有錢一看漆黑的雙手,有些不好意思,耳尖稍微紅了,尷尬一笑。
他太激動了,一聽到可以娶到老婆,竟然忘了這手沒有在衣褲上擦干凈。
可是這不能怪他,換了誰,單身幾十年,聽到這話,誰能不激動?誰不想娶個老婆,過上守著一畝三分地,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
屋場會還得繼續(xù),不然已經(jīng)得罪了王縣長,又沒有讓他深入的了解脫貧存在的問題,今天的會算是他免職的告別會了。
看著這遲遲不愿意離開的趙有錢,謝剛有氣無力的懇求道:“大哥,麻煩你能不能把手洗了再來?”
趙有錢一聽要他去洗手,臉上的幾粒如黃豆大的麻子抖了抖,五官好像扭曲了一樣,分不清鼻子眼睛,神情異常的跳起來說道:“你個芝麻綠豆大的村支書,黃鼠狼吃大豆——盡會放屁。你知道我這手是什么手嗎?我這是和縣長大人握過的手,叫我洗,你還不如把我殺了!日后保媒拉纖的來了,我就把手給他看,別人一看我這手是和縣長大人握過的,和尚不親帽子親,說不定高看我一眼,我娶老婆的事也就成了?!?p> 謝剛呆住了,雙目瞪得如銅鈴大,看著趙有錢一雙如黑炭干枯,散發(fā)著陣陣羊膻味的手,一臉的震驚和佩服。
這是絕對的震驚和佩服,他壓根沒有想到,他們村里,盡然出了這樣的神人。
古文耕讀
雖然有點夸張,但是養(yǎng)羊確實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