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朗自打入了天龍寺的山門之后,便一直以“真小人”的標(biāo)準(zhǔn)嚴(yán)格要求自己。
他這套行為標(biāo)準(zhǔn)大致可以總結(jié)成幾個四字成語,分別是:“見色忘義、見死不救、見異思遷、見風(fēng)使舵。
寺中眾僧也因此都稱呼他為“四賤和尚”。
不過“真小人”和“真君子”的界限本就模糊,兩者之間只隱藏了一種并不復(fù)雜的過渡關(guān)系,那便是:
“真小人”和“偽君子”意思相反,而“偽君子”又與“真君子”意思相反。所謂敵人的敵人即為朋友,因此,“真小人”和“真君子”自然也就能同流合污,稱兄道弟。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本來和和睦睦的四口之家,如今就只剩一個“偽君子”煢煢孑立,形影相吊了....
四賤和尚初入佛門之時,一些不明就里的僧人看他行事光明磊落,從不掩飾內(nèi)心欲望,所以總習(xí)慣贊美他是“真君子”。
四賤和尚聽見“真君子”三個字,便像吃了茅廁中的屎,以及屎中的蟲一樣,先是惡心嘔吐,緩過勁來就像發(fā)情的野狗般四處找人理論。理論不過就動手打人。
直到把人打到認(rèn)錯改口。
或者被人打到頭破血流。
四賤和尚自己是永遠(yuǎn)不會承認(rèn)自己是真君子的。
按照四賤和尚的理解,真君子是那種一輩子不做壞事的人。他雖然很敬重這種人,但自知永遠(yuǎn)也成不了這種人,他甚至因此對這種人深惡痛絕。
而真小人乃是從一而終的小人,即便日后得道升天也不改其小人底色。
四賤和尚喜歡真小人,因為他自己本來就是個徹徹底底的真小人,連掩飾都不用,省去了不知多少麻煩。
所以,四賤和尚討厭真君子的同時,也相同程度的喜歡真小人。
四賤和尚這股倔強(qiáng)的執(zhí)著勁兒感動了寺中所有人,后來就再也沒人跟他較這個真兒了!
.....
曾有人問,按照無相方丈起法號的慣例,大朗五官之中,必然只剩一官能用,其他眼耳口鼻都只是擺設(shè)??蔀楹未罄食艘恢谎劬χ?,還留有一張嘴巴可以說話?
無相方丈的回答是,眾人只是看到了一層浮華的表象,事實上,大朗的的確確是個啞巴,他之所以能說話,只是為了更好的偽裝自己。這就跟他雖然也沒耳朵,但卻不是聾子,是一個道理。
沒人能聽懂方丈的話。
連方丈自己有時候也犯嘀咕,午夜夢回想起此事,他捫心自問:當(dāng)初自己為何會說這么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呢?
于是,這件事就成了一件無法用正常邏輯解釋的事。
另外,四賤和尚之所以是大師兄,并不是因為他出家早,事實上,他比陸七瑯出家還要晚一些。
他之所以是大師兄,只是因為他年紀(jì)真的很大。
大到陸七瑯也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大。
.....
陸七瑯知道四賤和尚的德行,所以,只一句話便輕易躲過了他的一頓拳腳。
但他并沒因此便快樂起來。
所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沙笑凋的一箭之仇還沒報了,又徒增一份生死符的千鈞重?fù)?dān)之憂。二者疊加起來,壓的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陸七瑯氣惱之余,只好樂觀的想,剛才鬼洞之中所發(fā)生的一切,應(yīng)該只是一場虛幻的夢。
但很快他便意識到,那不是一場夢,而是確鑿發(fā)生過的血淋淋的殘酷現(xiàn)實。春夢了無痕,但這場夢卻給他留下了幾點無法抹去的斑痕。
一是他賴以報仇雪恨的《一陽指》秘笈的確無故失蹤了。
二是他懷中也的確多了一把鑰匙。這鑰匙非金非銀,看上去就跟千家萬戶開鎖用的普通鑰匙一樣,毫無特異之處。
種種跡象將陸七瑯意欲縮到烏龜殼中的腦袋敲打出來,以使他直面這操蛋的人生。所以,他不得不尋思,那洞中人到底是誰?為何竟要殺無相方丈?
無相方丈出家時間并不長久,在他出家之前,又有何故事,以致又有何仇家?
對此陸七瑯一概不知。
他能確定的是,如此胡亂猜測不能解決問題,只是徒增煩惱,不如將之拋在一邊兒,束之高閣,不去理它。
于是剩下的問題便是,當(dāng)前的自己該如何展開自救?
擺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兩條路可走。
第一條便是幫洞中人殺掉無相方丈,從洞中人那里換取生死符的解藥。不過這是個艱辛且漫長的過程,若是殺不成,還極有可能被反殺。
第二條路便是探尋出這鑰匙的秘密。
聽洞中人言語,這鑰匙之中似乎藏有莫大機(jī)緣。若是被自己找到了,豈不就能平步青云,一步登天?到時還有何畏懼?
雖然當(dāng)下陸七瑯對這鑰匙的秘密毫無頭緒,不過,比較而言,這第二條路可比殺無相方丈要靠譜多了。
他規(guī)劃好了之后的方向,心中便也不再彷徨。
....
一只耳見陸七瑯神情恍惚,雙眼迷離,突然大喝一聲道:“七瑯,你不會嚇魔怔了吧,怎的還沒醒過來嗎?”
陸七瑯眨眨眼睛,抬頭看向一只耳,哈哈大笑道:“區(qū)區(qū)幾個惡鬼,還不及大師兄本尊嚇人,大師兄都沒奈我何,更何況幾個蝦兵蟹將?六師兄,請不要再為自己嚇尿褲子找同伴,以求自我安慰了,如此做,你只能得到自欺欺人的結(jié)果?!?p> 一只耳剛要開口反駁,無色卻搶先一步道:“為了這點小事,爭來爭去,成何體統(tǒng)?”
一只耳看看無色,撇撇嘴,不敢在說話。
四賤和尚此時卻不甘寂寞,晃了晃腦袋走到無色大師跟前,躬身行禮道:“師叔此言差矣,這可不是小事,我和幾個師兄弟在這洞中的表現(xiàn),比如嚇?biāo)懒藥讉€人,嚇哭了幾個人,嚇尿了幾個人,以及其他種種,洞外那小和尚都要一一記錄在案,并每月報送給方丈的。方丈會據(jù)此對我等評出甲乙丙丁等級,并分級以資鼓勵。”
無色面現(xiàn)慍色,冷哼一聲道:“那有如何?”
四賤和尚道:“也不如何,只要師叔和幾個師弟出去的時候,如實告訴那記賬的小和尚,你們是因何濕了褲子即可?這關(guān)系到我和其他幾個師弟日后的飯碗,還請無色師叔理解?!?p> 無色道:“我不理解!”
四賤和尚岔開五指,用力搓了搓光溜溜的頭皮,皺起了滿臉褶子道:“師叔,是弟子解釋的不夠清楚嗎?”
無色道:“大朗解釋的已經(jīng)很清楚了?!?p> 四賤和尚嘴角帶笑,眼神之中卻沒半點笑意,淡淡道:“那為何師叔還是不明白?”
無色眼里同樣閃過一道寒光,口中確實從容道:“我們明明是因為沒有方便之所,逼不得已才尿在褲子里,你卻讓我們自認(rèn)是嚇尿的。這個道理我不能明白?!?p> 四賤和尚搖搖頭道:“師叔,你說錯了,是你一個人嚇尿的,五朗和六朗才是因為沒有方便之所,憋不住才尿的褲子?!?p> 盲劍客和一只耳馬上統(tǒng)一戰(zhàn)線,跟四賤和尚走到一處,并異口同聲對無色道:“大師兄說的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