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陳宮使劉備整軍,作意欲率軍奇襲許都之狀,劉表心中憂郁,乃將劉備請入襄陽,卻正中陳宮下懷。當日初到襄陽,得劉表盛情款待,至夜深方才罷席。劉備引一行人回到舍館之中,將要各自就寢,陳宮卻留住了眾人。
陳宮道:“正平可曾見得今日情形?”
禰衡雖傲物,卻并非無才,乃道:“何需今日,某初至襄陽,便看出端倪。襄陽之患,當起于嗣子之爭也?!?p> 宮道:“然也。次子劉琮乃劉景升后妻蔡氏之子,水軍都督蔡瑁之甥也。蔡氏勢大,劉景升不能禁,久后當為荊州之主。長子劉琦賢而懦,勢單力弱,坐于宴席之中,猶不自安。其今日出城十里相迎吾等,實欲結主公為外援,以保無性命之憂也。”
劉備嘆道:“雖賢侄對吾等有恩,然此乃景升兄之家事,吾等皆為外人,客居于此,恐不便言之也?!?p> 宮道:“古語有云: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劉琦對吾等有活命之恩,主公卻拘泥于常態(tài),而置恩人性命于不顧,豈是仁義之舉哉?”
備作揖道:“承先生教。每與賢侄獨處,其言及后母、蔡瑁相害之意,某心甚憐之。然此事恐難以置喙也。”
宮道:“非也。豈不聞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且主公仁義之名布于天下,劉荊州素有敬慕之心。以某觀之,其必將因后嗣之事,問及主公也。”
備默然,乃使眾人先各自睡去,此事來日再議。
宮方出得屋門,禰衡從后拉住其衣袖,言道:“汝此舉乃欲使荊州自亂,使主公從中取事,是也不是?”
宮頓時一驚,俄爾,緩言道:“然也?!?p> 衡道:“何不言之于主公?”
宮道:“主公素以仁義為本,若盡言之,其必不為也?!?p> 衡道:“在公在私,汝之所為,吾實難茍同也?!?p> 說罷,衡揚長而去,宮淡然一笑,遂回房歇息。
宮等與劉備住于襄陽,蔡氏恐劉備助長子劉琦為嗣,乃使其弟蔡瑁派人監(jiān)視其動向。宮知之,與備言談,故意言及劉琦之賢,蔡氏一族之惡,若劉琦得荊州,當剪除蔡氏一族,備示意其噤聲。蔡瑁深恨之,乃將其言語密告于蔡氏。蔡氏求告與劉表,但言劉琦若為荊州牧,則己必為所害,乃求立劉琮為嗣。表憂而不答,蔡氏苦求于地,表好言相勸良久放起。宮又暗探得劉琦常遭蔡氏一族迫害,幾欲殺之。乃使人密言于民間,單說劉琦賢德。后為劉表聞得此事,更加憂慮不安。劉琦本就不自安,偶聞得民間言論,恐遭蔡氏殺害,更常走動于劉備館舍。如是,一晃便是月余。一日,劉表聚眾賓客及幕僚會宴。
酒至半酣,劉表道:“前曾聞得廣陵太守陳登,以區(qū)區(qū)三千人馬,大破江東三萬大軍,可謂一時之英杰也。某若得此人,何愁江東來犯也。”
忽有一人高呼道:“陳元龍乃湖海之士,驕縱之氣,雖千里之遙猶在也。”
劉備視之,乃襄陽許汜,此人曾為呂布謀士,現(xiàn)為劉表幕賓。
備謂劉表道:“賢兄以為何如?”
表猶豫道:“若言非,此君為善士,不宜虛言;若言是,元龍名重天下也。”
備轉問許汜道:“君言其驕縱,寧有是耶?”
許汜道:“昔遭亂過下邳,見元龍。元龍無客主之意,久不相與語,自上大床臥,使客臥下床?!?p> 備道:“君素有國士之名,今天下大亂,百姓罹難,帝王失色。君無憂國忘家,救世之意,而求田問舍,言無可采,此元龍所諱也。何緣當與君語?若在下,欲臥于百尺樓上,臥君于地,何但上下床之別也?”
表聞言大笑,許汜羞慚而退。
備道:“若元龍文武膽志,當求之于古耳,時下之英杰,造次難得比也?!?p> 忽門人來報,江東孫策率軍兩萬攻取江夏,江夏太守黃祖兵敗城陷,只身前來襄陽求援。劉表哀嘆連連,命水軍都督蔡瑁撥水軍兩萬以付黃祖,命黃祖仍率軍回防江夏。適時,孫策已回江東。黃祖乃引軍反至江夏,其將蘇飛、陳就、鄧龍等收攏殘軍而來,祖乃征召壯士以充防務,賦稅益甚。其將張武、陳孫原是山匪出身,見江夏怨聲載道,乃率軍擄掠百姓,共謀造反。黃祖屢禁不能,乃遣使求救于襄陽。
劉表得書,驚道:“二賊又反,為禍不小?!?p> 備道:“無須兄長憂慮,備請往討之?!?p> 表大喜,即點三千軍,與劉備前去。備領命即行,不數(shù)日便斬張武、陳孫而歸。
蔡瑁乃陰告蔡氏道:“劉備乃雄杰也,且有關羽、張飛、趙云、陳宮等輩助之,恐非久為人下者也。久必為患。”
及夜,蔡氏乃于枕邊對劉表言道:“我聞荊州人多與劉備往來,且其兵精將勇,不可不防也?!?p> 表道:“玄德仁人也。”
蔡氏道:“近聞得民間童謠,‘新野牧,劉皇叔。自到此,民豐足’。倘其養(yǎng)成氣候,則非汝所能制也?!?p> 表沉吟不答。蔡氏又言立嗣之事,表翻身而睡。次日表出城往迎劉備,見備所乘之馬神駿,問之,方知乃張武之馬,表稱贊不已。備遂將此馬獻于劉表,表大喜,遂翻身乘馬而還。及眾人散卻,蒯越見劉表所騎之馬,乃問之。
表道:“此玄德所送也。”
越道:“昔先兄蒯良,最善相馬;越亦頗曉。此馬眼下有淚槽,額邊生白點,名為的盧,騎則妨主。張武為此馬而亡,主公不可乘之?!?p> 表心中警覺,次日宴飲,表乃對備言道:“昨承惠良馬,深感厚意。但賢弟不時征進,可以用之。敬當送還?!?p> 備謝而受之。酒酣,表遣散眾人,屏退侍從,獨留備在側。
表泫然淚下,謂備道:“吾有心事,常欲訴之于賢弟,未得其便?!?p> 備道:“賢兄有何難決之事?倘有用弟之處,弟雖死不辭也?!?p> 表道:“前妻陳氏所生長子琦,為人雖賢,而柔懦不足立事;后妻蔡氏所生少子琮,頗聰明。吾欲廢長立幼,恐礙于禮法;欲立長子,爭奈蔡氏族中,皆掌軍務,后必生亂。因此委決不下?!?p> 備道:“自古廢長立幼,取亂之道。若憂蔡氏權重,可徐徐削之,不可溺愛而立少子也?!?p> 表默然。備自知語失,乃托醉而起,歸館舍安歇。蔡氏素疑劉備,及蔡?;胤A,更視劉備如眼中釘刺,故每逢表與備獨處,必然竊聽,聞得劉備如此說,頓時大怒。乃密召蔡瑁,商議欲誅殺劉備。
瑁道:“請先就館舍殺之,后報之于主公。”
蔡氏然其言,道:“聞得趙云勇猛,常侍在側,汝若前去,多帶人馬方可?!?p> 瑁領命而出,連夜點齊軍馬。
卻說陳宮離席至館舍,坐等劉備,及備回,單見其神色恍惚。宮問其故,備以酒后失語之事告之。正言語間,忽一人叩門而入,眾人視之,乃是山陽伊籍,字機伯,現(xiàn)為劉表幕賓,多與劉琦相親善。因探知蔡瑁欲害劉備,特夤夜來報。當下伊籍催促劉備速離館舍,備急喚趙云、禰衡等,一齊上馬,徑回新野。比及蔡瑁引軍趕到館舍,劉備已去多時。蔡?;诤逕o極,乃仗劍于壁間刻詩一首,回身離開館舍,便要往稟劉表。忽見數(shù)騎立于館舍之外,當先一人喝道:
“何處人馬,夜至館舍意欲何為?”
正是劉表。原來那劉琦既遣伊籍通知劉備,尚恐不測,乃往見表,密告此事。表聞言大汗,恐此事禍及整個荊襄,便率從人催馬趕來,恰遇蔡瑁出得館舍。
蔡瑁稟道:“近襄陽多有蟊賊,追至此地,忽而不見。因恐宵小傷及劉備,方進去探個究竟,竟見館舍空空如野,壁上題得反詩一首,人竟遁去已?!?p> 表不信,往視之,果見壁上有詩四句,其詩曰:“數(shù)年徒守困,空對舊山川。龍豈池中物,乘雷欲上天!”
頓時大怒,仗劍指壁罵道:“誓殺此無義之徒!”
表行數(shù)步,猛然醒悟:“追捕蟊賊,何勞重兵?且吾與玄德相處多時,非唐突之徒也。此必離間之計也。”
乃回步入館舍,用劍尖削去此詩,棄劍上馬。
蔡瑁上前稟道:“軍士已點齊,即可往新野擒劉備?!?p> 劉表道:“未可造次,容徐圖之?!?p> 蔡瑁聞言,怏怏而退,乃將此事密告蔡氏,商議另尋他計。不數(shù)日,劉表舊疾復發(fā),病體轉重,時近中秋佳節(jié)。蔡氏計上心頭,乃召蔡瑁,使大會眾官于襄陽,就彼處謀之。
即日,蔡瑁往稟劉表道:“近年豐熟,又近佳節(jié),合聚百官至襄陽,以示扶勸之意。請主公一行?!?p> 表道:“吾近日氣疾作,實不能行??闪疃訛橹鞔?。”
瑁道:“公子年幼,恐失禮節(jié)?!?p> 表道:“可往新野請玄德待客?!?p> 蔡瑁暗喜,便差人往新野請劉備赴襄陽。
卻說劉備一行人等自回新野,備出城體察民情,及回城,忽見一人,葛巾布袍,皂絳烏履,長歌而來。
其人歌道:“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廈將崩兮,一木難扶。山谷有賢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賢兮,卻不知吾。”
劉備料其必非尋常之人,遂下馬相見,邀入縣衙,叩問其姓名。
其人答道:“某乃潁上人也,姓徐,名庶,字元直。久聞使君納士招賢,欲來投托,未敢輒造;故行歌于市,以動尊聽耳。”
言及生平,方知此人幼好擊劍,嘗為人報仇殺人,披發(fā)涂面而走,為吏所獲;問其姓名不答,吏乃縛于車上,擊鼓行于市,令市人識之,雖有識者不敢言,而同伴竊解救之。乃更姓名而逃,折節(jié)向學,遍訪名師,后隱居于荊州。劉備問以軍政,徐庶對答如流,問以戰(zhàn)策,徐庶娓娓道來,劉備暗暗稱奇。乃遣人請陳宮、禰衡與之相見。
陳宮賀道:“向聞元直大才,多方尋訪,杳無音信,今之元直慕主公名來投,可謂如虎添翼也?!?p> 備大喜,乃暫封徐庶為參軍,調練本部人馬。這日襄陽使者忽至,言劉表請備赴襄陽主持宴會。備乃聚文武商議,并以前事告之。
張飛性急,道:“筵無好筵,會無好會,不如休去。”
關羽道:“外人之言,未可輕信。襄陽離此不遠,若不去,則荊州反生疑矣?!?p> 其余如孫乾、糜竺、簡雍等或言去,或言不去。劉備乃問計于徐庶,徐庶獻出一策,眾人聽罷,皆點頭稱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