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拎著匆匆整理的帆布包,留了一張便簽作為和舜的正式告別。走出小區(qū),看見趴在水果店門口的黑貓——它明顯長大了,但果然極其瘦,除了眼睛一身的黑色并不討人喜歡。突然一小伙從水果店竄出,險些踩著它,它騰躍半空靈活一閃,咧嘴以示不滿。
在中世紀,黑貓是女巫的化身,現(xiàn)代人依然有此類迷信,認為她們是災難的使者。我走了,你也要好好保重。
再見了!
攔下出租車,直奔熊維坦而去。
……
瑰一路上沒有頭緒地想了很多,很快就到了公司,神寒形削地癱坐在椅子上,甚至都沒有發(fā)現(xiàn)苗峙正倚在門框上,像看寵物店里的小動物一樣看著自己——她的嘴角微微翹起,仿佛洞悉了一切。
“我們,談談?”
等瑰反應過來,苗峙已經(jīng)走開,留了一陣清香,留了門。
十分鐘后,瑰站在了副總辦公室門口,馬尾蓬蓬松松地扎在了頭頂,妝容恢復了日常的狀態(tài)。
陽光已經(jīng)被苗峙支開。
森綠色的三人沙發(fā)兩側(cè)鋪著歪斜的羊毛毯,一邊的快滑落至地上,彩色花紋繁復??恐笆且粋€歐式實木衣帽架,精美雕花的如意掛鉤上掛著奇形怪狀的帽子和精美的亮片服飾。沙發(fā)前茶幾上熏香的燭火微弱地搖曳,房間籠罩著特別的儀式感。
“昨天晚上你去哪了?”苗峙側(cè)著臉,點了支煙,銜在嘴里。
“……”
“你一個女生去「風の口」這種酒吧,很危險你知道嗎?又喝了三、四杯烈酒,這幾乎是向周圍的男人發(fā)出尋點不正經(jīng)樂子的信號……”
“你是怎么知道的?”
苗峙揚了揚眉毛,得意地吐了口煙:“這個酒吧是公司用來日常招待客戶的去所,我當然很熟悉。要不是我,你……”
“是你把我送回家的?”
“是我托人把你送回去的,這已經(jīng)是我第二次送你回家了吧!”
還真是。
“少喝點!尤其是別人給你遞的酒。在酒吧這種場合……”苗峙說著說著發(fā)現(xiàn)瑰的眼睛牢牢地盯著自己,“干嘛這樣看著我?”
“我以為你不關(guān)心我了呢?!?p> 關(guān)心嗎?不關(guān)心嗎?
“這不是關(guān)不關(guān)心的問題,是社會責任。大家都是女性,當然不希望你被壞男人占了便宜,年紀還那么輕……”
“我記得年會時你讓我喊你姐姐……”哀婉的眼神直擊苗峙的內(nèi)心,她微微側(cè)了一下身,躲開了視線。
“是,那么多人在,都見證了啊。”回答得鎮(zhèn)定自若,笑得了然。
“可一回來上班,你對我的態(tài)度讓我以為酒桌上說的話都是聽過就算的??墒恰绻皇亲鰬?,又何必做到那一步!”
面對瑰的責難,苗峙竟有些沾沾自喜,倒在沙發(fā)上,兩腿交疊,問:“你認我做姐姐,但你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嗎?”
自己對她一無所知——事實上,對于那些社會屬性的標簽也并不感興趣。
苗峙見她微微顫抖著的嘴唇,掐了煙說道:“晚上和我一起去接待一個大客戶,讓你見識一下,真實的生意是怎樣談的,我是怎樣的一個人?!?p> 她的邀請克制而莊重,讓人無法拒絕。
……
臨近9點,苗峙已經(jīng)換了一件豹紋波點真絲裙,領(lǐng)子開得極低,襯托著大波浪卷發(fā),見瑰笨拙地拎著一個大大的帆布包,伸手攔住,指尖蔻丹紅紅。
“我們是去招待客戶,不是去野營?!?p> “我要住在外面……今天晚上……里面是一些日用品和換洗的衣服……”
苗峙見她吞吞吐吐的樣子,忍不住想笑,“怎么了?這是和戴眼鏡的小朋友鬧矛盾了么?”
“……”
“哎,帶上吧,包放我車里,晚上住我那兒。走吧~”
瑰忙胡亂地擺手,“不,不用……”
“二居室,一人一間,就跟你現(xiàn)在住的一樣,不過地段更好,房間更大更寬敞,24小時中央空調(diào)、熱水。關(guān)鍵是……”
苗峙湊近她耳邊,輕聲道,“公司報銷房租,不用過意不去噠,并且,我保證不會吃了你?!?p> 說完,施施然地走在了前面,擺擺手示意快跟上。
瑰反應過來后,趕緊跟了上去。
……
在車里,苗峙告訴瑰,自己是從鳳省的一個小地方考進了延市,大學畢業(yè)后和漂族們一樣,立志要在省會城市大干一場。她在熊維坦的前五年,勤勤懇懇地賣命,吃了不少白眼,晉升到了經(jīng)理職位,可是微薄的積蓄連市區(qū)像樣的二居室的首付都付不起。直到有一天,人生第一次厚起臉皮,開口向申總力爭幾個點的年終獎,卻沒想到——苗峙猛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煙圈:
“那一次我永遠難忘。申總一把奪過我的業(yè)績單揉成團扔在地上,然后又是一掌把我的臉按在冰冷的玻璃幕墻上,他看我的那副眼神是虎狼看向獵物,我立刻明白了……這個世界沒有欠我什么,凡有選擇,必有舍棄,求仁得仁,又何怨乎?那一刻我突然長出了獠牙,我喜歡這種被強者壓制的感覺,我和這個男人,我們兩個本質(zhì)上是同類。跪著的時候,我才明白到什么是自己的立身之本——認清并接受了這點,命運才發(fā)生了轉(zhuǎn)機。前年,我全款買下了延市市中心的三室兩廳,把父母從小城鎮(zhèn)接了出來,而我現(xiàn)在呢,在上海租著五星級酒店,當然申總會給我報銷。哈!這就是我的勵志故事!”
“勵志”二字外人說來是褒義,但對個人而言卻是許多個挫敗所構(gòu)成,就像健康需要經(jīng)歷很多次病痛,麻木則是因敏感的神經(jīng)所致。苗峙說得洋洋得意,下意識地用手揉搓著膝蓋——當然,瑰無法理解這個動作承載了多少屈辱和付出。
不過是“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難道這和“兩利相權(quán)取其重”屬于同等自由的選擇嗎?
苗峙看著瑰,眼色冷冽:“我待賈者也,沒有選擇,只有被選擇。”
這發(fā)感慨似在警告她永遠不要問出天真的問題。麥克白夫人在莎翁筆下無比有個性,但在那個男權(quán)的時代根本無足輕重。
從車里出來,已是一番職業(yè)的濃妝艷抹,高開叉里一雙雪白渾圓的細長腿走進夜色,仿佛從潛意識里走出的妖精,風姿裊娜,格外風情。
瑰沒想到,自己這么快又站在了「風の口」的招牌前。這次仔細看了看,真是一個又破又小的招牌,誰能想象得到它后面隱藏了一個多么瘋狂的夜場。大隱隱于市。
瑰隨苗峙走下筆直通往深淵的窄梯,推開沉重的大門,音樂震耳欲聾,激光燈四處掃射。瑰瞇起眼睛,心臟隨鼓點咚咚咚亂跳,緊緊地貼著苗峙行動,不敢松懈。
當她們路過吧臺時,酒侍驚訝地瞪大眼睛,喉嚨一緊:苗姐啊,你果然是留著人間美味獨自享用嘛!
她是你的新歡嗎?!
慢慢收縮的眼角反射著綠色狼光,他的舌尖忍不住舔了舔玫瑰色的唇瓣,口中發(fā)出“咝咝……”的聲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