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東邊日出西邊雨
槐槐堅(jiān)定地拒絕綿綿將整盒蜜餞果子給她的好意。
綿綿歪著小腦袋,天真地說:“槐槐,你不是說要給弟弟妹妹嘗嘗這些果子嗎?一樣怎么夠?這些都很好吃的?!?p> “奴婢不能要?!被被▓?jiān)持不肯伸手,神色尤為惶恐不安。
“恣紓哥哥說我不能吃太多蜜餞果子,容易倒牙。”綿綿搬出楚桀說事,嬌聲嬌氣地說,“可我總是忍不住偷吃?!?p> 望著綿綿像小鹿一般純良的眼睛,即便知曉是借口,槐花也無法拒絕,最終將漆盒收下,躬身致謝:“謝月小姐賞?!?p> “槐槐,能不能給我一顆金絲蜜棗?”綿綿仍想吃,眼巴巴地盯著槐花的手。
“可,可以?!被被ㄣ蹲×?,忽然覺得撒嬌的綿綿無比可愛。
綿綿拈了最上面的一顆放到嘴里,甜絲絲的滋味令她笑彎了眼:“槐槐,你也吃,這個可甜了?!?p> 這一回,槐花沒有猶豫,嘗了一顆,立刻應(yīng)和道:“月小姐,真甜?!?p> 綿綿瞇著眼睛點(diǎn)頭,臉上洋溢著滿足的喜悅。
槐花看著眼前的小人兒,心中感動得一塌糊涂。
她八歲便被賣到相府當(dāng)奴婢,至今已有七年之久,為人老實(shí),沒什么功利心,這么些年,才是個三等丫鬟。
這一回能當(dāng)上二等丫鬟,全是因著楚管家看她做事勤懇,沒什么歪腦筋,這才選中了她做綿綿的貼身丫鬟。
來臨月閣之前,楚管家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好好侍候主子,說是少爺親自帶回來的,切不可掉以輕心,慢待了。
少爺是出了名地難侍候,聽說杖殺了好幾個奴婢,槐花本以為自己將要伺候的這位主子也是個難相與的。
萬萬沒想到,令她忐忑了一下午的主子居然是這副模樣,天真不諳世事,溫柔而又細(xì)致。
捧著蜜餞果子回到仆役房中,槐花將漆盒仔細(xì)放好,準(zhǔn)備過幾日告?zhèn)€假,將其送回家中。
此時的明懿已然被季郁榮送回了皇宮之中。
本以為能平步青云,享受榮華富貴,過備受寵愛的日子,想不到回宮的一剎那打碎了她所有的美夢。
季郁榮將車架送到宮門口,交付了任務(wù),而后便轉(zhuǎn)身離開,沒有任何留戀。
明懿下了馬車,只來得及看見季郁榮不顧而去的決絕背影,而偌大的宮門前,一片靜謐。
宮門外的侍衛(wèi)訓(xùn)練有素,目不斜視地站著,似乎對明懿的身份半點(diǎn)不好奇。
沒有迎接公主的儀仗,沒有大堆的宮女分立兩側(cè),沒有任何人在歡呼雀躍,明懿想象中的一切都沒有如期而至。
皇宮里似乎沒有一個人知曉有一位流落民間的公主今日歸來。
或許也不是全然不知,至少有一個趾高氣昂的嬤嬤等候著她。
那嬤嬤穿著一身半舊不新的宮衣,皺紋滿布,一雙渾濁的昏黃小眼中處處透著算計(jì),實(shí)在讓人喜歡不起來。
“公主殿下,老奴在此久候多時?!眿邒呶⑽⒐?,向明懿請安,禮數(shù)還算周全。
這嬤嬤嘴上雖然說著敬稱,但臉上并沒有多少恭敬的神色,冷著一張臉,似乎極其不高興的模樣。
明懿自恃身份高貴,神情倨傲,不想同一個下人攀談,只是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
看似淡漠的她,其實(shí)心中有著千百個疑問,可她不能問,也不能表現(xiàn)出來,只能冷著一張臉,將疑惑強(qiáng)壓下來。
走過宮門,進(jìn)入皇城之內(nèi),過道旁停著一頂藏青色老舊小轎。
嬤嬤上前,延請明懿入轎:“公主殿下,請上轎?!?p> “你這刁奴,居然敢慢待本公主?!泵鬈惨豢茨琼斊破茽€爛的轎子,積攢的委屈瞬間爆發(fā)。
“公主殿下,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在這皇城中生存,最重要的是要認(rèn)清自己的身份,莫要自視過高?!眿邒呃淅涞卣f。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明懿心中暗暗想著以后找到機(jī)會再收拾這個老虔婆,隨即不情不愿地鉆進(jìn)了轎子。
一股子霉味撲鼻而來,這轎子不知道多久沒用過,坐墊也是壞的,極為臟污,一眼便可看出多時未曾清洗過。
在這樣的轎子里,明懿一刻都待不下去,捂著鼻子猛地退了出來,忍無可忍地沖著那嬤嬤嘶吼:“本公主金尊玉貴,你居然讓本公主坐這種爛轎子。本公主告訴你這個老刁奴,本公主不坐。你去給本公主找一頂好的轎子來?!?p> 明懿的頤指氣使并沒有引起嬤嬤的任何舉動,甚至連基本的情緒波動都沒有,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公主若不想坐這頂轎子,那便走路去寢宮吧。”嬤嬤并沒有被明懿的氣勢嚇到。
“你怎么敢這么跟本公主說話?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小心本公主誅你的九族?!泵鬈蚕朐趮邒吒傲⑼?p> “老奴自幼被賣進(jìn)宮中,沒有九族?!眿邒咭痪湓挵衙鬈驳脑捊o堵死了。
“你——”明懿賭氣地站著,偷眼瞧著宮門口的侍衛(wèi),卻發(fā)現(xiàn)他們對此無動于衷,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她。
嬤嬤上前一步,涼涼地說:“公主莫要白費(fèi)工夫了,宮城之內(nèi)沒有誰會護(hù)著你,什么都要靠自己。請公主耍威風(fēng)之前,還是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像公主這樣的,老奴見得多了。初入這宮城,個個都以為自己了不起,結(jié)果還沒一天就老老實(shí)實(shí)地夾著尾巴做人,或者干脆連做人的機(jī)會都沒有了。公主殿下,老奴實(shí)話告訴你,如今的你,只配得上這種轎子。老奴好心提醒公主一句,從這兒到寢宮還有好長的一段路,若是公主打定主意,還請盡早出發(fā)?!?p> 明懿也就嘴上厲害,心里其實(shí)對眼前的這座皇城和皇城內(nèi)的人事物充滿了未知的恐懼,此時也不過在打腫臉充胖子。
“哐當(dāng)”一聲,到了宮門關(guān)閉的時辰,厚重的宮門落了鎖。
沉重的聲響震得明懿一個激靈,天色暗了下來,四周更靜了。
嬤嬤不再出聲催促,一動不動地站著,仿佛用那樣的姿勢站了無數(shù)個日夜。
在這空曠死寂的宮城中,舉目無親的明懿沒有耀武揚(yáng)威的資本,只能乖乖地聽話,除非能找到令她揚(yáng)眉吐氣的靠山。
咬唇睨了老嬤嬤一眼,即便十分不愿,明懿最終還是坐在了那頂她極為厭惡的轎子里。
“起轎?!币宦暩吆?,而后轎子晃晃悠悠地起行。
抬轎子的小太監(jiān)不知道轎子里坐著的是誰,他們只認(rèn)轎子不認(rèn)人。
這轎子如此破敗,他們的態(tài)度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沒有服侍貴人時的小心謹(jǐn)慎,將轎子抬得東倒西歪。
聞著轎子里彌漫著的霉味,揉著撞得烏青的胳膊,想著這一路的冷遇,明懿眼中噙滿了淚水,險些哭出來。
強(qiáng)忍淚水,憧憬著錦衣玉食的她怎么都不會想到真正的磨難還在后面。
一段不算美好的旅程之后,“嘭”的一聲,轎子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哎呦——”沒得到任何警示的明懿撞得不輕,疼得驚叫了一聲。
“公主殿下,請下轎?!眿邒呱n老的聲音響起,刻板而僵硬。
明懿猛地鉆出轎子,還沒來得及斥責(zé)抬轎的小太監(jiān),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原以為自己是來淮京享受榮華富貴的,就連漪夫人也是這么認(rèn)為,臨行前摩挲著她的手,笑得合不攏嘴。
可眼前的景象卻提醒明懿,事實(shí)或許不是她所想象的樣子。
荒草遍地,罕無人跡,屋舍破敗,這地方根本不能住人,而老嬤嬤卻說這里就是明懿今后的寢宮。
抬轎子的小太監(jiān)早已溜得無影無蹤,他們還要去接別的差事,掙得貴人的賞識,可不想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多待。
“不可能?!泵鬈捕⒅鴭邒?,一字一頓地強(qiáng)調(diào),“陛下將我本公主接到宮里來,定然不會這樣苛待本公主?!?p> “公主慎言,圣心豈是我等可以妄自揣測的?!眿邒呋椟S的眼睛涼涼地看著明懿,淡淡地警告她。
明懿梗著脖子,銀牙咬碎,恨恨地盯著嬤嬤,可嬤嬤壓根兒就不怕她這種不經(jīng)世事的小姑娘。
“公主,天下都是陛下的,雷霆雨露均是天恩,好不好你都得受著,還是莫要有怨言的好?!?p> 嬤嬤說完,便自顧自地走到殿門前,推開嘎吱作響的大門,頓時一陣灰塵彌漫開來。
明懿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門首上懸掛著一塊歪歪斜斜的牌子,上書“葳蕤殿”三個字。
她孑然一身地跟著嬤嬤走進(jìn)宮殿之內(nèi),發(fā)現(xiàn)這里面破敗不堪,沒有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
地上散落著破碎的茶盞,碎瓷片遍布其間,桌子倒在一邊,凳子?xùn)|一只西一只,還有不少殘缺不全的。
帳幔上結(jié)著不少蛛網(wǎng),上面長滿了斑斑駁駁的霉斑,看著尤為惡心。
臥榻上的被子不知擱了多少年月,被面滿是污漬不說,周圍還散落著不少棉絮。
明懿看著眼前的場景,連連倒退,不可置信地?fù)u頭,帶著哭腔說:“本公主不要住在這里?!?p> “公主殿下,這是陛下的安排,由不得你說要或是不要?!眿邒哒驹诘顑?nèi)的陰影處,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分外恐怖。
燕北遠(yuǎn)江南
忽然有些同情明懿,前期被虐,后期開掛,這不是經(jīng)典的渣女黑化情節(ji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