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 等
當(dāng)晚,鯉魚拿著蒼耳在燈下獨坐了好久,一會兒擺弄這些小野果,一會兒看著燈光發(fā)呆。
那只青花瓷燈盞里的火苗一忽亮,一忽暗,火苗忽長,忽短,像是鯉魚心境的投射物。
百合注意到,這盞燈應(yīng)該是元朝遺留下來的外銷瓷器。上面的花紋全是西海邊那些蘇丹宮廷里流行的花色。特別是花紋的藍(lán)色。這些透著異國情調(diào)的深藍(lán)色像是來自深邃的大海,只有用蘇丹治下國家出產(chǎn)的礦石才能畫出來的。
白色的瓷瓶子還可以仿造。這些顏料卻是做不得假的。自元朝覆滅之后,蘇丹們的鈷藍(lán)顏料就很少流傳到中原來了。
這盞等價值不菲,大概可以換一匹高頭大馬。想來里面的燈油也不是普通的豬油,或者菜油。那不是舟山群島以東海里的大鯨魚油脂,就是建州以北之地北海里象鼻海豹的油脂了。
鯉魚就那樣反復(fù)摩挲著蒼耳,獨坐了很久,直到深夜。
第二天她一看太陽西斜,就坐到了花窗下面。
她等了好久。
可是窗子那邊一直沒有動靜。
唯一的一絲響動是小隨著微風(fēng)搖搖曳曳。惱人的風(fēng)過來這兒晃晃悠悠一個轉(zhuǎn)忽,撩撥了小草就瀟灑的走開了。走就走吧,一會兒,卻又回來了,繼續(xù)撩撥著柔嫩的小草,發(fā)出悉悉索索之聲。
南宮浪早年在建州一帶做過些無本的買賣。他在一位建州酋長家做客的時候,看到這位酋長有一座地上暗流涌動的亭子。這亭子北叫做玉水流金杯亭。亭內(nèi)地上的水渠從東西看像流水組成的“壽”的水字,取“玉水常流,仙壽常在”之意,故也叫玉水仙壽亭。把輕薄的杯子放在流水上,隨水漂動。杯子停在誰面前,誰就要行令,或者喝酒。
南宮浪發(fā)達(dá)之后,就在家里建造了三個這樣的亭子。其中一個就在寶貝女兒的繡樓院子里。在整個西北,也只有在南宮家才能見到如此有雅趣的亭子。
此刻,從墻那邊流進(jìn)這邊小亭子里的水在淙淙流動,水流涌動間暗暗生出些許微風(fēng)。這邊的微風(fēng)在亭子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幾圈后,輕快的飄過墻去追尋那邊的風(fēng),像極了鯉魚想飛過去的心情。
都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她卻覺得,黃昏無限好,只是時間長??盏攘税胩?,直到月亮提醒她回屋里去,她才一個人低眉耷拉眼的回去。
“你這兩天有什么心事?我看你好像不太高興?。俊?p> 一個面目慈祥的中年女仆關(guān)心地問她。
百合認(rèn)出來,這個人就是日后捏死鸚鵡,對鯉魚橫眉立目的那個人。說實話,她很難把這個人的前后兩張臉合并在一個人身上。或許,還是她的修為不夠,無法接受一個人真正的本來面目。說到本來的面目,這女仆本來就是一個慈祥、善良的人,還是根本就是心地狠毒的人呢?
郁郁寡歡的鯉魚沒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和衣睡下。等女仆走了,她躲在床上,透過綠泥紗窗,呆呆望著夜空,暗想:
那個人到底是誰呢?挺討厭地一個人,我怎么這么想再見到他呢?這個野小子今天怎么沒來?以后還回來嗎?
想著想著,她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早上醒來,她急急忙忙梳洗打扮,吃飯,然后就去花窗邊吹笙。中午吃了點東西,又接著坐在花窗下等。
又一次空等。
晚飯的時候,女仆關(guān)切地問道:“小姐,你到底怎么了?這幾天有點反常啊。是有什么心事嗎?”
鯉魚問道:“吳媽,我這個院子的那頭都住著些什么人呢?”
這時,百合才知道,這個看起來和藹可親的披著人皮的野獸叫吳媽。
吳媽安慰她道:“這個院子的那邊就是黑松林了。老爺為了你的安全,特地把院子建在這里。離這里不遠(yuǎn)處就是黑松林的第二道大門。那里有馬魏守著。他武功高強,任何人也進(jìn)不來的?!?p> 鯉魚道:“是那個在樹林里放馬的馬老爺子嗎?”
吳媽道:“對。就是他。別看他個子不高,一百個小伙子也打不過他?!?p> 鯉魚心不在焉地問道:“林子里就沒有別人了嗎?”
吳媽道:“再遠(yuǎn)一點就是第一道門的太行三熊,還有第三道大門的雙槍高上,高下了。這些都是老爺特地請來的武林高手。這林子里一只蒼蠅也飛不進(jìn)來的?!?p> 百合知道這三人。他們的三熊就是三頭熊的意思。這三人是親兄弟,長得膀大腰圓,每人一對紫金銅錘,均重一百斤。三人武功都走一力降十會的路子。他們錘下幾乎沒有留過活口,是武林中有名的兇徒。據(jù)說這三人從不嗜女色,平生只愛酒肉,不吃果蔬,尤其喜歡生吃牛肉,以黃酒佐餐,一頓飯可以吃半頭牛。有見過他們進(jìn)食的人傳說:“這三人吃起肉來就像是三頭大狗熊,能把腦袋埋在肉里頭,一點兒人的樣子都沒有?!彼麄?nèi)艿拿柧褪沁@樣的來的。以其驚人的食量而言,能雇用得起他們的,也只有南宮世家這種豪門大族。
說到守門人,百合心中暗道:我們怎么沒有看到第一道門有人把守?那三頭熊去哪里了?是被人殺了嗎?還是玩忽職守了?
鯉魚道:“要是有人偷著溜進(jìn)來怎么辦?總有人能溜進(jìn)來的吧?”
吳媽道:“絕對不可能。誰也溜不進(jìn)來的。這些武林高手把這里看得死死的。小姐你就放心吧。沒人能從黑松林里過來?!?p> 百合想到:既然絕對沒人能突破他們的防線。這個小馬是怎么進(jìn)來的?是誰有意放進(jìn)來的嗎?
鯉魚則沒有想到這些,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就悶悶不樂坐到花墻下抬頭看天。
恰巧有一只不知名的小鳥飛過。
鯉魚盯著它,想道:
鳥會有思想嗎?會孤單寂寞嗎?會想找人傾訴嗎?它們是怎么找伴兒的?也是靠偶遇嗎?
不在同一片天的鳥,偶然相遇,分別后還能再見嗎?
還能相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