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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我的伙伴

二 我從哪里來

我的童年我的伙伴 王平子 3697 2020-05-13 09:17:34

  二我從哪里來

  三月的一天,溫暖的陽光照耀著大地,爺爺犁完地,扛著耕犁趕著驢滿頭大汗地回來了,犁具很重,爬山上坡只能用肩扛,這個勤勞瘦小的老人對這樣的重體力活,明顯已力不從心。但爺爺時刻都是一個手中要抓著活計的人,回家后時間尚早,就擦了把汗,匆匆忙忙地抱出一捆掃帚草,這是家鄉(xiāng)特有的一種草,有著細(xì)而韌的桿,成熟時拔回來,做成掃帚非常結(jié)實好用,當(dāng)然制作過程也非常麻煩,需要一個特制的圓鐵環(huán),然后用木厥把整理好的掃帚草一撮一撮的塞入鐵環(huán),直到再也塞不進(jìn)去為止,整個過程非常吃力,需要用木厥用力地在石頭上一下一下敲入,以便掃帚草緊而密實,最后再把一端削地尖圓的木把敲入,這樣一把掃帚才算最后作完。

  爺爺個頭不高,穿一身老式的粗布衣衫,尤其那褲腰寬大的能裝進(jìn)兩個人,爺爺就在腰間一折,束一條布帶,古銅色的臉龐有一雙笑瞇瞇的小眼睛,一雙眉毛長而濃,頭戴一頂瓜皮小帽,經(jīng)常在脖后插著一支長煙桿,顯得干練矍鑠。

  爺爺一下一下用力地敲打,我感覺腳下的地都在震動,插在年腦后的煙桿掉到了地上,他卻渾然不覺,我撿起來拿在手里,這東西我太熟悉了,一點吸引力也沒有。我抬頭望望天空,那么高遠(yuǎn)湛藍(lán),一只雄鷹繞著山峁滑翔,窯洞上的高煙囪汩汩的吐著濃煙,奶奶正趕著午飯,兩只燕子在窯洞上方的天窗里進(jìn)進(jìn)出出,我知道它們正在忙著給小燕子覓食,我昨天才看到那窩小燕探出的小腦袋,個個長大了嘴巴等著燕子媽媽喂食。它們的窩就作在灶臺正上方唯一的木梁上,每年春暖花開,它們從南方飛回來都在這里作窩,已經(jīng)很多年了,奶奶說這是吉兆,盡管燕子不止一次把糞便拉入鍋里,奶奶也舍不得趕它們走,有一次來了客人,奶奶剁蕎面,我?guī)椭聿?,面剛下入鍋里,忽然燕子的糞便就垂直而下砸入鍋里,我趕忙大聲驚呼:

  “不好了,奶奶!”

  “別嚷嚷。”奶奶說著用瓢舀出了燕子糞便小聲說,“有客人的時候別嚷嚷,小心人家吃不下飯?!痹瓉硭侵赖?。

  客人走后,爺爺就在梁下方吊了一塊木板,這樣糞便掉入鍋里的情況就少多了,但并不是沒有,有時候燕子在木板下來一次低飛,那就誰也不能保證了。

  我正在入神地想著關(guān)于燕子的事,這時爺爺也栽好了掃帚,坐下來休息,從我的手中拿過煙斗準(zhǔn)備吸煙,想起剛出生的小燕子,我不禁聯(lián)想到了自己,因為關(guān)于我的出生,在我最初的記憶里有兩個不同的版本,第一個版本就是奶奶的,我是在磨房里撿的,她說那年冬天很冷,凌晨她去磨房磨面,我就躺在磨臺上,身上裹著一塊破舊的小被子,她看我可憐就把我抱了回來。第二個版本就爺爺?shù)模窃谮s腳戶的路上撿的,爺爺年輕的時候做過腳戶,以前由于交通不便,很多東西,包括生活用品,比如鹽就是用駱駝從很遠(yuǎn)的地方馱來,一趟行程就需個把月的時間,而幫別人趕牲口的就叫腳戶。

  于是我走過去問:

  “爺爺,你剛撿到我的時候,我穿沒穿衣服?”盡管這個問題我已問了很多遍,但是此刻我還是想再次求證。

  “光溜溜的,什么也沒穿?!睜敔斵壑掳蜕弦恍〈榛ò椎纳窖蚝?,瞇起那雙小小的雙眼皮的眼睛說。

  “當(dāng)真什么也沒穿?”我疑惑的問。

  “沒有,像只沒毛的老鼠?!睜敔斖祥L了聲調(diào)。

  “老鼠?”我疑惑的問,“就這么小點?”我用小手作了一個小小的比劃,因為家鄉(xiāng)的老鼠都象倉鼠一般大,當(dāng)年并沒有大老鼠,我對我那么大點的體積特別的驚奇,我不禁看看我的小腳,還沒我的一只腳大,那時候我已六歲了,但是相對現(xiàn)在的孩子,智商確實不在線,因為沒有電視,沒有書籍,所有接受知識的渠道,就是大人的口口相傳,而我的爺爺奶奶包括媽媽都是不認(rèn)識字的,而爸爸又在外地工作,所以我所能接受的知識就非常有限,這種局限在我們那個年代是所有農(nóng)村孩子都有的。

  “是的?!睜敔敇泛呛堑恼f。

  “那我吃什么?”我又問,我非常關(guān)心我當(dāng)時的狀況,因為我是光的,別再餓著,那就更慘了,結(jié)果還是很慘。

  “把你抱到一戶人家,那里有一只剛生了一窩狗仔的母狗,就求主人家讓喝了一次狗奶。”

  “那后來呢?”我著急的問。

  “后來又走到了另一戶人家,那里有一只剛生了崽的母豬,就又求人家喝了一次豬奶?!睜敔斃^續(xù)捋著他的山羊小胡子,眼睛瞇地更細(xì)了。

  “那后來呢?”在我不停地追問中,爺爺?shù)恼f道繼續(xù)不慌不忙,一路上我?guī)缀鹾攘怂袆游锸堑哪?,驢奶馬奶騾子奶,甚至老鼠奶,就是沒喝人奶。后來我知道騾子不產(chǎn)奶,因為騾子根本就不能生駒,但是那時候太小,不懂得這些。但是爺爺幾乎把地上所有跑的動物都說遍了,有時候連昆蟲都不放過,如果家鄉(xiāng)那時候有蟑螂的話,我說的是認(rèn)識蟑螂,家鄉(xiāng)的昆蟲太多,不一定爺爺都能叫上名字,再說在家鄉(xiāng),以前我真的沒有發(fā)現(xiàn)蟑螂這樣的昆蟲,我想爺爺也一定會說,我也喝過蟑螂奶,對這一點我絲毫不懷疑,因為蟑螂有個螂字,與狼同音。我想即使?fàn)敔斣倌芫幑适?,也架不住我沒完沒了的發(fā)問,也很難作到每一次不重樣,只有不重樣才能更激起我的好奇心。

  “難道一次人奶都沒喝?”我不甘心地問。

  “沒有!”爺爺肯定地答道。

  “就一次?”我舉起我那比麥秸稈粗不了多少的食指認(rèn)真地問。

  “喝過一次,那是在路上碰見了一個瘋老婆子,臉黑的象你奶燒飯的鍋底,手上剛剛拔過濕牛糞,汲著又稠又黃的鼻涕,她給你喝了一次奶,連鼻涕都糊了你一臉?!睜敔敱镏菑垱]牙的嘴,硬是不讓笑出來。

  “沒有糊我一臉鼻涕?!蔽易M(jìn)爺爺?shù)膽牙?,使勁拱著,心里想著與其喝了這么臟的一次人奶,那還不如喝動物奶好了。

  “喝了!”爺爺幾乎壞笑著。

  “沒有!”我更著急了,拽起了爺爺?shù)纳窖蚝印?p>  爺爺也用他的食指和拇指夾起了我那一小撮黃黃的朝天辮,但是我拽的更緊了,爺爺只好認(rèn)輸,他松開了手,我也收回了拽著他山羊胡須的手,從他的懷里掙脫,跑向了窯洞里的奶奶。

  我的奶奶是一個慈愛的老人,常年穿一身干凈的黑色老式布衣,腦后挽一個簡單的發(fā)髻,然后用一個鐵發(fā)卡固定,看上去非常的大方、利落,奶奶身材瘦削,但比爺爺高很多,她的臉頰凹陷,皮膚白皙,眼睛很大,歲月依然掩蓋不了她年輕時的美麗。每當(dāng)逢年過節(jié),奶奶還會特地?fù)Q上她那件黑色的大襟衫,前衣大襟上繡著美麗的馬蓮花,雖然衣服已洗得有些發(fā)白,但是馬蓮花的顏色依然十分鮮艷,在奶奶那永遠(yuǎn)一成不變的黑色裝束里,它顯得那么漂亮、突兀,我曾問過奶奶這件衣服的來歷,奶奶說這是她的陪嫁衣,我不知道這件衣服是怎么走過那漫長的歲月,對一件布衣來說,結(jié)實程度遠(yuǎn)不及現(xiàn)在的化纖,我想這不是奇跡,只是奶奶很愛惜,每次穿上,儀式過后就很快脫下包好。

  窯里蒸氣騰騰,蒸好的窩頭正在出籠。

  “奶奶,有燕子屎嗎?”我問,自從親眼見了燕子拉在了鍋里,我總是會在食物將要出鍋時問上這樣一句看似沒來頭話。

  “又嚷嚷,哪有什么屎?”奶奶也總是不耐煩地回我這樣一句,我知道即使有,她也不會說。

  “奶奶,我餓!”說著,就伸手拿了一個窩頭。

  “小心燙著!”奶奶繼續(xù)把剩下的窩頭從鍋里拿出,不忘叮囑我一句。

  窩頭很燙,我兩只手不停的倒換。

  “奶奶,我是哪里來的?”這才是我急于跑進(jìn)家門的真正原因,我是不會忘記的。

  “撿的?!蹦棠陶f。

  “哪里撿的?”我迫切的問。

  “磨窯里撿的?!?p>  “我穿衣服了嗎?”我又問。

  “穿了一件紅肚兜?!蹦棠搪朴频卣f,她的注意力都在那些熱騰騰的窩頭上。聽著奶奶的答復(fù),我的心情也稍稍平復(fù)一些,因為奶奶的答案不會象爺爺那么多變,每次喝的動物奶都不一樣,她說穿紅肚兜就一直都是紅肚兜,不會變成綠肚兜,后來我才知道,紅肚兜是那個年代,家鄉(xiāng)初生嬰兒的標(biāo)配。

  “那爺爺說我是他在走腳戶的路上撿的,還是光溜溜的?!蔽矣行崙嵅黄?。

  “是嗎?”奶奶手中依然忙不停,“老漢是個壞東西?!蹦棠棠樕蠋е⑿?,回頭看了一眼爺爺。

  “就是,壞東西?!蔽野琢藸敔斠谎?,爺爺呵呵的笑著,坐在小板凳上吧嗒吧嗒地抽著老旱煙。

  其實對于這樣的答案,我依然不確定,就象奶奶一樣,每次就以一句老漢是個壞東西來結(jié)束我的問答,但老漢是個壞東西并不是問題的答案,六歲的我無法理清這樣的邏輯,疑惑依然象一片蔥蘢的草原,在我的頭頂茂盛地生長,而我又很快便迷失在別的童趣里,問題也就就忘了,在另一個機(jī)緣我還會想起,想起就又會去問的,紅肚兜肯定還是穿的,只是不知道,我還會喝什么奶,是恐龍奶嗎,那就要看爺爺又了解了什么新的動物,看來這一切都要取決于爺爺?shù)膶W(xué)識,可惜爺爺沒上過學(xué),不知道有恐龍,沒準(zhǔn),我還真會喝一次恐龍奶。

  媽媽回來了,她肚子很大了,但還是下地干活,她把鋤頭立在了門后,看見我沒有作聲,我也沒有。她多數(shù)時候都沉著臉,我知道她是我的媽媽,但不知為什么是我的媽媽。

  我只曉得她很忙,因為爸爸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小爸又在縣城中學(xué)里教書,所以地里的活計只有她和爺爺兩個人干,每天當(dāng)我醒來時,她就已經(jīng)下地了,午飯后繼續(xù)下地干活,直到天黑才回來,她總是很忙很累,沒有功夫和我說話,我也好像沒有什么話要對她說,因為要講的我肯定都和奶奶講了,不想再講了。

  奶奶已把飯菜都擺上了木盤,就放在缸口上,媽媽把木盤端上了炕,一家人圍在木盤四周開始了午飯,午飯就是窩頭和小米稀飯,盤子里放著幾盤菜,韭菜拌芫荽,酸菜拌芫荽,芫荽的清香混著窩頭的味道充斥著窯洞,盡管簡單,但他們都吃得津津有味。

  我聽著他們的談話,什么米谷該鋤二遍了,他三姨娘又病了此類好沒意思的話,我不想聽了,便兩口喝了奶奶早已給我涼溫的稀飯,走出了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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