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覓得靈藥解病痛
秋夕將至，丹桂飄香，風起清芳滿錦城。
晚間有微雨，卯時初，薄霧起，城西通和巷內行人三三兩兩，靜香牽著雪團出門，鞋底沾染點點金黃。
出了巷口，迎面幾架馬車緩行而來，領頭的謝安一身青衣風塵仆仆，眉眼間隱有疲憊，瞧見她走來，遙遙拱手。
“阿香，可是去趕書院早課？”
“正是?！?p> 回過一禮，靜香看向謝安身后車架。
“半月未見，安大哥出遠門辦差，辛苦了?！?p> 謝安輕笑一聲。
“所幸一路平安，趕在秋夕之前回返，總算沒誤少爺?shù)氖??！?p> 靜香心中微動，再想細問，雪團忽然在一側打了個響鼻，謝安抬手撫過它純色鬃毛，笑著催促。
“雪團等急了，快些出城吧?！?p> 靜香垂眸，翻身上馬，對著謝安再拱手。
“告辭?！?p> 馬蹄聲起，一團雪色漸行漸遠，謝安收回視線，引著身后車架入了通和巷。
謝宅房門半開，采萱立于階前，一襲水色衣裙未染纖塵，烏發(fā)綰做雙螺，素凈一片并無配飾，眉目之間隱著期待，見他走近，淺淺一禮。
“謝安大哥，一路辛苦?！?p> 謝安微微點頭，神色清淡。
“為家中辦事，是我的本份，勞采萱姑娘掛念，實不敢當?！?p> “有何不敢當？”
采萱抬頭看向謝安，眼中少了膽怯，多了決然。
“謝安大哥功夫了得，行走江湖，獨來獨往，面對疫病橫行災民流寇，都不曾退卻，并非膽怯之輩。”
“這些并不一樣?！?p> “并無不同?！?p> 采萱垂眸，自懷中取出一枚青色劍穗，捧于謝安身前，他抬手去擋，物件卻已入掌心。
“小小心意，隨手而成，謝安大哥可放心收下，不用避之如毒蟲蛇蝎?！?p> 言罷，采萱轉身而走，謝安站在原地，緩緩搖頭，終是將劍收入懷中。
門房先前已入內通傳，不過片刻，石遠大步而出，謝安上前拱手行禮。
“石管家，南向最后一批陳茶此行全數(shù)運回，車內另有炎月來的香料、藥石，其中還有一株瑤華山峭壁之上的玄鶴草?！?p> “當真？”
“無錯?！?p> 石遠眉間喜色滿溢，奈何家宅門前人多口雜，只得強行壓下。
“你這一行，實在有功?！?p> “都是謝安份內之事，不敢居功?！?p> 石遠搖頭，扶謝安起身，壓低聲音道。
“當年老爺有緣救得你父子二人性命，又保你拜入越汐山門下，你知恩圖報，甘愿屈居家宅之內，實是難得，如今少爺當家，他不知當年舊事，卻賞罰分明，你該得的，一分都不會少。”
“謝安，記下了?！?p> “早些回去休息吧，這里有我料理。”
“是。”
謝安轉身而走，遠遠一處廊柱之后，隱約可見水色衣裙一角，并未有人在意。
石遠于宅門前張羅家丁仆役卸盡幾車貨物，造冊入庫，一時人來人往，待得許久之后，熱鬧漸歇，采萱緩緩踱出，回返霽云齋。
院中寂寂無人，卻有活水曲折盤繞，蜿蜒清澈，采萱行至水邊，取出袖中早早備好的紙船投下，任其隨波逐流，朝外而去。
高墻背后是穿城而過的夾塘河，紙船順流而下，繞過兩道曲折，轉入一處回旋淺洼，被人拾起。
待得水跡干透，字跡漸現(xiàn)，再由人抄錄，放入飛鴿足上信筒，幾經(jīng)轉折，最終呈于臨安京皇城內，興德宮御書房桌案之上。
秋來節(jié)氣清爽，皇城內無需繼續(xù)用冰，御書房不見悶熱，李慎身為內監(jiān)總領半點不敢大意，照舊小心奉茶在側。
早朝已畢，永寧帝一身明黃，坐于書案后批閱奏折，隨手端過茶盞，淺啜一口，便放在一旁。
“今日的茶，不錯?！?p> “陛下，秋夕已近，時節(jié)轉涼，奴取的是永州的雪府金芽。”
“茶色濃郁，醇厚有余，甘香不足，比起玉露清，到底差些?！?p> “陛下，說的是?！?p> 李慎躬身，笑著附和。
“京中茶行自無那等極品，次一等的玉香濃行市卻也極佳，連月來，若哪戶人家待客不上這茶，外人嘗過，都會說道兩句。”
“如此聽來，這茶在京中口碑倒似不錯。”
李慎將頭埋低，臉上的笑開出一朵朵千瓣菊。
“陛下圣明，說得極對，朝云茶莊供貨及時，不曾趁機漲價，卻將京中各處陳茶回收一空，市面之上無人以次充好，茶客皆是交口稱贊?！?p> “錦城謝家，行事倒是謹慎?！?p> 永寧帝手中奏折翻過一頁，并未抬頭，掩盡眸中神色。
“商人逐利，慣會收買人心，明春再看，行市或已不同?！?p> “陛下英明?！?p> 李慎身子躬得越發(fā)低，永寧帝卻不再言語，執(zhí)朱筆而書，字若鐵鉤銀劃，鋒利異常。
隔著亭臺樓宇，壽康宮內殿，衛(wèi)太后坐于妝臺之前，菱花鏡中女子妝容精致，眉心花鈿殷紅，不再年輕，卻風華依舊，一襲絳色常服，亦顯雍容華貴。
近旁站立服侍的女官已有了些年紀，眉眼隱約帶著風霜，手執(zhí)紫檀梳，為她細細整理墨色發(fā)絲。
“娘娘這頭發(fā)烏亮水滑，養(yǎng)得實在是好?！?p> “哀家知道，自己已是上了年紀。”
衛(wèi)太后輕嘆一口氣，此刻并無旁人，有些話，她說出來也無妨。
“玉槿，你說，哀家是不是太狠心了？”
“娘娘仁慈，垂范天下?！?p> 衛(wèi)太后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那孩子拒了哀家的安排，只留一句，各自相安。”
玉槿手中動作微微一頓，輕輕笑道。
“他這是盼著您在這皇城之中多加珍重，娘娘放心，玄鶴草已運回錦城，三公子當有法子為他調養(yǎng)心脈?！?p> 衛(wèi)太后垂眸，睫羽輕顫。
“他，不怨我嗎？”
玉槿搖頭，眼中似有不忍。
“當初，那孩子剛落地便被奴婢抱走，用一件舊衣裹著，藏在御醫(yī)藥箱之中送出皇城。冬日天寒，他一口奶水都未喝，小臉凍得青紫，受了寒氣，咳嗽個不停，薄神醫(yī)為他施針，濃濃的湯藥喂下，他從來不哭，一雙眼睛總尋著奴婢，只是帶著笑，并沒有怨恨?！?p> “是嗎？”
“正是，娘娘放心，他不是生怨的性子。”
見衛(wèi)太后一言不發(fā)，槿玉躬身再道。
“娘娘，奴婢有一言，當年您痛下決心，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如今塵埃落定，今上萬乘之尊，同您是嫡親母子，萬不能因此舊事生了隔閡?！?p> “你說的這些，哀家，都明白。”
衛(wèi)太后闔上雙眼，再睜開，眸中已不見任何情緒，玉槿手中梳子緩緩滑過，指間漏下的發(fā)絲漆黑如墨，容不下一絲銀白。
宮室之外，秋陽漸升，錦城周圍薄霧未散，屏山書院雁回閣內蘇合香氣漸濃，東方燁負手踱步，諸君今朝所議之事為南向炎月商路，事涉國政，言語間未有半點回避，
宋清手執(zhí)書卷，侃侃而談，眉宇之間盡是少年意氣。
“我洛陵居上虞東南，于四國之中最小，卻得天獨厚，地勢平坦，河道交錯，不見北地苦寒，多的是魚米之鄉(xiāng)，同炎月、浩瀚、燕云皆有商路，南向一道至關重要，可得奇石、靈木，修兵戈重器以御國門，亦可制堅船巨帆航于外海，需世代經(jīng)營，不可廢棄?！?p> “宋兄所言不差。”
接口的葉玄今歲將滿十六，為錦城學政葉譚幼子，是個同宋清一般年紀，一般脾氣的少年郎。
“炎月諸國林立，盤根錯節(jié)，其內所產(chǎn)烏鐵礦可修兵甲利刃，不只入我洛陵一國。燕云西境征戰(zhàn)，每歲烏鐵所需甚巨，亦出自此處，通商要塞，需牢牢握在手中?！?p> “兩位所言在理，然，如今盛世太平，所議之事除卻兵戈征戰(zhàn)，更有萬民生計?！?p> 連成對著二人皆一拱手，聲音不緊不慢。
“炎月山高林茂，其內諸多奇花異草，外間少有，可救人性命，延年益壽。成一介白丁，家中世代經(jīng)營藥材，聽聞百年前醫(yī)圣陳靈闕于燕云開山收徒，針灸之術出神入化，救人無數(shù)，晚年卻孤身親入炎月深山密林探看，修有藥典一卷，其內詳述各類草藥產(chǎn)地功效，后世醫(yī)者奉為經(jīng)典，更讓病患得救，百姓受益，成以為，商路一道，草藥交易著實應為大宗?！?p> 靜香跪坐書案之后，執(zhí)筆而書，文昊在一旁側目偷看，瞧見她筆下“藥典”兩字，掩口輕笑。
“小娘子，三月之期才過一半，你竟得隴望蜀，連藥典都惦記上了嗎？”
“有何不可？”
靜香并不抬頭，閉目思索一陣，再睜眼，執(zhí)筆寫下幾字。
“瑤華山，玄鶴草?！?p> 雙眼微瞇，文昊眸色漸深，正要開口，東方燁恰踱步至此，手中羽扇輕搖。
“文公子，似有話要說，不妨大聲些?！?p> 文昊掩口輕咳一聲，唇角依舊是一抹似笑非笑，對著東方燁拱手一禮。
“先生好眼力，昊只是見謝小公子所書，一時心有所感，被先生一眼看出，實在慚愧?！?p> “哦，沅湘所書，何解？”
文昊看向靜香，見她頭也不抬，他無奈一笑，解釋道。
“瑤華一山居炎月東南，同洛陵相接，方園逾百里，其內石峰林立，玄鶴草長于峭壁石縫之中，經(jīng)風吹雨淋而愈發(fā)堅韌，年份歷久藥性更深，可溫養(yǎng)經(jīng)脈，驅寒通絡，最適醫(yī)心肺臟腑之疾，秋涼過后即是寒冬，此藥若善用，可解人病痛，亦可救人性命?！?p> 連成早已側目，聽罷，忍不住接道。
“文公子所言非虛，只是那玄鶴草采摘殊為不易，成在年少時曾見父親經(jīng)手過一株，家父曾言此藥功效奇佳，若使用得當，便是陳年痼疾亦可有機緣得治?！?p> “當真？”
靜香驟然抬頭看向文昊，眼中光亮灼人，他但笑點頭，壓低聲音。
“自然是真，只是份量拿捏，藥材配伍，內里學問最深，謝小公子，可有興致細聽？”
在座諸君只眼前這一雙人年歲最小，膽子最大，早課之時屢屢另起爐灶，私開議論，此時愈發(fā)明目張膽，東方燁輕搖羽扇，看向室外的淡薄霧氣。
“時辰尚早，兩位不如廊下慢聊?！?p> 日頭漸盛，霧氣蒸騰而散，靜香立于廊下，額間發(fā)絲微濕，文昊垂手站在她身側，搖頭道。
“小娘子今次又連累了我一遭?！?p> “文公子，是故意的?！?p> 靜香回頭看向文昊，語氣篤定。
“你方才說了那許多，皆意有所指。”
“這，從何說起？”
文昊輕笑一聲，靜香眼中只有認真。
“你出身名門望族，卻于深夜?jié)撊胫x宅，做那梁上之客，你并非洛陵人士，慣于四處云游，卻在錦城日日盤桓，你曾說不日登門到訪，卻從未實現(xiàn)，你明明是神醫(yī)弟子，卻轉投書院東方先生門下，那一冊脈經(jīng)寒癥篇珍貴異常，你輕易交于我手，時時指點，內里所述癥候，皆直指一人。”
文昊唇邊笑容收斂，眼中多了些認真。
“小娘子說說看，是誰？”
靜香看向他，一瞬不瞬。
“文公子，何必明知故問，你留在此地，是要為人醫(yī)病，那病患便是我家少爺，而那一味玄鶴草，則是藥方中的關鍵，如今，此藥的下落，你已有了眉目，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