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子涵文科出身，對科學(xué)的信仰遠(yuǎn)沒有對生命的敬仰高，而神學(xué)存在局限性，站在人生轉(zhuǎn)折點的每一刻，這樣的希冀未免渺小。
此時聽到南晴這樣的解答，他詫異不已，“你信神？”
南晴收回雙臂，邁步橫跨，抬腿坐到肖子涵的病床尾，臉上依舊笑呵呵的，語速稍緩，“原本不信，但是因為你信了，第三個答案里的‘神明’說的不正是你嗎？”
肖子涵顯然驚異自己掉入了南晴挖的坑里，即便坑旁道路蜿蜒曲折，他警惕小心地繞開，卻免不了被從天而降的“南妖精”推入深坑。
肖子涵在女孩臉上察探著她其他的意圖，而南晴只是單純且得意地瞧著他。
他想象著“南妖精”將他撲入土坑中，笑嘻嘻地趴在他身上，悠哉地爬起抖抖身上的塵土，再伸只手準(zhǔn)備拽他起來。
簡直，可愛至極。
想到這里，肖子涵忍俊不禁，面上仍是一副“我病了得你主動來哄我”的楚楚可憐樣，語速不緊不慢，“我不明白。”
肖子涵假裝不愿意相信，言語中多有逃避和掩飾。
他以為這樣南晴就會顧及他的內(nèi)心而不再追問，于是伸手掀了被子，嘗試下床走兩步。
南晴連忙伸手去攙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也是別人仰望的‘大神’。”
肖子涵沒有推開那雙手，默默由著南晴攙扶著他一步一步走動。
“其實，你說的別人都挺討厭我的，不然也不會只有你來看我了?！毙ぷ雍袆澾^黯然。
南晴聽出他言語里的失落，安慰道，“沒事，那些人是嫉妒你，不惜捏造謠言，我不討厭你。你要是能快點好起來，我天天來看你，坐你面前盯著你也行?！?p> 瞧著小姑娘一副自來熟的模樣，肖子涵的情緒已經(jīng)基本從剛才校醫(yī)的施壓中剝離出來了。
南晴對有多少人避諱肖子涵，或者什么精神疾病的謠傳、風(fēng)言風(fēng)語可以說是左耳進(jìn)右耳出。
聽過就忘，更不會相信。
她此刻只鐵了心要讓肖子涵多些活下去的信念，不惜硬把死的說成活的，“死神才不稀罕你，覺得你不配這么快看到生命盡頭?！?p> “死神？”
前一秒還說著神明，下一秒扯到死神，肖子涵對南晴的腦回路感到疑惑，他勾唇輕笑，“學(xué)妹，你不會告訴我說我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南晴急切地解釋，“學(xué)長，我呢……的確聽過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那些話不堪入耳，你聽了肯定難受。我沒有親身經(jīng)歷過你的事，不懂你心里到底有多痛，我只希望你能善待自己的身體，重視自己的生命?！?p> 肖子涵微愣，忽而放空了思緒，視野中還是遠(yuǎn)方那片荒涼的境地。
踩著過去血肉之軀鋪成的血路離開荒涼的遠(yuǎn)方，那是一種什么心境。
幸存的喜悅。
以及，徹夜輾轉(zhuǎn)難眠的回憶侵蝕他的骨血。
肖子涵被南晴穩(wěn)穩(wěn)扶著，心里不知該喜該悲。
南晴感到某種微妙的情緒在心池里化開，與她當(dāng)年受到洛惜靈保護(hù)時的心情漾在一起。
暖融融的。
南晴希望肖子涵能和她一樣都能在經(jīng)歷過失意的人生后踏上有光明照耀的前路。
“死里逃生，就是神明庇佑。你被他眷顧……”南晴仍在喋喋不休地勸導(dǎo)，也不知身邊人到底聽進(jìn)去多少。
肖子涵眼睫忽扇，眼前霧蒙蒙的。他心里起了抗拒的意味，因南晴只是一個旁者，和那些看客說者們?nèi)υ谕粋€境地。
他們都在等肖子涵墜得無地自容，趕他徹底退出“正常人”的世界。
肖子涵掙脫了南晴的手，快步撐在欄桿上穩(wěn)住身體，“你到底想說什么？”
南晴詫異了幾秒，走到肖子涵面前抬起頭。
南晴的個子明顯比他矮些，她自信地昂首，雙手交疊，張揚的氣勢中釋放出她的自我。
女孩的視野是肖子涵不安的神色，即便他現(xiàn)在胃里疼痛難忍，也不肯彎腰粉碎他最后的傲然。
南晴聲音清亮，“我說，神明庇護(hù)你一輩子?！?p> 彼時，肖子涵只覺得南晴異想天開。
他忍著胃里翻江倒海的酸澀感，聲音細(xì)碎哽塞，毫不留情反駁，“世上沒有神。”
南晴鄭重其事，像是宣讀此生最重要的誓言，再一次闡述她的觀念和信仰，“神明無處不在，無所不曉，無所不能?！?p> 肖子涵一言不發(fā)。
南晴拽著他的手腕，視線與他對上，一字一句地辯解，“我說的神明是那些熱烈地愛著你的人，他們愛你、護(hù)你、信你，始終如一?！?p> 肖子涵突然后悔了。
過去的不堪歲月連帶著那天發(fā)生的一切他都想盡數(shù)忘卻。
只是那一天，那一刻，那一次，他真的起了抱著南晴痛哭一場的念頭了。
昔年追尋的救贖與幻想已在渴求和無知的時間長河里消逝。
可苦難當(dāng)前，幸運如此，不想真正的愛未曾離去，理想與你牽絆。
她說被神明庇護(hù)即為幸運，所幸由我做一次神明，轉(zhuǎn)身護(hù)你在羽翼之下。
不枉費善良以及溫柔蘊(yùn)藏心底。
昨夜風(fēng)雨摧滿城，仍殺不死強(qiáng)大如我。
面對人生的種種遺憾，種種不公和權(quán)力的壓制，人們或多或少都不顧后果的吶喊和爭吵過什么。
可既然來不及等他們說抱歉或與之告別，不如拼湊落入悲傷海中的碎片，找回完整的自己。
沒錯，那個完整不屈的靈魂。
只屬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