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斗詩
向小夫人帶一眾小輩出得門外,并未馬上就走,而是稍稍站定,略作停留,她也聽到了關(guān)于“屈葉”的對話。
不能不說,在她心中,是有芥蒂的,但是,她不能深想,一則人已逝去,再作深究毫無意義,再則她是更了解多了向戌的另一面,在他心中,原來有這樣一分永存的遺憾。如果說向小夫人,也如屈葉一般,愛他至深,那么,她應(yīng)該知道,他的真心所想,以后,或者可以做一些什么,來彌補他心中的缺憾呢?
想清楚了這些,向小夫人,再次移步,帶領(lǐng)著這群不知所措的小朋友們,一起來到了書房。
仆人們,趕緊又布置了兩張幾席,以便新增加的兩位小客人落座。
“今日,得蒙商家兄妹為我哋舞番《婦好》,實乃有幸之至!依嘎,請姬圉代表我哋,吟詩一首相送,算作拜答,頂樣?”向小夫人提議。
“如此甚好!我兄妹在此恭聽!”商酉起身謝過。
“先生,請賜題!”姬圉得令,起身拜向向小夫人。
“今日,你哋幾個因雞結(jié)緣,緣木而來,因舞成友,咁就依‘雞、木、舞’為題,做詩一首,好唔好?”向小夫人就拿著今天的故事開題了。
姬圉聽完題目,于是攤開空白書簡,筆墨也都由仆人代為備好,就手持筆桿,略作沉吟,想了大概一、兩分鐘,又看了看在座的其他幾位小朋友,大家都一臉期待地望向他,很興奮的樣子,突然眼神一亮,估計是靈感到了,于是提筆開寫:
“咕咕雞鳴,食蔬之林。我有嘉賓,且舞且吟。無笙無簧,心相是將。人之好我,示我追行。咕咕雞鳴,覓友之超。我有嘉賓,涉水之滔。視水不躍,獨木是則是效。我有新友,嘉賓示雞以兆。咕咕雞鳴,新誼之情。我有嘉賓,且駐且停。旄羽執(zhí)手,和樂且沾。我有只言,以燕樂嘉賓之心?!?p> 一氣揮就,然后姬圉就展開卷軸,搖頭晃腦地朗讀了一遍。
“妙甚!妙極!”這邊姬圉的唱讀聲剛一落定在“心”字上,商酉就不由得站起身來,撫掌大贊,“姬兄熟詩,引之極巧,句句應(yīng)題,實乃絕妙!”
向小夫人看到自己的弟子,可以把《詩經(jīng)·小雅·鹿鳴》改成“雞鳴”,還改得挺不錯,頓時覺得這孩子還挺給自己長面子的,有些許得意,就命仆人拿來禮盒匣,讓姬圉把這首《雞鳴》鄭重卷好,并配以紅色絲線扎系好,送到了商酉手上。
商酉鄭重接下,輕輕放在案幾上,然后向向小夫人深施一禮,說道:“既聞妙詩,不由學(xué)生喟嘆,如若不嫌,愿和一首助興,敢問夫人可否恕我斗膽?”
“自然幸甚倍極!恭請商公子,你可慢慢和來!”向小夫人看到這個大夫之子有應(yīng)和的沖動了,顯然很開心,其實她主動提出讓姬圉賦詩相贈,原本就是為了能夠“拋磚引玉”,能夠窺見商大夫大賢之家的風(fēng)范到底如何,僅憑商午的一段舞蹈,還是遠遠不能滿足預(yù)期的。而商酉既重詩書禮儀,自然是不會“來而不往”的。
仆人趕緊把一套書具,在商公子的幾前鋪開,備好,只等商公子一展才學(xué)。
“振雞于飛,于彼西雝。我客愧止,亦慕斯容。彼亦無惡,此亦無斁。庶幾艷日,以永吾譽。振雞于院,于彼之隨。我客莽入,況迎禮俗。禽且有語,人亦富言。夙夜可期,以永吾志。振雞于懷,于彼之堂。我客應(yīng)舞,旄飛羽速,殷且亦故,周之隨誤。風(fēng)雅頌勤,以永吾著?!?p> 當(dāng)商酉一首采自《頌》的詩篇盡數(shù)翻作道出之時,向小夫人為之一凜,誰說“少年不知愁滋味”,分明從這首詩中,看到了商容大夫,面對周滅商的深痛,已滲透到了下一代的心中,以至于小小年紀(jì),就能寫出象這樣,深刻領(lǐng)會世事輪回?zé)o常的詩文來。
當(dāng)兩個年齡相仿的少年,都相互應(yīng)和,寫出了絕倫無比的好詩之后,聰兒手癢了。他也想來,真的想也插一腳,在這么有趣的“斗詩環(huán)節(jié)”里,作為一個資深古典詩詞愛好者,這個時候,不應(yīng)該保持低調(diào),否則就對不起自己“搶跑”知道的那么多知識??!想到這里,聰兒的手,不禁也閑不住了,幾個指頭攀住案幾的桌檐,用力地前后摳著幾面。
他的小動作,被向小夫人捕捉到了,于是就貼心地沖著他微微一笑,說道:“系唔系我的聰兒,仲也想向兩位阿兄學(xué)習(xí)一二,也諗著即席和詩一首嚟?”
向小夫人對聰兒是極有信心的,并且此時,也希望能讓這三位堂下的少年(含一個早熟少年),在文采上,比拼出一個高下來。
聰兒拍了拍案幾,示意仆人送上筆墨竹簡,也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就開始書寫: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覆舟斟尋,何道取之。會朝爭盟,何踐吾期。蒼鳥群飛,孰使萃之。列擊紂躬,叔旦不嘉。何親揆發(fā)足,周之命以咨嗟。授殷天下,其位安施。反成乃亡,其罪伊何。爭遣伐器,何以行之。穆王巧梅,夫何為周流。武發(fā)殺殷,何所悒。載尸集戰(zhàn),何所急。驚女采薇,鹿何佑。薄暮雷電,歸何憂。厥嚴(yán)不奉,帝何求。悟過改更,我又何言?!?p> 聰兒心里清楚,他是偷偷節(jié)選、默寫了幾百年以后屈原的《天問》,作為和此兩詩的應(yīng)答,只因為里面,寫盡了發(fā)生在這些少年身上的當(dāng)世之事,他覺得,這詩的風(fēng)格很搭,關(guān)鍵是,他們還不知道幾百年后,有一個叫“屈原”的人,才是這首詩的真正作者,于是偷偷在心中暗樂了一把。
寫好之后,由姬圉代為念讀出來,其文辭之精妙,連珠炮一樣的一串“何”啊、“誰”啊的,象是在發(fā)問,又象是在敘述事實,反問的句式,加強了情緒,讓商酉從剛才兩位所作不過是“云淡風(fēng)輕”的討喜互捧,一下變成了激到痛點,心神為之所戳動了的感覺。
“未曾想,除了家父之徒聃,天下竟有與之不差毫厘之人,如此年少,便如已入‘無以學(xué)授’之境!”商酉聽聞后大驚,不由發(fā)出一通感嘆!

嘯寂
向小夫人對聰兒是極有信心的,并且此時,也希望能讓這三位堂下的少年(含一個早熟少年),在文采上,比拼出一個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