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 鐵券

　　又經(jīng)過了十多天的多場戰(zhàn)斗，“召字旗”飄揚(yáng)的城邑，只剩下羊斟所在的那一座被據(jù)守著，剩下的都被郯君的官兵所收復(fù)了。

　　眼看著，陽關(guān)在夢中給他所預(yù)言過的那個“30天倒計時日”就到了，羊斟清楚：他的命運(yùn)與這座城池一樣，終將迎來他倒下易幟的一天。

　　城中的百姓同仇敵愾，軍民一心，大家都做好了殊死搏斗的準(zhǔn)備。

　　但是城外的圍困嚴(yán)重，官軍對他們是只圍不攻，就是準(zhǔn)備把他們封城，給困死。

　　城外的水源被官軍下了藥，城內(nèi)可供吃的越來越少，連樹皮都被扒光了，水源也漸漸枯竭，而這些天，老天爺又一直沒有安排下雨。

　　連月的干旱，已使斷水、斷糧的城內(nèi)百姓失去了一切抵抗的可能。

　　“天要亡我！我知道這一天終究是到了！”

　　這一夜，彎月慘淡，似將全沒。

　　羊斟獨自一個人站在城頭，面對著蒼天，不由的閉上雙眼，感嘆萬千！

　　第二天，陰云壓城，山雨欲來，狂風(fēng)將城頭的“召”字旗吹得是狂亂搖晃，似乎在跳著最后一支狂舞。

　　郯君的身體，也漸漸休養(yǎng)得好一些了，可以行動了，于是，他決定今天親自前來陣前，與羊斟對話，想勸他放棄，出城投降。

　　“只要你能放過百姓，無一人受牽連，且需體恤黎庶，不增稅賦，吾愿一人獻(xiàn)首俾君上，何如？”

　　羊斟已經(jīng)有了打算，在城頭上對大軍壓城的郯君喊話道。

　　“可！”

　　“不可！”

　　正當(dāng)郯君大聲答應(yīng)著的時候，旁邊傳來一個尖銳的聲音。

　　郯君往身后兵陣中望去，只見一名小校走了出來，來到馬前，把自己的頭盔一掀，露出了一頭秀發(fā)，如瀑布一般散披了出來。

　　“君上，可認(rèn)得此物否？”

　　原來是鹿苑女！

　　只見她從懷中取出一張“免死鐵券”，抻開后，轉(zhuǎn)身展示一圈給大家看，說道：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更何況是‘君無戲言’，有此券在，但求君上免吾夫一死！”

　　“這……”

　　郯子看到這張由他親手書寫的“免死鐵券”，正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鹿苑女緊緊攥著，就如同正在拉著即將要墜入深淵的羊斟之手一般，在風(fēng)中微微顫動。

　　“夫人！你頂會來著！”

　　羊斟也看到了城下的鹿苑女，他沒有想到，她這么不聽話，竟然自己偷偷潛入郯君的手下當(dāng)中，混了進(jìn)來，就是為了救他一命，不由得眼含熱淚，又驚又氣、又急又怨，百感交集，扒住城墻垛口，狠狠捏住磚垛，那塊壘都被他的指力要碾成齏粉了。

　　“你我夫妻一場，頂會有難獨活？”

　　鹿苑女泣聲應(yīng)道。

　　“君上！念吾哋嘅自幼情誼，可否恕吾夫一死？”

　　鹿苑女又從懷中拿出一塊鹿皮，輕輕地擦拭著那張“免死鐵券”下所墊襯著的一柄袖中短刀鋒刃，接著說道：

　　“如今吾與君上，不過一步之遙：若君不允吾，吾可力刺吾，而后自盡，與夫同命！但君信如何？今日召將軍之隕，就乃諸將來日之境況！無信之君，從之何安？”

　　郯子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一天，和鹿苑女會用這種方式相見；更沒有想到，她也是抱著一死的決心來的。

　　“大膽刺客！膽敢要脅君上！”

　　近旁的護(hù)衛(wèi)統(tǒng)領(lǐng)喊叫著，護(hù)衛(wèi)們已經(jīng)紛紛劍拔弩張，把郯君和鹿苑女團(tuán)團(tuán)圍在了當(dāng)中，準(zhǔn)備聽令而動手了。

　　“行開！你哋再近前一步，吾欲斷廢君一足先！”

　　鹿苑女的袖刀已然貼在了郯君踵部，欲斷其腳筋。

　　“君上！”

　　“護(hù)駕！”

　　郯子前幾日才養(yǎng)好一點的傷口，被這一番驚惶，又因為渾身肌肉抽搐，而再次被繃裂了，但這身上上的痛，都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他現(xiàn)在所面臨的心靈之痛：

　　一個是與他自小一直一起長大的鹿苑女；一個是曾視之為棟梁，無比信任的前重臣；他們目前無論如何舉動，都是在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苑兒，只怕得吾欲赦你哋，而大勢不允啊！”

　　郯子難過得閉上眼睛，不忍看跨下馬邊，正托著他的腳的鹿苑女———上一次她也這樣托過那里，但，那是為了托他上馬，他們共同游戲鹿苑，演習(xí)“逐鹿”之戲。

　　而現(xiàn)在，這堅硬、锃亮、冰冷的鋒刃，無不是在提醒著他：

　　“回不去了！”

　　“傻女！你莫要亂動！吾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快快放下刀！”

　　羊斟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這一切，大聲喊道。

　　“今日，吾三人，可同去矣！”

　　鹿苑女將刀鋒貼得更緊了，已經(jīng)劃開了一道血痕，滲出的血絲順著郯子的腳踝，往下直流，一滴滴落到了鹿苑女的手背上，滑了下去。

　　“君上，殺不殺？”

　　眾士衛(wèi)高聲喊叫著，他們手中的刀劍戈矛，已將鹿苑女圍得如同車輪輻湊之輪轂中心一般了。

　　“君上，殺不殺？”

　　這叫聲，不僅是喊在了郯子的心上，更是敲到了羊斟心上；而鹿苑女卻雙眼盯著郯子那雙不敢睜開的眼睛，嘴角居然抿出了一絲笑意，凜聲說道：

　　“君上連看吾一眼的勇氣，都冇嗎？呢位就系你哋嘅寄以余生嘅君上？哈哈哈哈……”

　　鹿苑女的笑聲里，滿含著哭腔，真是笑得比哭還難聽。

　　“君上，殺不殺？”

　　由兵戈而組成的“輻湊”離著“輪轂”越來越近了。

　　“……”

　　郯子依然無語，但是他慢慢睜開了眼睛，回應(yīng)著鹿苑女那雙充滿著紅血絲的雙眼，這雙眼睛，是她在用“生命”，和他“告別”。

　　無比艱難，郯子說不出話來，但是，他將右手慢慢舉高，舉高，最后，猛然掉下！

　　“苑兒！————”

　　這一聲慘叫，來自羊斟，他知道自己無法阻止這一切了，只能是一聲狂嘶，如同撕裂了他自己的身體一般。

　　郯子的右腳筋一陣劇痛；然后就昏了過去。

　　而鹿苑女，不消片刻，就已與這地上的泥土，混為一體。

　　那張“免死鐵券”上，還僅剩下一塊殘片，上面有一個字尚粗淺能辯認(rèn)得出來：

　　“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