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將末路

　　自遼國大軍兵圍澶州城，已過十余日。遼軍數(shù)度攻城，奈何宋將李繼隆身經(jīng)百戰(zhàn)，經(jīng)驗極為豐富，各種防御手段層出不窮，澶州依然固若金湯。反觀遼軍，已折損七千余精銳勇士，算得上損失慘重。

　　蕭撻凜為破城池，每日早晚皆領(lǐng)五十余騎于陣前巡曳，仔細(xì)觀察，希望找出破綻，將澶州一戰(zhàn)而下。

　　別看蕭撻凜樣貌似是粗獷無謀之人，實則極有才略，通天文、曉地理、知軍事、精謀略，實是大宋朝廷最忌憚頭痛的人物。官拜南京統(tǒng)軍使，加侍中、右監(jiān)門衛(wèi)大將軍、校檢太師；晉爵蘭陵郡王。

　　當(dāng)年家喻戶曉的大宋名將楊繼業(yè)楊老令公，便是在朔州被其俘虜。此人勇冠遼國，武藝極為不凡，乃是遼國大軍的精神支柱，被奉為軍神。

　　時至今日，由于多年征戰(zhàn)幾無抗手，漸漸使其越發(fā)狂傲。尤其對大宋，自潘美、曹彬、楊繼業(yè)等可堪一戰(zhàn)的大將逝去，更是覺得宋國孱弱，無人能擋其兵鋒；便是眼前這擋住遼軍半月的澶州城，也不過多費些時日罷了。

　　正是晚間戌時一刻，月光皎潔，星光璀璨。

　　蕭撻凜正帶著護衛(wèi)站在一處矮坡，南望觀察澶州城。身側(cè)十余丈處卻忽然傳來一聲枯枝截斷之聲。

　　如此微小的聲音對一般人來說自然無法察覺，但蕭撻凜修為甚高，身周五丈內(nèi)蚊蟲振翅之聲都能清晰可聞，這十丈之外的輕微異響于他而言如擂鼓一般明顯。

　　左手向響聲處一指，麾下護衛(wèi)會意，立刻分出五人小隊，緩緩摸去，長矛前探揮擺，甚是小心謹(jǐn)慎。

　　待摸到地方，那隊士卒仔細(xì)觀察四周，并無不妥之處，便要轉(zhuǎn)身回報；誰知竟突然射來數(shù)支箭矢，既快且急，須臾間便射死了三人。

　　遼軍士卒尚未反應(yīng)，便聽見一陣淅淅索索的踩草之聲，定睛一看，數(shù)道身影飛快跑向一旁小林。

　　蕭撻凜身邊一護衛(wèi)指著飛奔的身影說道：“郡王，那些人衣袍隱隱泛紅，應(yīng)是宋國斥候隊無疑，可要追趕？”

　　兩軍對峙間，斥候互探廝殺乃平常事，蕭撻凜連日巡陣也殺了不少，因此并無疑慮，直接下令：“追擊格殺！”拍馬就走，身旁護衛(wèi)急忙跟上。

　　原本以為片刻便可追上，誰知那幾個宋軍斥候撲一進樹林，竟策馬從旁竄出，向澶州方向急奔。

　　“咦？竟是騎兵斥候！”蕭撻凜大喜，催馬更急。

　　宋軍少馬，斥候非精銳不配馬，這種斥候不同于一般士卒，若是正面戰(zhàn)場，都可勝任都頭以上軍官，若是遇見遼軍尋常斥候隊，一人殺一隊也非難事。碰上這種精銳，蕭撻凜自然要將之殲滅。

　　一追一逃之間，雙方互相舉箭射擊，來往不絕。蕭撻凜身邊的護衛(wèi)騎軍居然被射死了七八人，而前方宋軍不過折損一人。蕭撻凜更怒，越追越緊，誓不放過。

　　不多時，已到澶州城下不足二里，蕭撻凜畢竟不是莽撞之輩，見離宋軍城池太近，已生退意。誰知，前方宋軍竟突然轉(zhuǎn)頭停下，蕭撻凜直覺不對，趕忙勒馬。

　　只見宋軍隊里走出一人，高大威武，沉淵似海，英姿煥發(fā)，兩鬢微霜，正是陳余慶。他哈哈一笑。說道：“蕭將軍，陳某送你一份大禮?！?p>　　話音一落，擲出一個瓦罐，觸地應(yīng)聲而碎，手掌向下斜劈，一股熾熱內(nèi)力奔涌而出。碎裂瓦罐中漏出的火油立馬就著，火光一起，在黑夜中極為醒目。

　　陳余慶和手下七八個宋軍卻往后一躍一撲，在地上連滾數(shù)圈，與此同時，一陣破風(fēng)之聲呼嘯而來。

　　張環(huán)自戌時起，便在北城墻上眺望，身旁十余具八牛弩排列，每具八牛弩邊各圍著四個身高體壯的宋兵。待到戌時三刻許，終見前方燃起火光。張環(huán)大喜，高聲令道：“向火光處放箭！速速放箭！”

　　八牛弩旁宋軍不敢怠慢，一人死死把住弩架，另三人合力拉開弓弦，十余具八牛弩激射出十余支標(biāo)槍似的弩箭，破空之聲讓人牙酸耳麻。

　　一輪射出，張環(huán)不敢停歇，大聲叫喊：“快快上弩，再射一輪！”宋軍動作嫻熟，不過五個呼吸，又一輪弩箭射出。

　　張環(huán)雖有心再射，但是僅僅兩輪，負(fù)責(zé)拉弦的軍士已經(jīng)氣喘吁吁，氣力用盡。只好停住，明明看不甚清楚，卻依然緊張的注視著前方。

　　從陳余慶擲出瓦罐，到撲倒在地不過短短幾息。蕭撻凜對這怪異的舉動根本反應(yīng)不及，但畢竟是天下有數(shù)的高手之一，本能的心生警兆，幾乎在宋軍撲倒的同時，自己也毫不猶豫的跳下馬背匍匐于地。

　　下一刻，十余支弩箭呼嘯而來，破空之聲帶著死亡的召喚，遼軍軍士可不是蕭撻凜這樣的高手，尚在懵懂間便被弩箭貫穿，且去勢不減。

　　這五十余騎拱衛(wèi)在蕭撻凜周圍，陣勢密集，如此威力的弩箭往往貫穿兩三人方止，只這一輪，便死傷大半，哀嚎遍地。

　　蕭撻凜怒從心起，見弩箭已過，大喊一聲：“快快散開！”隨即手掌往地面一拍，半騰而起，身化利箭，速度極快，竄出眼前尚在燃燒的火勢。

　　只是剛穿火而過，第二輪弩箭已到，其中一根恰巧貫胸而來，已近在眼前。蕭撻凜臨危不亂，知道揮動長戟已是不及，右手便往腰間一探，刀光乍起，自下而上，后發(fā)先至，斬在弩箭之上。

　　“鐺！”一聲爆響，弩箭力道極大，蕭撻凜手中寶刀應(yīng)聲而斷，前沖之勢一滯，只覺得五臟亂顫，一陣難受。好在弩箭被刀所阻，變了方向，卻也將蕭撻凜頭頂銀冠擊碎，披頭散發(fā)，甚是狼狽。

　　他運氣撫平五臟，尚來不及抬頭，身側(cè)一道銳氣逼來，未臨身就有割裂之感。手中戟隨心動，掄出幾朵白花，便將那銳氣擊散。看似從容，背上卻滲出一身冷汗，定睛一看，正是那宋軍領(lǐng)頭之人。

　　適才二輪弩箭一過，幾個宋軍精銳斥候便向殘存的十幾個遼軍殺去，士氣旺盛。而陳余慶自然直取對方主將蕭撻凜。

　　這一刀取家傳《武法六韜》龍韜篇中文武徐疾之用法，不以威力見長，卻極為快速，破空之聲未起，刀芒便已斬下，本以為可以建功，不曾想?yún)s被對方化解。

　　見蕭撻凜居然如此了得，多番危機之下還能從容應(yīng)對，不由有些訝異，起了慎重之心。此時便聞對方問道：“你是何人？能設(shè)此計，必非無名之輩?！?p>　　陳余慶手中挽出一道刀光，擺于胸前，笑道：“在下陳余慶，見過蘭陵郡王?！?p>　　蕭撻凜眼角一抽，面色漸沉，凝重的說道：“天譴刀陳余慶？傳聞你歸隱江湖經(jīng)年，不想居然入了宋國軍中?！彪S后哼了一聲，復(fù)又道：“你本江湖人，宋廷素來不重武人，你何苦趟這渾水。自去游戲江湖，笑傲武林豈不美哉？”

　　陳余慶哈哈一笑，說道：“郡王所言不差，然慶雖江湖人，卻亦是漢人。想來郡王應(yīng)是不喜口舌之豪杰，何須多言？”

　　見此，蕭撻凜知今日無法善了，便不再說話，手中長戟掄起，喝了一聲：“看招！”戟影翻飛，向陳余慶當(dāng)頭罩下。

　　重重戟影，虛實難辨，快若閃電。陳余慶絲毫不亂，天譴刀似疊出萬千刀影，形成古怪力場，將長戟圈在當(dāng)中。蕭撻凜頓時感覺手中兵器像是被粘桿粘住的知了，不論如何掙扎都不能脫困，揮舞的愈發(fā)吃力。

　　他暗道不好，體內(nèi)兇烈內(nèi)勁一鼓爆發(fā)，戟勢陡然一變，凌厲無匹，將陳余慶刀芒力場貫穿。腳下移形換位，竟不知何時轉(zhuǎn)到了陳余慶身后，長戟如蛟龍蹈海，也不見軌跡，突兀的出現(xiàn)在陳余慶脖頸處斬下。

　　本以為必然得手，誰知竟無兵器入肉之感，戟鋒劃過之處，陳余慶身影卻飄散開來，竟是殘影。與此同時，身側(cè)寒意襲來，天譴刀突現(xiàn)，蕭撻凜急退，堪堪避過；雖未中招，卻在臉上留下一道紅痕，絲絲鮮血溢出。

　　陳余慶哪里會給他喘息的機會，不到一個呼吸，身影就出現(xiàn)在蕭撻凜眼前，刀光隨之而來，如同鬼魅。

　　“此人身法怎如此之快！”蕭撻凜心中驚恐，身上卻不慢半分，內(nèi)勁爆發(fā)，硬生生左移一個身位，避開刀芒，原本身后一人粗細(xì)的大樹從中爆開，留下一個三尺長，一尺寬的空洞。

　　蕭撻凜大駭，唯恐陳余慶后招連擊，片刻不留，身法運到極致，須臾便到十余丈外，方敢停下。

　　那被劈的中空的大樹，僅剩兩邊薄木自然撐不住重量，徐徐歪倒。

　　交手不到三十招，蕭撻凜心中便生起無力感，自他出道以來從未遇見過如此對手。身法、內(nèi)力、招式均被壓制。強忍住想逃遁的沖動，他知道，他絕對逃不了，只能面對。

　　陳余慶面容冷峻，緩緩走向蕭撻凜，每進一步，身上的氣勢便增一分，空氣仿佛都變得凝固。

　　一滴汗水從額頭沿著鼻翼流下，蕭撻凜只覺壓力越來越大，呼吸都有些許困難，知道不能再讓對方凝勢，不然恐半分生機也無。

　　心下一狠，筋脈中內(nèi)息奔騰，一往無前的暴起，踏過的地面硬土被雙腳壓出一個個深坑，長戟帶著撕天裂地的威勢斬下。兩人周圍狂風(fēng)大作，飛沙走石，地面開裂。

　　戟刃上銳金之氣明明含而不露，帶起的風(fēng)竟如刀般鋒利，將四周高矮不一的樹木齊齊削斷。

　　蕭撻凜此招只是自身戟法殺招，但運勁法門卻極為不凡，名為“斷仙魄”，是遼國蕭氏一族傳承已久的法門秘術(shù)。

　　從有蕭氏一族起，至今能練成者不出十指之?dāng)?shù)。不限任何施展方式，可將原本威力提升三倍有余。近百年來，只有蕭撻凜一人練成。

　　如此弘大偉力鋪天蓋地一般襲來，陳余慶心中驚訝，雖不愿硬接，但長戟上的氣勁凝而不散，將他整個罩在其中，避無可避。

　　若是換做旁人，怕是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壓成齏粉。而陳余慶所練的《武法六韜》是天下最頂尖的絕學(xué)，不僅博大精深，更有奪天地造化之能。

　　《武法六韜》文韜篇中，大半為行氣內(nèi)練之法，也就是內(nèi)功心法；而另一部分則是當(dāng)年陳慶之集天下所有防御，卸勁之法，去蕪存菁，兼收并蓄；并以《六韜》中盈虛治亂，合離聚散為基，冶于一爐而成的法門。練之可卸千勁、御萬法。

　　只見陳余慶之刀迎戟而上，夾帶著銳金之氣，無序亂飛卻鋒利無匹的狂風(fēng)只到他身前便詭異的消失，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當(dāng)天譴刀觸碰到長戟的剎那，好似狂風(fēng)驟雨轉(zhuǎn)瞬間云收雨歇般突兀，夜晚的曠野陡然一靜，月光依然皎潔，卻無蟲鳴之聲。

　　蕭撻凜似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如靈魂出竅般看著自己的長戟被陳余慶的刀貼住，比尋常動作還慢幾分的引向一旁。而后，刀戟分離，長戟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擊打在兩人身邊的土地上。

　　一聲巨響，好似晴天霹靂，百里之外都清晰可聞。蕭撻凜只感雙耳鳴叫不絕，頭昏腦漲，似乎一瞬間，又似乎過了許久，好似靈魂突然歸竅，只感無數(shù)砂石拍打自己左側(cè)身體，半身既痛又麻，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向右飛去。

　　又是一陣劇痛，摔倒在地。蕭撻凜勉力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入目所見的是之前兩人交手處，一個五丈方圓，四五尺深的大坑，地上到處是大小不一的裂痕，塵土飛揚。周邊草木無一存留，變得光禿禿的一片。

　　此時，聽覺方才恢復(fù)，風(fēng)呼嘯、砂滾落、草飛揚，亂糟糟的聲音一股腦的鉆進耳里。

　　脖子一涼，天譴刀帶著森冷的寒意貼在顎下。蕭撻凜緩緩抬頭，映入眼中的是陳余慶無悲無喜的面容，再一看其拿刀的手臂，衣衫破碎，肌肉多處開裂，鮮血順著手臂而下。

　　“哈哈哈......”蕭撻凜仰頭大笑，說道：“天譴刀不愧是天下絕顛之一。我們契丹人最是敬重英雄，能死在你的刀下，本王無憾矣?！闭f罷，閉上雙目，引頸就戮。

　　陳余慶輕嘆一聲，說道：“郡王確是不負(fù)英雄之稱?！甭晕⒁活D，似在猶疑，隨后搖了搖頭，道：“郡王好走，陳某送你一程?！?p>　　話音落，刀光起。遼國一代神將傳奇就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