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皇城司都知名喚劉琦,蜀中人,自小便在川蜀龍門山中修行,乃是蜀中大派落星谷真?zhèn)?。學成后自有一番際遇,算是第一流的高手。卻未名揚江湖,而是加入朝廷,成了皇城司的武官。
劉琦入城后,敲開一間關了門的客棧,威逼利誘給了不少銀兩,那客棧掌柜才無奈接待。歇息了半個時辰,洗漱并簡單用過晚膳后,天已擦黑。劉琦向掌柜問明方向,便急急出門,往城北方向行去。
他腳下速度極快,雖是走路,但常人便是跑著也比不上。不多時,轉過一個巷子口,便看見一座小院,檐下橫著一匾,正是“陳宅”二字。
劉琦心中暗喜:“總算找到了?!闭铀偕锨?,卻突然覺得不對,漸漸放緩腳步,發(fā)現(xiàn)這小院附近有三兩個攤販,正懶洋洋的叫賣。
他“咦”了一聲,暗道:“如今這澶州百姓為了避難十去五六,便是留下的也都足不出戶。一路走來,別說攤販,就是客棧酒樓也大都歇業(yè),更何況天色已晚,怎地偏偏陳家附近反倒是有人叫賣?倒像是盯梢的?!?p> 心下存疑,他自然不會輕舉妄動,便裝著路過,隨后隱入一條巷子,背墻偏頭觀察了一下,見那些攤販并未注意,提氣縱掠,不過兩個起落,便越過旁邊屋頂,輕飄飄地落到一顆大槐樹上,視野良好,可將陳宅前院后宅看個清楚。
此時陳宅內,陳余慶夫婦和張環(huán)剛用完晚膳,正在偏廳喝茶,相談甚歡,其樂融融。
自有了兒子之后,陳余慶三句話便離不了,這時正說道:“賢弟可知,生兒大異于一般孩童。自出生起,甚少哭鬧,只在要拉撒時,方才叫鬧兩句?!?p> 雖已聽自家義兄說過多遍,但張環(huán)卻依舊高聲笑著應道:“是極是極,侄兒天資聰穎,是哥哥的福分,我這個做叔叔的,也甚愛之?!?p> 在場三人卻沒注意,張環(huán)話一說完,那襁褓中的嬰兒眼珠子向上一抬,似是翻了個白眼。
李氏好笑又無奈的搖搖頭,說道:“你兄弟二人這車轱轆話輪番說了多次,也不嫌膩得慌?!彪S后又狠狠瞪了張環(huán)一眼,道:“還有叔叔你這嗓門也忒大了些,可莫嚇壞了我兒子?!?p> 陳余慶放下剛喝了一口的茶碗,指著李氏對張環(huán)笑道:“賢弟且看,你這個嫂嫂平日里溫柔賢淑的緊,可你要驚擾到孩子,這搖身一變,到成母大蟲似的?!?p> “呸~”李氏對著陳余慶輕啐了一口,不乏酸意的嗔道:“現(xiàn)今開始嫌棄我成了母大蟲,怕不是你心里還念著那溫柔如水,溫聲細語的劉小娘子吧?”
陳余慶一聽,這還了得,趕忙伏低做小,走到李氏身邊,拉起她的手。溫言道:“娘子莫要胡說,為夫與那劉姑娘并無甚干礙。她不過是感念當初救命之恩罷了,如今這許多年過去了,也斷了聯(lián)系,怎地還吃這個飛醋?”
李氏見陳余慶當著張環(huán)的面,這般沒個正形來拉自己的手,只覺得羞愧難當,雙頰見紅,臉泛熱意;又見自家夫君因自己使小意而陪著小心的模樣,心里卻生出絲絲甜意。有些慌亂的收回手,似怨實喜的白了陳余慶一眼。
張環(huán)則有些尷尬的抬頭望著橫梁,好似探究這梁木是什么材質,為何如此耐用,一個粗豪武人,此時看著倒像是精研文章的學究。
突然,陳余慶原本呵呵傻笑的面龐一滯,雙目精光一閃,眉頭微皺。
李氏本一直看著陳余慶,見他面色變化,先是一愣,隨即立刻將身旁兒子抱過。他二人夫妻多年,默契十足,陳余慶快步走出房間,左手向后一擺,房門無風自動,隨之關閉。屋內李氏從架上拿起先前張環(huán)送的袖弩,將之綁于臂上,甚是冷靜沉著。
而張環(huán)突感氣氛壓抑沉悶,又見陳余慶和李氏的作態(tài),雖有疑惑,卻也意識到不好,忙拿起桌上佩刀,快步擋在李氏身前,緊盯房門,嚴陣以待。
陳余慶站在院中,原本多有蟲鳴之聲此起彼伏,現(xiàn)在卻一片寂靜。他意守靈臺,功貫雙耳,便聽見多道綿長的呼吸之聲,遠近不同。
陳余慶手握刀柄,輕輕抬起,手腕微微一抖,刀鞘激射而出,直指五丈開外一座假山,刀鞘周圍仿佛戳破一層薄膜。
上一息刀鞘飛出,下一息卻已到假山前,兩點之間距離如同憑空消失,瞬息便至。此時方傳來突破音障的爆響聲,緊接著又是一聲炸響,一人多高假山隨即四分五裂,碎石爆開,如同天女散花。
隱隱只見那假山處的小樹叢中散出幾朵血花,接著便是數(shù)道人體倒地之聲。這是還未照面,便有潛伏之人身死。
“殺!”不知何處傳來的命令聲,隨之而來的便是漫天箭雨從四面八方襲射,如同飛蝗過境。
陳余慶嘴角勾起,似乎頗為不屑,手中天譴刀引出一個圈,身周旋起罡氣力場。剎那間,飛來的箭雨似受到無形之力的牽引,居然相互擊打在一起,紛紛掉落在地。
同一時間,不知多少道人影從暗中躍縱而出,向陳余慶殺來。這許多武功不弱的好手,蜂擁而至,換做旁人少不得手忙腳亂。
而陳余慶佁然不動,未持刀的左手抬起,做虛引狀。那些落在地上的箭矢居然彈起,向人群濺射。
這一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要閃避已是不及,紛紛中箭。只這短短幾息,地上便躺滿了尸體。
能逃過此劫的竟然只剩三人,顯然武功高過他人甚多。一人滿臉麻子,五短身材,手拿兩柄短刀;一人眼睛凹陷,滿臉青灰色,手持一只怪異的拐杖,杖頭圓鼓,分出三個短枝,中空有洞;最后一人用面巾裹住臉龐,雙目溫潤有神,兵器是一對判官筆。
陳余慶見這三人喘息甚急,可見方才為了避開或消弭這突如其來的箭矢攻擊,著實費了不少氣力。他面色一沉,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人屠子’薛虎和‘青花蛇’王信?!?p> 后轉頭對著那蒙面之人看了一陣,又道:“陸判官,你為武林正道高手,竟然和這兩個江湖敗類為伍,還要襲殺陳某,是為何故?”
那陸判官扯下蒙在臉上的面巾,露出真容。真真好一副相貌,面如冠玉,鼻梁高挺,三縷長須,眉宇間正氣凜然,若是初次見面,定會讓人下意識信任,生出可深交之感。
只見他拱手施禮,面上浮出猶豫糾結之色,咬著牙關,避開陳余慶的視線,很似無奈且慚愧的說道:“陸山君見過陳天刀。此絕非陸某本意,實在是......唉!陸某雖江湖人,但總是大宋子民,正是上有命,下不敢......”
“呸!令人作嘔!”陸山君語意未盡,邊上王信便出口打斷,只聽他繼續(xù)說道:“哼!你人既來此,哪里還有這些個理由?我等均受邀而來,行同一件事,何必如此虛偽?”
復又對陳余慶道:“我等今日來此,便是有人花了大代價相邀。既然趕來直面無敵于世的天譴刀,自是不懼生死。看招!”說完,腳下虛點,人已近前,手中拐杖砸來,杖頭三個中空短枝中漫出藍色細粉,一看便知定有劇毒。
一旁薛虎嘿嘿一笑,輕蔑的看了陸山君一眼,亦躋身而上,雙手兩柄短刀舞出一片刀花。
那陸山君似乎聽不見薛虎和王信的嘲諷,依舊愁苦的嘆了一聲,像是下了偌大的決心,手上卻不慢半分,判官筆連點,直取陳余慶身側六處大穴。
三人三面來攻,招招凌厲無匹,陳余慶見招拆招,天譴刀舞出一圈光幕,讓人目眩神迷。王信拐杖中的毒霧尚未近身便被陳余慶身周罡氣化去,絲毫無用。那薛虎和陸山君來前自是服過解藥,并不懼被這毒霧傷到。
然而陳余慶看似沉穩(wěn)應對,輕松自如,實則心亂如麻,全因方才陸山君話語未盡之意。暗暗想道:“上有命?江湖人除非有心入朝做官,不然何曾在意過官府?除非......”
然而被三大高手圍攻,也容不得他胡思亂想,忙凝神靜氣,專心對敵。身形微微一晃,王信如泰山壓頂之勢的凌厲攻擊便落了空,隔空氣勁將地面砸出一個淺坑。
王信見一擊不中,暗道一聲不好,手腕一抖,拐杖如靈蛇游走,來到身側,防備陳余慶反擊。誰知陳余慶并未追擊,手中天譴刀連閃,將一旁薛虎連綿不絕,或斬或刺的兩柄短刀悉數(shù)擋下,傳出一陣密集刺耳的兵器擊打之聲。
左手也不停歇,肉掌迎上陸山君尖銳的判官筆,連消帶打,快如閃電。陸山君只覺得手中兵器戳中對方手掌如同打在極厚實的皮革之上,不僅無法穿透,爆出的內勁也仿佛泥牛入海,分外難受。
尚來不及變招,眼前一花,陳余慶的手掌就透過判官筆交織成的網(wǎng),突兀地出現(xiàn)在面前。凝練的氣勁撲面而來,吹得他須發(fā)亂舞,睜不開眼,額頭陣陣刺痛。
好個陸山君,危及當前,竟拼著內傷,生生逆轉真氣,后仰著身軀連退數(shù)步,然那掌勁好似跗骨之蛆,如影隨形。
無奈之下,只得強提功力,氣貫雙手,兩只判官筆連點虛空,待將掌勁化解,已連退十余步,雙手微顫,兵器都有些拿捏不住。
而這一邊,陳余慶掌退陸山君后并未多理會。刀勢猛漲,向薛虎當頭劈下,刀鳴之聲尖銳刺耳,力場壓迫下,薛虎避無可避,只能架起兩柄短刀硬吃。
兩人兵器剛一接觸,薛虎只感覺刀勢如巍峨大山從天而降,奮起全身功力,雙臂鼓脹,青筋暴起。
鼓起畢生之力總算勉強擋下了這一刀,身形卻被壓的單膝跪地,兩袖如花舞蝶飛般爆開。顧不上喘一口氣,手腳并用,飛也是的側身縱起,拉開距離。
與此同時,王信手中拐杖連連點出,靈巧刁鉆,虛實難辨。然而尚在半路,就見陸山君和薛虎被擊退,心下一驚,居然升起進退兩難的猶疑,手下不知不覺慢了半分。
要知道他面對的可是絕顛高手,即便專心致志,全力以赴也難撼動,何況心生遲疑。
只這一瞬,眼前便失了陳余慶身影,手上招式全部落空。再想退卻,哪里還來得及?身旁突生一股吸扯之力,腳下一輕,身形失據(jù),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道刀芒。
王信心頭大駭,拐杖橫檔,刀芒觸及便應聲而斷。然急中生智,借著刀斬拐杖時的力道,真氣游走雙臂,噴出一股柔勁,借此力偏轉,堪堪避過刀芒余威。
顧不上刀芒掠過時的刺痛,便想跳出戰(zhàn)圈,可哪有這般容易,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道磅礴無匹的掌力。
王信連忙順著掌力急退,同時雙手連連畫圈,靈蛇玄功之力奔涌,以卸御之法拼命化解對方掌力。不過這掌力剛猛凝實,極具沖擊力,方才化去一半,便已臨身,打在王信肩頭,悶哼一聲,喉頭腥甜之氣上涌,一股血箭從口中噴出。
陳余慶以一敵三,如閑庭信步。這般繁復的交手過程說來話長,其實只發(fā)生在短短幾個呼吸之間。三個威震江湖的超級高手幾無還手之力,內傷不輕,均不敢再次貿然出手,暗暗調息回氣。雖依然將陳余慶圍住,卻不敢輕舉妄動,心中已生退意。